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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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
日近酉时，唐澈倚在二楼的窗口，面上少有地眉峰紧蹙，神色恹恹。
他的手上下翻飞，白嫩的团子滚过纤长指尖，又消失于唇齿，最后留下一枚深色果核。
即使隔着半张脸的面具，也能感受到他的神色间流露出的沉郁和不耐。
可唐澈的内心又与神色不同，他的心里是愉悦且甜蜜的，因为荔枝。
岭南的荔枝鲜嫩水润，个大皮薄，最重要的是果肉沁甜，这也是这个时节唐澈会出现在岭南原因。
但他实在是有些烦躁，上辈子就算天气再多变化，世界各处的温差也不甚大。因此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四季轮转会如此难挨。
唐澈心下暗叹，除却金陵的春秋和沙漠的日晒于他已成习惯，这个世界冬夏两季的气温变化对他也太不友好了些。
寒冬腊月，北方的冬风割皮破肉而来，南方的冷气透骨穿心而去。若是入夏，日照当头他倒也习惯，偏这南方的暑热宛若一寸寸舔舐在身上，天地蒸笼一般令他无处可逃。
他此时穿了套伽蓝的炽念衫，绿黑色的绸缎相交垂下，露出他的半截胸膛、腰腹和臂膀。炽念套的下装并非长裤，下摆里面只是薄薄一层的裹腿轻纱，比起其他套装清凉许多。
并非是他穿的招摇，而是若不想完全袒胸露腹，那他这身异域的装束才是最凉快的。
幸好天香楼的冰荔枝名不虚传。
唐澈正想的出神，觉得自己这两日也算是养气颇久，勉强已能忽略掉周围的嘈杂，耳边就倏然响起一道清冽温和的声音。
“酒楼客多，不知这位兄台，可愿与在下拼个桌？”
闻言，唐澈心内有所意动，抬眼一看，果是前日相识的楚留香。
他便抬了抬手摆出个邀请的姿势，笑道：“有何不可？楚兄请坐。不知楚兄可用过饭了？”
“并未。”
“小二，上你们家最好的菜色，再来几坛最好的好酒！”唐澈招呼道。
楚留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微微一笑：“今日合该我请唐兄才是。”
唐澈拿出帕子净了净手，又示意小二收拾了桌子，这才笑着接话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我的姐姐算是半个中原人，在我离开西域以前曾给我取字。既是朋友，香帅不如直接唤我清遥好了。”
争先杂沓人何冗，应物逍遥我自清。
“难怪清遥的官话说得这样好。”楚留香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叹道。
事实上他本不必停留在岭南，但又对唐澈这个新交的朋友很是好奇。也亏得唐澈的样貌极好辨认，楚留香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听到了他的行踪，念着自己欠人一顿好酒，便掐着时间来了天香楼。
“我年满十六离开西域，如今二十有四，虽是踏足江湖不久，可仔细算来，也已在中原生活好些年了。”唐澈道。
楚留香察觉了几分他的怅然，故意玩笑道：“我长你两岁，想来清遥该叫我一声楚大哥才是。”
唐澈看他一眼：“楚大哥难道在乎这些世俗的辈分称呼？”
楚留香：“自是不的。”
唐澈便露出几分笑意：“看来我与香帅的想法并无二致。”
言下之意，你唤我的表字，我便称你的雅号。至于楚大哥，谁爱叫谁叫吧，反正我不乐意虚矮一个辈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正想开口。
“客官，您点的酒菜来啦！”小二高声示意，动作麻利地端着东西上桌。
“菜是楼里最好的厨子掌勺，不是我夸口啊，十里八乡的豪绅摆筵都是这个菜色。酒是特意给您取的，咱岭南最清冽甘甜的荔枝酒，醉人着哩！”小二笑眯眯地献殷勤。
毕竟掌柜的嘱咐他一定照顾好这位好吃荔枝、住店花钱没有半分犹豫的异域客人。
“多谢小二。”楚留香温和地微笑，由衷感激他上菜上的正是时候。
唐澈不计较这些。他拍开酒坛的封口给两人倒酒，然后抬眼一笑：“这几日我只知道冰荔枝美味，尚且不知荔枝酒。现下倒是沾了香帅的光，尝尝？”
楚留香被他这抬眸间的好颜色惊艳了一瞬。
西域人本就深眼窝高鼻梁，棱角锐利唇线分明，更别说唐澈还有一双神采奕奕的异色瞳孔，笑起来便多了几分与中原人极其不同的奇异魅力。
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异族人，但唐澈身上的异域风情之美，最是淋漓尽致。
楚留香端起碗喝了一口，荔枝酒入喉果然清冽，荔枝的甜混合着酒的辣停留在唇舌之间，余味无穷。
“酒是好酒，人亦是妙人。我曾见过来中原的西域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上清遥姿容卓绝，神采英拔。”楚留香满足叹道。
唐澈愣了愣，旋即挑眉调笑他：“江湖上都称赞香帅是风流倜傥芝兰玉树的侠盗，莫非香帅竟自觉比我不如？”
他的原生世界无论性别，行走江湖的少侠大多都姿容绝美，唐澈皮相虽是顶尖，却也不过其中之一。
何况楚留香比他丝毫不差，只能说他们一个是霞姿月韵宛若拂面春风，一个是玉质金相恰如悬潭碧水，气质不同罢了。
便有些意外对方会这么直白坦然地夸他的外表。
楚留香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说识人需辨表里，但不影响眼睛欣赏美好的事物。”
唐澈颇为认同这句话。
“佛经有云，相由心生。如明镜净，影畅表里，可见许多外表焕然者，内心亦是澄明。”
楚留香不由惊讶喜悦道：“清遥竟懂佛法？”
“事实上我的族人被称为伽蓝遗族。”唐澈想起伽蓝，神色间便不自觉显露了几分骄傲和思念。
“我的故乡盛行佛教与禅宗，其中学识功法尤为出众者，被尊称为伽蓝。只是西域百年间战乱动荡，伽蓝族人容貌昳丽能歌善舞，故而一度被当作物品一般被权贵交易。修习佛法之人大多良善，伽蓝祖辈能活下来的，屈指可数。”
“后来，终于有人带领伽蓝扬戈而起，开宗立派，名为伽蓝。只是如今，伽蓝已不存在了。”唐澈叹息。
这段波澜壮阔的异域历史，在楚留香心中仿佛已有了画面。
他没有问为何伽蓝已不存在，也没有问唐澈的面具是否与此有关。
“不妨安定在中原。”楚留香只是微笑道，半分不多说。
所以楚留香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唐澈想。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言辞和语气，由他口中说出来，却能带给人一股坚定而温和的力量。
不过好意他心领了，唐澈并不需要任何开导。
他很洒脱：“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过是个浪荡江湖客，平淡生活是断然留不住我的。天为被地为席，江湖偌大，何处去不得，又何处不可为家呢？”
楚留香闻言，抚掌大笑道：“是了是了，我自见你时便有相见恨晚的直觉，早该明白清遥是什么样的人罢！”
“凭清遥这一番话，就值得我楚留香引你为知己，痛快痛快，当浮三大白！”
唐澈亦是大笑着与他碰杯。
他们这一场，便直喝到二更天。酒楼打了烊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厢房秉烛夜谈。
一连七天七夜，楚留香和唐澈从古聊到今，百家思想皆有见解，天文地理无所不谈。不论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还是生老病死爱别离，他们都能谈到一块儿去。
这种灵魂相契般投缘的感觉，真的很难去形容。
更别说他们的酒量都很好，每天从天亮喝到天黑也没有比出个输赢来，甚至差一点喝光了天香楼的荔枝酒。
“我如今无亲无故，能遇到香帅这样的知己，实在是太好了。”唐澈感慨道。
他曾经也有许多生死之交的朋友，但朋友和知己是不一样的。楚留香不仅是他这个世界第一个交心的朋友，更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独一份的知己。
楚留香笑道：“知己缘分可遇不可求，这便是你我共同的幸运了！”
唐澈点头称是。
今日是第八天，当他们一起出现在天香楼的大堂，却有人指名道姓地给楚留香送了封信。
楚留香看完信，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来。
“很严重的事情？”唐澈见他皱眉，体贴问道。
“不知清遥是否听过洛阳最有名的镖局？”楚留香道。
“盛隆镖局。”唐澈沉声道，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不错。盛隆镖局的大掌柜盛荣正是我的朋友，这封信正是他托人带给我的。”楚留香解释道，“信上说，他很可能牵扯了一桩大麻烦，恐有性命之忧，希望我前去帮忙。”
“我不得不离开了。”楚留香面带歉意。
唐澈沉思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但还没有到分别的时候，我与你一道出发。”
没等楚留香说什么，唐澈就补充道：“我与盛隆镖局的大小姐曾有一面之缘，既然知道了此事，或许我多少也能帮上些忙。”
“何况我已在岭南停留半月，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楚留香便笑起来，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