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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恰时年少卜风流·白梅落雪色难辨 ...

  •   第三十五章 恰时年少卜风流
      十五年前的江和尚,正沉迷于练习铁头功,只要他看见地上躺着块没人要的砖,就过去抄起来,往额头上一拍,非用一颗铁头把砖头裂为两截不能算数,否则他连喘气都憋闷得慌。若哪天哪时,看见街上有一块砖,却不方便捡来拍的,事后他定会偷偷折回来,做贼似的满街找那块砖,找到了拍碎了才算了了心愿,若不巧砖头被别人拿走了,他就落下心病了,几天都睡不好,就想着那块砖。
      大长公主和江和尚是一个毛病,凑到一起,倒也般配。
      那时候还是老皇帝还在位,被骚扰得扛不住的心腹重臣们也陆续到他面前告状哭诉,还动不动就以“告老还乡”来要挟让他出手保护他们。老皇帝眼见自己这个小妹妹勾三搭四,简直“非生我者”和“非我生者”皆可夫,大伤皇家体面,一怒之下令她出家。本来是铁了心要她落发当尼姑去的,大长公主对出家满不在乎,一听见要削自己的头发,躺在地上打滚不肯起来,终于让老皇帝妥协退步,让她改做了道姑。大盛王朝的贵族子弟多有出家修道的,动不动给自己起个什么什么居士的号,将之视为风尚。出了家就不用受宫廷礼节的约束,怎样狂浪放荡都不被指摘,因此大长公主的道姑身份不过是令她更加便利地胡来了。
      她先在城外看中了一块地皮,让老皇帝在上面盖一座道观,接着她要白玉雕琢的鱼尾冠,要金线织成的道袍,要翡翠柄的拂尘。老皇帝统统给了她——她是出家人,也是公主,合该用些贵重华丽的东西,只要她安分守己,花两个钱算什么?但天高皇帝远,老皇帝没有实地察看过大长公主指定的地皮,不知道道观面上有一座和尚庙……麻烦事儿就从那里引出来了。
      那时候的江和尚也是仪表堂堂,四方大脸,红脸膛,鼓鼓的脑门,额头上勒了根布条。从山上提水回来,一路走着不时放下抄起脚边的小石块往额头上砸,有布条垫着,石头被砸碎了,额头却不破皮。
      江和尚正砸得兴起,却听见身后女子轻笑,转身一看,一个穿金线刺绣道袍的年轻姑子坐在石头上,望着他笑,粉面桃腮,眼含秋水,一截松软的宽袖掩口。江和尚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但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他愣在当场,不知脚怎么迈了,明知道她笑的是自己头勒布条拿脑袋撞石头的傻样,却呆着想不到把布条解下来。
      那道姑轻笑了两下,也不搭理他,从石头下下来,转身走了。江和尚舍不得她就这么走,拎着水桶,浑浑噩噩地跟在她后面,直跟着她走到了道观。
      大长公主这一回出手又是手到擒来,一点点挑战也没遇到。本来做这件事情也就是心血来潮,举手之劳罢了,没料一场欢愉暗结下珠胎,扒着床沿干呕时才发觉。
      过去她为了方便自己胡来,每天都喝酸汤,喝了就没有后顾之忧,搬到道观以后,没人提醒,她喝得有一顿没一顿的,结果就出了这种麻烦。她想着自己年纪也到了,该生个孩子养着玩儿了,也就听任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在道观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刚出生,眉眼皱成一团,依稀可以辨认出他长得随母亲,那份漂亮与江和尚一点关系也没有,身子强健倒是得自江和尚的遗传。
      门背后拉屎瞒不到天亮。老皇帝立马得知自己家族添丁进口,自己多了个小外甥,气得手直抖,他要遮丑,派出人去料理,可江和尚知道自己犯下了灭门的祸事,早带着儿子跑了。幸亏他是个出家人,抱着个襁褓一跑,就再没家人可以株连。逃跑的路上,他给儿子起名叫做无心,以纪念这场无心插柳柳成荫引来的灾祸。这么说起来,无心本家姓江,他的全名是江无心。
      老皇帝没逮住江家父子,怒气发不出来,却舍不得处罚大长公主,把她从道观里接回来,赶紧找了个大臣家的小儿子,把她嫁了。小儿子不用继承家业,不用顶门立户,做倒插门、对公主的颐指气使忍气吞声,正合适,这就是如今的韩驸马了。大长公主与韩驸马成亲不满一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是长得随母亲,体格却异常羸弱,性子也别扭,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胎位不正,降生时脚先出来的。大长公主为生他受了一场大难,胞宫受创。想自己丢了一个儿子,又不能再生,只剩下怀里一棵独苗了,将自己全副的母爱都灌注到了那个孩子的身上。这个孩子就是韩青识。
      对了,无心和韩青识其实是两个人。无心是大长公主与江和尚生的孩子,韩青识是大长公主与韩驸马生的孩子,哥俩都随母亲,容貌也就酷肖了。大长公主、无心、韩青识和江和尚还有后来那个倒霉的韩驸马,原来是幸福的一家。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心与韩青识合为了一个人。江清酌后来差人,把无心与江和尚送到了安城。长公主看见江和尚,只以为小儿子韩青识走失在西域了,送来的是她的大儿子,细细问起来,居然还是韩青识。无心出生后就被江和尚抱走,大长公主那时没机会仔细端详,说不出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哪怕她察觉不对头,也不肯承认,既然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是假的也要自欺欺人当亲的养活,否则她就没儿子了。江和尚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无心拉扯大的,父子还连着心,无心他就跟到哪里,再也不肯撒手了。两人就稀里糊涂地共同抚养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公主欣慰之余,仍觉得自己吃了亏。明明前后生育过两次,怎么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去哪里了?
      “要为难我的是老皇帝,新皇帝刚登基,要收买人心,当然不计较这个,他派人把我们接来的。既然无心也是小侯爷,我这个侯爷的爹当然也能好吃好住了。”江和尚啃完狗腿,在锦袍上擦了擦手,见锦书盯住了袍子上的油渍,忙解释:“我天天穿新衣服,这袍子换下来就不要了,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擦擦手抹抹嘴,弄脏了扔才值。”他的想法真朴素。

      第三十六章 白梅落雪色难辨
      无心的事情,江清酌也插手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每个人于他都是一枚棋子,重要程度视利用价值的大小而定,摇摇欲坠立足未稳的时候,用无心来拉拢苍家王朝的大长公主,真是讨巧的好法子。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无心的身世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是皇帝,他有忠诚的暗探,他掌握什么秘密都不奇怪,可重要的是,他是不是几年前就知道?他还做了什么?无心变成韩青识,与他有几分关系?
      “你在这里住下,韩驸马怎么办?”锦书好奇这两位驸马爷如何能住到一个家里。
      江和尚满不在乎道:“男人可以娶三妻四妾,大娘二娘三娘地排下去,我们家也这么来,大爷二爷地往下排啊,我先入山门为大,所以谁看见我都得称一声‘江大驸马’……”不管以后再搬进来几位“爷”他总是资格最老的,又父凭子贵,屁股坐得稳当,可以天天吃狗肉,天天拿新衣服擦手。
      锦书听他讲“大爷二爷”,忍不住要笑,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嗽连连。
      江可见江和尚与大长公主的情分早就没了,当初也不过是露水姻缘,如今把他们扯到一起的是无心。大长公主要的是无心回到她身边,江和尚正好过几天鲜花着锦、烈火油烹的日子。
      江和尚的经历算是曲折,可他嘴皮子麻利,讲得又跳脱,锦书对他的前尘有过猜测,一点就透,还没有走到游廊尽头她已经全懂了,这时就把桑晴晴的事想起来了。
      江和尚说完了自己的,正要问问锦书为什么不告而别离开枫陵镇,刚起了个话头,锦书就强行打住了他。
      “我要见大长公主,无心也行!我要进宫!”她扯住江和尚,也不说情由。
      江和尚挠挠头,问不下去了。想要帮锦书这个忙,可大概他与大长公主之间终归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见面,他让人把无心从马场找了来,让无心带她进宫去,临别了还絮絮叨叨地嘱咐:“别在宫里吃饭,他留你也别吃,回来跟你亲爹一起吃啊!”
      无心现在算有两个爹了,江和尚说话才特意强调了“亲爹”。他还不让无心与江清酌太亲近,大概是怕儿子再被人谋算了。沾上自己的亲人,再粗枝大叶的人对阴谋都会有些过敏的预感。
      只是这一家子的身份拧错了,叮嘱早些回来吃饭,应该是孩子他娘该唠叨的。
      无心见怪不怪,咧着嘴上马,他对锦书张口,刚说出:“那日在长生苑……”他要问她为什么一身血污出现在围场里。锦书一句“日后再说”堵了他。他对几个月前锦书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刚说出:“你为什么……”锦书便先摇了摇头,不让他把问题出全。
      她对无心的一肚子问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自己被玉蝴蝶绑架了去,协助秦王世子对付江清酌?那无心就得追问了——玉蝴蝶为什么要绑架她呢?她难道要说出玉家满门被斩首的事情么?难道要说“因为我以为玉蝴蝶的父亲害死了你无心,我就利用了你爹江和尚栽赃陷害了玉蝴蝶一家,所以玉蝴蝶恨我?”
      她不能解释自己一夜之间离开枫陵镇的缘故。她不能暴露自己做过的坏事,自己也不懂玉蝴蝶要做什么,自己也闹不清,怎么讲得清?只好先封了无心的口,再避重就轻,找别的事来说,好让他忘记这茬。
      锦书在路上问无心:“想起什么来没有?”
      他就说:“我觉得什么时候,我也陪你去见过他。”
      锦书点头道:“那就对了,还是许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夜里,冷得鼻子都快冻掉。他那时还是万坛金的少东家。我见过他,第二日就去了华城,没多久,你也去了华城,古大哥也走了……都走了。”
      无心抱着脑袋叫:“快别说了,我头疼了,还是让我自己慢慢记起来得好。”他虽那么叫,可没捂住耳朵,两只耳朵反而轻轻扇了两下,像要网住她更多的话。
      锦书瞥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不管她对无心的身份怎么翻来覆去地存疑,世人还把他当韩青识,还当他是过去那个小侯爷。他到了宫门前,没有谁敢拦着,都得恭恭敬敬。她在无心的引领下踏入门禁森严的永安宫,轻易如闲庭信步。
      就算是无心现在是宜春侯韩青识,随随便便带个生面孔进宫来也该被盘问几句吧?可一路不仅没有人对锦书的身份起疑,反还有几个人客气地冲她一点头:“骆宫人,刚办事回来啊?”
      问得锦书满心狐疑,还不敢多问,生怕问出毛病来,人家就不让她进门了。被问多了,心中转出在骆钥书月下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来,不禁一凛,如今她和无心,原来都顶着别人的名字身份走在宫里呢。
      无心进了宫城也不下用马,宫道再宽敞,毕竟不能撒开了横冲直撞,只能提着缰绳踢踢踏踏前行。从值日宫监那里问明皇帝的去向,追到凌烟阁,日已过午。终于被拦住不能过去了,说是陛下正几位心腹大臣在阁上议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骆宫人,陛下可没叫传膳呐。”东内令丞王鸿禧从凌烟阁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也熟稔地与她说话。看起来,钥书在宫中管的是江清酌吃饭那点事。
      “王公公……”锦书看见王鸿禧有些心潮起伏。当年她陪着守云送白虎进安城时,王鸿禧还在老皇帝身边伺候着,江清酌上台后,立刻大换血,弄得朝堂之上,宫廷之内处处物是人非,没想到这位东内令丞能在此多事之秋中不升不降,一点儿不受动荡格局的影响,这可比趁势往上爬的人还需要几分功力呢。
      王鸿禧看她期期艾艾,还道她要纠缠,口气再软了软,说:“骆宫人,你别为难我们。”
      锦书又呆了一呆,听话听音,对面这位王公公对骆钥书似乎有几分怵头,想那一路过来,众人的举止神情,对一个管着皇帝吃饭的小女官,他们似乎恭谨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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