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30、终章 荼蘼道

　　那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有一只白狐卧在菩提树下，一双黝黑的眼睛湿漉漉的露出想要求助又高高在上的神情。
　　“你受伤了啊！”柏清泉走过去发现白狐的后腿沾了血迹，便用莲叶盛来清水为它清洗了伤口，又扯下一幅衣摆为它包扎。
　　白狐眼中带着警惕，但并未表现出焦躁和怒意，柏清泉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灵气的狐狸，心里十分喜欢。但也知道白狐尤其灵性，不会被人豢养，包扎完后，又用新鲜莲叶给它盛了些清水喝了，便要离去。
　　谁料白狐突然直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跟了上来。
　　柏清泉会意，俯身将它抱了起来：“你要跟我走吗？”

　　眼前场景变换，草地树林成了莲池金殿，柏清泉这才惊觉自己穿着僧衣带着佛珠，池水映出他端正慈悲的面容，原来这是前世的他，佛前清泉尊者。

　　清泉尊者进了大殿将白狐放下，白狐并不认生，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蒲团卧了下来，清泉尊者用莲花瓢给它盛来了清水，又拿了桃子和庵摩罗果给它吃。
　　“想在这里住下吗，不过在这里不能杀生也不能吃肉哦！”
　　白狐闻言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清泉尊者知道它能听的懂，便笑笑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白狐的伤很快就好了，但仍旧没有走。清泉尊者不知道妙光台有什么能留住这个小家伙的东西，因为它经常会因为无趣故意使坏，譬如吓唬花园里的孔雀或者咬掉莲池里开的正好的莲花，亦或者在他抄经的时候故意跳到纸上，踩出许多印子。可即便如此清泉尊者还是为小狐狸能留下来感到高兴，这只白狐让他有了被陪伴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有的时候会抱着小狐狸说话，一人一狐好像朋友一般，但他从来不会跟花园里的孔雀说话，尽管那些孔雀也总是很亲近他。

　　清泉尊者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妙光台的日子了，他的原身是圣河畔的曼陀罗华，因常年聆听禅理接受圣徒们的祷告而得道，成为佛前尊者，又被派往此处守护佛界圣物无根莲。
　　妙光台总是四季如春，阳光明媚，连风都格外温和，千年不变，直到白狐来了才多了一丝清泉尊者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小狐狸并不怎么喜欢亲近人，它可以自己靠过来，但是如果清泉尊者想要接近它就要看它的心情了。但是自从清泉尊者带着它放了一次荷灯之后，小狐狸就开始变得温顺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自己做荷灯，他知道小狐狸是故意惹他生气，但他并不生气。他看着被折下来的莲花，想起圣祭的时候信徒们都会在圣河里放河灯，每一只河灯都寄托着他们的愿望和信仰，于是清泉尊者也把这只荷花做成了河灯。

　　他带着小狐狸和河灯来到妙光台半山的灵溪旁，将河灯放入水中，然后对小狐狸道：“要不要许个愿望？譬如早日修成人身？”
　　白狐闻言眯了眯眼睛，就感觉到身边人把它圈在了怀里。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尊者摸了摸白狐的头颈，柔软顺滑的皮毛犹如水缎，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能活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就像你之前也会受伤，也会遇到天敌，所以不要伤害别的生命，哪怕它们很弱小，越是弱小越要保护它们。”清泉尊者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

　　“看，荷灯要走了！”
　　白狐转头看向水渠，荷灯带着温暖的烛光在溪中渐渐远去，那一刻不知道是身边人的怀抱太温暖还是妙光台的夜风太柔和，慕容闻洛只觉得心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有些东西再也不复从前。
　　直到荷灯再也看不见了，清泉尊者才把它抱起来往回走：“万事万物都有它们的去处，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就留在这里，把这里当家吧！”
　　“我们，可以一起做个伴！好不好？！”

　　无根莲供奉在妙光台后殿的莲池中，清泉尊者从不限制小狐狸的活动，但只要它一靠近后殿就会被抱出来。
　　“这里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清泉尊者开始喜欢刮它的鼻子，白狐也不排斥，没事就喜欢偎在他身旁，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会窝在他怀里。

　　一日，清泉尊者玩笑道：“你既是灵狐，想来以后也能修成人身，不如从明天开始跟着我早晚诵经礼佛，也好早日得道。”
　　白狐听了颇为不屑的背过身去，拿尾巴对着清泉尊者。
　　清泉尊者摸摸他的背脊：“也不知道你若化了人身是什么样子，是孩童还是少年，能不能开口说话？”

　　于是，隔天清晨，清泉尊者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醒来时白狐已然不知去向，怀里是个从未见过的美貌男子，一双狭长的凤眼带着几许促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是小狐狸？”
　　男子笑笑却不说话，清泉尊者已经可以肯定了，眼前的男子就是白狐所化。

　　清泉尊者赶忙整理仪容下了床，白狐化了人身再同床就有些不合适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名字吗？”清泉尊者给他找来了衣服换上，以后总不能再叫他小狐狸了。
　　男子拉过他的手，修长白润的手指在他手心轻轻写了四个字：慕容闻洛。
　　“慕容闻洛，这是你的名字？”
　　慕容闻洛点点头，心里觉得愈发有趣了。
　　“这个名字真好听，那我以后叫你闻洛。”

　　自那之后，清泉尊者晚上就不与化了人形的白狐同床，白狐就在晚上变回狐身，偎到清泉尊者床上。清泉尊者见他变回狐狸，也不好驱赶，就由他睡在身边，隔天早上醒来时怀中狐狸总会再变作人身。
　　清泉尊者知他是故意作弄，一来二去，便也习以为常了。

　　化了人身的慕容闻洛更觉的妙光台无趣，央着清泉尊者带他去看无根莲，清泉尊者不做他想，只当他好奇，便带他进入后殿，朝拜无根莲。
　　“这是佛界的圣花，传说佛祖出生后便是在这无根莲上睁开眼睛的。”
　　慕容闻洛想要碰触，被清泉尊者制止。
　　“不能碰，除了佛祖之外的人如果碰触到了无根莲，无根莲就会枯萎。”
　　慕容闻洛指了指清泉尊者。
　　清泉尊者笑道：“我也不行，我只是奉命守护圣花。”
　　慕容闻洛挑挑眉，又指了指池中的无根莲。
　　清泉尊者竟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指了指供奉在台子上的玉瓢道：“若要移出来，需得用这九仙玉露瓢盛着这池里的水，其间不能碰触到无根莲才行。”
　　慕容闻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清泉尊者奉命守护无根莲，无根莲若有异动，清泉尊者立时就能知道。当他看见慕容闻洛站在后殿的莲池前手里捧着空无一物的九仙玉露瓢时，震惊之余也豁然有种原来如此的顿悟。
　　再之后就是些不值一提的伤心事了。

　　“你醒了。”
　　柏清泉看着身旁皱着眉头的美男子，心中疼痛仍未散去：“这里是？”
　　慕容闻洛扶他坐起身：“这里是方圆境，我们以后的家。”
　　方圆境，鬼域之主的居所，黄泉鬼域中唯一的乐土。

　　柏清泉笑着宽慰慕容闻洛：“这样不好吗，以后就可以长相厮守了，就我们两个人！”如你一直希望的那样。
　　慕容闻洛凝视着柏清泉，郁郁道：“不好，我只盼着你平安喜乐，你有一分不开心都不好。”
　　“我睡了多久？”柏清泉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窗外景色一如梦中，他知道这里的时间流转跟尘世并不相同。
　　“十年。”慕容闻洛淡淡道：“那之后不久温振业就死于暴乱，又九年，唐亡。如今已是新的朝代了。”
　　柏清泉心中痛了一下，却没有再问，世间万千已与他无关。

　　慕容闻洛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嗯。”
　　“可还生气？”
　　柏清泉握了握慕容闻洛的手：“不生气，从未生过你的气！”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想去看看，那条荼蘼道。”
　　许久之后，慕容闻洛轻叹道：“好。”

　　那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路，路两边开满了艳丽的曼珠沙华，铺成一片艳红的花海，这条黄泉之路不知何时有了荼蘼道这个称呼。
　　黄泉鬼域唯一的风景，也是人的一生最后的风景，故而被称之为荼蘼道。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是有点傻？”柏清泉轻笑道。
　　“太傻了！”
　　“那个时候就觉得万念俱灰，又舍不得你，便想着黄泉荒芜，不如舍身相殉，你看到这片花海，总还是能记得我！”
　　动心的那一刻，清泉尊者已知是万劫不复，这样的结局并不算坏。

　　慕容闻洛轻声道：“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只想着你犯错了定然挨罚，就不用日日夜夜守着妙光台那方寸之地了。可谁知…..每每看见这片花海，我便心痛不已，可若不是这片花海伴着我也许我也早就挨不住这经年累月的寂寞入灭了。”
　　“以前在九幽，那数万年的时光也不曾感到寂寞虚无，可与你分别后没有一日不像一生一样漫长，可只要想着或许还有再见的一天，再难熬也要继续熬下去。”
　　“我有的时候就在这片花海中一站就是数十年，有的时候在方圆境一坐就是数百年，然后就去尘世间疯了一样找你，每次失望而归，就再痴痴的站在这里。在这里，只要在这里，我便知道你还在我身边。”

　　柏清泉抬手抹去慕容闻洛脸颊上的泪水：“闻洛。”
　　慕容闻洛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总会再与我相见！”
　　“是，我舍不得你！”
　　此后余生，皆与你相伴相依，直到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