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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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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飞沙旋移,漫漫黄尘遮天蔽日,竟叫这正午时分顷刻间暗了天光。这样的大漠本该无人敢至,此刻却有一道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人便是唐澈。
唐澈出身伽蓝,是当年还没有成为梵音殿主事的唐明梓在枷林中捡回来的孤儿,见他坚强活着便养在了自己身边认作弟弟。为他取名为“澈”,是希望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永远能免去执念,心守高洁,通透澄澈。
后来他果不负所望,成为了年青一代伽蓝弟子中最优秀的那个。
要知道伽蓝向来崇武慕强,除了武艺,歌舞佛法也需样样精通才算得上合格的伽蓝弟子。可想而知,就算唐澈天赋过人,能在如此年纪被公认为最优秀的那个,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如今唐澈年已二十有二,自十六岁前往中原闯荡以来,也不忘每隔一段时间回伽蓝看看自己的姐姐。
此行便是他从伽蓝返回中原,谁料刚出车桑城的管辖范围,就遇上了百年罕见的沙暴。
只是唐澈自小生长在这莽莽沙漠,却从未见过如此邪异的狂风沙尘,原本的晴天艳阳倏尔化作阴沉黑幕,百尺沙卷竟有如凭空乍现,怒龙一般嚣吼着向他扑来。
这不对劲,他想。伽蓝的史书唐澈早已烂熟于心,往生楼的藏书他也看过不少,其中从未提过西域曾有如此异象。
不等唐澈思考更多,他已然失去了意识。
等唐澈再一次醒来,是在沙漠的边缘,因为他隐约可见远处的城墙和旌旗。
他缓缓坐起身,眉头紧皱,梳理着醒来时脑海中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什么叫游戏世界真实化?他原本的世界是他人创造出来的,只有自己和其他门派各有一名弟子,是世界意识觉醒后诞生的真实人类?可分明车桑城的每个伽蓝弟子他都认识,伽蓝的每一处建筑他都能准确描述。
就算仔细分辨,那也是姐姐唐明梓捡回了他这一条命,赋予他生活的新力量。
可那世界意识太过玄幻的手段,由不得他不相信。
唐澈忍耐着焦虑闭目沉思,脑海里多出的熟悉又陌生的“生活技能”“行当技能”知识,身体里多出了十年的深厚内力,手边本应好好待在往生楼里的神兵折骨断心,和世界意识传来的那些所谓“明悟”,甚至自己遇上那一场罕见沙暴还能毫发无伤。
除非是他真的大梦未醒,那这一切未免也太过荒唐。
他的记忆告诉他,即将重新游戏化的世界剥离了自己的意识,不忍看自己创造的真实的“孩子”消失地了无痕迹,便分离了世界这些年生出的本源能量,送他们到了另一方与之相似的世界,又告知他们真相,继而化作了所谓满级的内力、技能、武器、生活用品。
而原本的那个世界,将再没有“唐澈”存在的痕迹,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不会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唐澈睁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命运,那他只能认命。
这样也好,只要姐姐不记得了,也就不会难过。还有那个内敛的、和自己儿时一样总受着他人异样眼神的普拉夏,也不会记得曾有一个唯一肯跟他做朋友的大哥哥。或许那个霸占了姐姐所有目光的掌门普拉法,倒是会为少了自己这么个莫名其妙年年挑战他的麻烦而高兴吧。
至于中原相识的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生活,不必他为此忧心。
唐澈一边不知所谓地胡思乱想,一边解开手边包裹检查。随手拿起最顶上的面具,去瞧下边儿厚厚一摞捆好的银票、几块金银、一些碎银,一个水囊,一包种子,和伽蓝所有款式的衣服。
他重新系好包裹背在身上,眼神却停留在手中银质的面具上。
这是一块怎样的面具呢?巴掌大小,看起来能遮住右边的小半张脸,上面凹凸不平处精雕细刻的凶兽约莫是相柳,近耳的地方延伸出两处机扩,应是能够在耳后相合。面具上方打了两个小孔,两条黑色蟒纹的绸带各自穿出。
整张面具都是伽蓝崇拜的蛇图腾。不知是否因自己名“澈”,又或许是觉得他命里缺水,选了这水相的相柳做浮雕,倒还挺好看的。唐澈苦中作乐地想。
众所周知,伽蓝大多貌美,唐澈更是其中翘楚。
他生了一副昳丽绝尘的好容貌,却是妖邪般地天生异瞳,左眼碧、右眼蓝,又是沙漠中少见的瓷白肤色,年少时便受了太多异样眼光,却也从未遮遮掩掩地戴什么面具。唐澈的灵魂,从来都是坦荡自由的,豁达洒脱的。
但这一次,他却盯着这张半脸的面具,神使鬼差般戴在了脸上。
当面具牢牢覆在脸上,唐澈从醒来起就高高悬着的心,仿佛落了一半下来。
他又拿手去摸了摸,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嘲讽的笑来。
唐澈在心里暗骂自己,西域伽蓝素来精通佛法,枉他曾自以为算是颇有几分佛性,处事潇洒淡然,如今怎地也跟个小姑娘一般,需要靠着这种东西来获取所谓的安全感。
唐澈背着陌生的行囊,一手拎起神兵折骨断心,就这样朝着远处走去。
直到唐澈踏入了这座边城。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座城整个都是黄灰色的,跟他们那儿的瓜洲渡黄得如出一辙。几乎只要拂过一阵微风,沙就漫天飞扬起来。
路上的人很少,却都盯着唐澈。
或许是惊艳于他露出的一半绝世容貌和奇异衣着,或许是震惊他异色的瞳孔,或许是畏惧那看起来可怕的面具和古怪的武器。
可别人怎么想,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只因唐澈是在这样的目光下长大的。
他只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若是能有人好心告诉他这是个什么地界,那便再好不过。
如此,唐澈在这里过了三天。第一天,他轻易打发了所有想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的人。第二天,便有人主动送上门愿凭他差遣。第三天,他购置了食物和水,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跟着商队进入大漠。这个世界的地图与他那里的有几分相似,即使再无法回到伽蓝,他也想亲眼去看看这片沙漠。
亲眼看看,然后彻底放下执念。
佛法中十方世界,本应清净。他该像姐姐所期望的那样,敢于面对,或者情愿放下。不必同她和掌门一般,一念为执,徒生枷锁。
唐澈就以护卫的身份,随商队再一次入沙漠,远至龟兹。
他在龟兹国待了三个月,从此对这个世界的所谓“西域”失望至极。
这一趟,便作为对“伽蓝弟子唐澈”的诀别吧,唐澈想,从今往后,这世上不过多一个他乡异客羁旅漂萍的浪荡子罢了。
待他到了中原地界,便想着自己包里这些金银,总得有个去处。
不过唐澈作为这一代伽蓝弟子中的翘楚,虽精通佛法乐舞,琴棋书画亦是上乘。至于其他,原本也就一手厨艺勉强算是拿得出来。
毕竟伽蓝远在大漠,吃食总是少了些花样,车桑城里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些厨艺。
唐澈最擅长的,就是烧烤。借着大漠日照强烈,他年少时最爱琢磨的,便是如何借一借这骄阳的东风,烤一桌色香俱全的串儿,再配上一壶烈酒,才堪称爽快。
后来去中原闯荡,自是又学了不少。但若说厨艺精通,那到底也是算不上的。
这个时候,唐澈就暗自感激起他的原生世界赠与他的那些“生活技能”和“行当技能”,即使不依靠江湖,也能够让他在陌生世界好好活下去。
什么采集、伐木、挖矿、钓鱼、种植、养殖,最寻常的也就不说了,毕竟这些普通人也都能会上几手。
最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便是就连他从未了解过的暗器制作、植物药理、打铁铸造、女红木工一类的技能,也如同天生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就是不知道他这么个丝毫不会半点医术的人却精通药理,有没有人愿意相信罢了。
还有“行当技能”。什么棋艺、厨艺、经商谋略,甚至于暗杀,都好像是他这二十多年亲身体会一样熟练。
大约这就是祸兮福之所倚吧。
思来想去,唐澈还是觉得,盘一家酒楼经营是他目前最佳的选择了
更别说,世界最后赠他的礼物里,还有一包混合的种子。里面都是他的世界所有、这个世界还未出现在他的国家的植物和药草的种子。
于是唐澈便打定了主意。他在金陵盘下了一家经营不善的酒楼,又买下了酒楼周围的几处宅院打通。如此一来,前院扩建了酒楼,后宅除了可供居住的院落,还专门围出了一片空土地来。
他花了些时间种出自己需要的香料和食材,再等到招齐了可信任的人手,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过了半载光阴。
凭借新颖出众的厨艺和菜谱,唐澈的酒楼——对月居,不过短短半年,便赢得了“江南第一酒楼”的名声。
这半年内,唐澈借着酒楼名号,将自己种成功的那些食材和香料都传播了出去,毕竟看在酒楼如此红火的份上,总是有人愿意试一试种植新的作物。
可见世界给他再多好处,唐澈依然是那个行侠多义、颖悟绝伦、心境澄明的唐澈。
他既将手里的银钱翻了许多倍,又为金陵的百姓带来了更好的生活。比起拿着最初的那点钱财坐吃山空,唐澈还是更享受自己付出努力换来的生活。
何况这个世界百姓的生活比他那里多有不如,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那他总是看不过眼去的。
唐澈知道自己有能力去为他们做这个改变,那就做了。
他不图名图利,只图问心无愧。
这便是伽蓝唐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