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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闷窒难遁凭天意·命线心悬参帝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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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闷窒难遁凭天意
锦书撒了手,她钻进最初的那口箱子,自己放下了隔板。头顶悉悉索索,玉蝴蝶把堆在上面的衣物堆叠整齐,合上箱盖,上锁。吧嗒一声,她这次是没得跑了。
她透过透气孔看见玉蝴蝶脚步的离去。
不多时,羽林卫就搜到了行院里,他们看见箱子就格外激动,先将所有没上锁的箱子打开看了一遍,没有藏人。还剩下几口上锁的大箱子,怎么看怎么可疑,他们把所有下人们集中起来,管他们要钥匙开箱。下人们都说这是明世子吩咐不让动的,下人们哪里有钥匙?
这支羽林卫小队的队正命令将几个箱子一同抬走。
锦书支起耳朵听见箱子外静得出奇,静得不可思议,连下人们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有的窃窃私语都没有,她透过小孔看见了整齐的虎头战靴,原来是剩下的士兵把守住了房间门口,走廊,行院大门,人们噤若寒蝉。她在箱子里摇晃着,把棉花包顶在脑袋上,怕颠得重了,脑袋撞在箱子板上,咚一声响,惹人怀疑。
她好不容易才从围场里跑出来的,却被人抬着回到了围场里,白费了力气先前的气力。
玉蝴蝶再一次失算了,秦王世子的箱子羽林卫就不敢搜了么?他们可不含糊,抬着箱子就走,没有当众说明缘由,还是给了面子的。
锦书颠着摇着,就到了一顶彩棚前。箱子重重地墩在地上,锦书在小孔后面看见,知道是天子行猎临时休憩的所在。她转动脖子,向箱子另外三面上的透气孔外看了看,差点笑出声来。
还道苍月明一个人被当做嫌犯,抬了箱子拿了赃证来对质,可眼下这彩棚前的空地上,如同阅兵一般整整齐齐排摆着一大片箱子,横看成岭侧成峰,箱子各有高矮胖瘦,有彩漆描金,有花梨紫檀,箱子上的铜件也是千姿百态,金光凛凛。
江清酌从彩棚里走下来,踱到箱子阵里来了。赵大胆跟在江清酌身后,他已经将手下们搜查得来的结果汇总,江清酌每走过一个箱子,他就大声汇报,这是从某某处搜到的上锁的箱子。
这些箱子一律上着锁,钥匙都不在看行李的下人手中,本着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羽林卫小队长们把箱子统统抬来了。
锦书看见江清酌的步子在自己藏身的箱子外停下了,只是一双明黄锻靴,足叫她的心砰砰跳起来了。
“张将军,”他叫的是右羽林卫的统帅张信远,“刺客找到了么?”他没有提箱子,但总会提到的。
被抄了箱子的众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虽然那个折箭的刺客不再他们的箱子里,可既然箱子上了锁,就是不方便给别人看,既然不便为外人道,就是有挟私藏弊。或多,或少,各人都暗怀了鬼胎,不管是篡位的还是偷人的,还是贿赂的还是结党营私的,被当众掀了箱盖拿住了证据,还不叫东窗事发么?
锦书在箱子里缩了缩,如果江清酌要搜箱子,一个小小的夹层障眼法,碰上制作机关消息的高手,怎么滑得过去?
张信远在外面高声回禀说没有抓到刺客。
江清酌又问刺客逃走了没有。
张信远是个白净健硕的青年,与赵大胆气质迥异,一看就是自小文武兼修的贵族子弟,心高气傲,只被问了两句,就如受了苛责,面皮涨红,羞愧难当地回答说没有人逃出去。
自然是没有逃出去。江清酌早就知道了,他步步为营,没有跟众人讲道理,却让他们明白,除了开箱子,他们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没有抓到,没有逃走,那么就是有人把刺客藏了起来。”他原地踱了两步,站定了,仿佛结束了这个话题,另开了一个话头,“众卿家好谨慎,一地上锁的箱子,给羽林卫的搜查添了不少麻烦。众卿家,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江清酌眼光一扫,全场被问到的几十号人,居然没有一个敢抬头说话,心里没鬼的被阴沉凝重的眼光,都紧张得抬不起头来,那些藏了鬼的只能低头祷告了。其中老练者还能强装镇定,举袖抹掉脑门上的冷汗,忍不住地膝盖发软腿发沉,只想瘫坐成一堆。
锦书在箱子里都可以看见在明黄缎面靴的后面,一截截各色袍摆瑟缩如风里的枯叶,一口气吊着,还赖在枝头,但已是强弩之末,随时会松落飘坠。
一片死寂里忽然冒出一个清越高亢的声音:“臣有急奏!”
锦书在箱子里猛一抬头,顶着棉花包重重撞上了箱子隔板。咚的一记,闷钝的响动,她眼前一片金花,江清酌不会听不到。
这个慷慨激昂的人是关蒙。他不是已经回了枫陵镇侍奉关家老头子去了么?他怎么又出现了?同韩青识一起回来的么?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江清酌的安排?他的说话声她听得真切,就是他,不会错。
江清酌并没有被关蒙的慷慨激昂带动起来,他依旧用不急不徐的调子,问:“右拾遗,你有何事急奏?”
右拾遗,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在三公九卿面前微不足道得像只蝼蚁,却是只敢咬大象的蝼蚁。他没有丢掉少年时的志向,终于还是当了谏官了。
关蒙的声音像刺破冷寂的一柄剑,他说,为了排除大家私藏刺客的嫌疑,需要把所有的箱子打开检查。
死寂的背景呼啦一下热闹起来,侥幸没有被抄箱子的七八个人也纷纷站出来建议开箱。“切莫跑了刺客。”他们说。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放在面前,他们却老奸巨猾,谨慎小心连站出来踩宿敌的小动作都不敢做,只等有人挑了头,他们附议,这样有人要怪,有人要恨,都冲着关蒙去吧。他们与关蒙一样义正词严,心中却暗笑不已,只等着看那些人的笑话。
擦汗的人里,有一个把持不住,腿一软,跌倒在地,昏厥了过去,却没有人去扶他一下,那人就一直躺在干冷的地面上,脑门上渐渐鼓起一个包。
第三十二章 命线心悬参帝术
关蒙如愿以偿了,他以为自己如愿以偿,正在履行神圣的职责呢,却不知道自己被新君当做了一柄锋芒过盛的利剑来使。江清酌高明地使自己永远站在正确的一边,怂恿关蒙凭着一腔热血,以天下为己任,狠狠地扑咬“错”的一方。关蒙不会知道,江清酌已经悄悄用自己的意志左右了他的意志。江清酌要众人好看,他就跳出来进谏了,多听话。
“众卿家的箱子做得如此讲究,朕恐交由卫士们开启,有所毁损,反为不美,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请诸位亲自来开把。”江清酌顺应了少数人的奏请。
锦书冷笑,她忽然什么担心也没有了,把她从箱子里搜出来,把她当做刺客处死也不可怕,总不会比在沧海楼里做一个疯子的人偶可怕,更不会比关蒙的未来可怕,她心灰意懒,反正惊慌也没用,挣扎也没用,索性听之任之。
钥匙稀里哗啦响成了一片,在手里摇着,他们也不做最后挣扎了,只能最后一掀盖,任江清酌发落。已经害怕了那么久,他们也累了,也就麻木了。
江清酌在问:“秦王世子没有带钥匙么?”
苍月明早就把钥匙交给了赵大胆,他怎么掏得出钥匙呢?难道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赵大胆讨回钥匙开箱?这不形同直接宣告了两人的密谋和交易么?
摇晃钥匙的声音静止了,人们手里拎着钥匙,心里升起了最后一丝希望。苍月明是他们的最后希望,苍月明的箱子不打开,他们也不开。
信念让他们重新鼓起了对抗的勇气,甚至考虑起自己的尊严和气节来。当然不能当面锣对面鼓地大声说:明世子不作表率,他们就不配合,可是把铜钥匙吞下肚去,咬紧牙关他们还是做得到的。若几十号人一起吞了铜钥匙,江清酌能将他们集体开膛破肚挖出钥匙来么?就算他早想把这套班子换血,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制造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血案吧?
当然,江清酌还是可以让人撬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管里头装了什么,这都是他们吞了钥匙以后的事了。逼迫几十名重要官员在同一天吞金自尽,还有谁敢替他卖命?对了,以后,就让人传颂他们是忠臣,为了表达对暴君统治的痛恨,集体自绝,给世人留下个震撼。那时候谁还会提那几口打不开的箱子?
这些都是这些人不约而同的一闪念,必死的决心是一闪念,策划自己壮烈的生后名也是一闪念,勇气和阴谋如野雀,扑啦啦掠过,转瞬无踪了。他们还是想活下去,还想保住手中的荣华富贵。
苍月明借着江清酌给的梯子下来了,连声说自己确实丢了钥匙。他重复了太多次,看着就是撒谎。
江清酌一笑:“张将军,有劳你了。”
右羽林卫的统帅,张信远拔出佩剑,平平削了一道,剑锋过处,箱盖鼻钮上挂的铜合叶断为两截,铜锁被剑尖拨到了地下。
捏着钥匙的群臣们不由都是一颤,真到了该吞钥匙的时候了,他们却胆怯了,他们怕死。再说那么长一柄铜钥匙,又不是糖豆,又不是甘蔗,囫囵吞不下,嚼也嚼不动,怎么下肚呢?
苍月明倒没多紧张,他还以为区区一层隔板,几件衣服的伪装能蒙混过去呢,反是他面色如常,镇定自若。
江清酌将手放到箱盖上,轻抚了两下,缓缓收了回来。他一转身,走到了彩棚下。锦书看着一幅赤黄一摆,他离开了自己面前。
捏着钥匙的几十只手在发抖,铜钥匙的一端几乎要扎进手心里。就在他们以为江清酌要下令削断所有箱盖上的铜合叶时,江清酌忽然仰天笑了一声,只笑了那么一下,头仰起来,并不是张狂作态,更像是打打哈欠,显得很不认真。
“你们一个个都吓成什么样子了?”他悠悠地说,袍袖一摆,“众卿家忠心耿耿地辅佐朕,朕心中自然有底。即使真有刺客,如何会躲在你们的箱子里?”他又笑,笑得众人胸中寒气直冒。
“朕已经知道你们的心了,就不必开箱了。你们各自把箱子领回去吧。”他居然轻轻松松地放过了他们,可话里有弦外之音。有忠心的,他知道了,有歹心的他也知道了,连消带打地一试,那些人变换闪烁的脸色够开个染坊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以为逃过一劫,刚才周身僵直,提着一口气坚持过来的人群,立时又倒下几位。弦绷紧着没有拽断,松一松,倒虚脱了。
锦书在箱子里也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往后一靠,后脑磕在箱子板上,咚,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痒,连后脑的疼也觉不出来了。
众人的眼光都是一变,探寻地朝箱子堆里望过来,三三两两交换起眼神,仿佛在相互盘诘,各自抵赖。
江清酌像没有听见这声异响,命羽林卫“从哪里抬来的,抬回哪里去。”
他明知道她就在箱子里的,可是他在最后关头没有打开箱子。绝不是因为保护她,就算里头什么都没有,他也不会打开的。这是他借她扮演刺客的机会与群臣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他把绳扣套在他们的脖子上,收紧收紧,把他们勒得透不过起来,只等他们还差最后一口气时,他忽然松手撤了绳子,赦免了他们。
与送锦盒罪状一样的伎俩罢了。可站在悬剑底下,谁不诚惶诚恐,谁不感激涕零,谁不五体投地?
只有两个人不肯买账的,一个是箱子里的锦书,另一个就是关蒙。
关蒙又从人群里站出来,展开双臂拦住了卫士们,向彩棚大声道:“下臣有急奏!”
彩棚里飘出一句简慢的“准奏”。
关蒙高举着双臂,慷慨陈词:“概此深宫禁庭,日夜守卫巡回,出入实非易事。然则刺客突现又寂寂无踪,一干将士效死未成发现其行踪,堪为称奇。由此可知,刺客尚在此间,且必有内应。环顾此间无可藏人之处,唯有这一干箱笼足以容身,故臣大胆冒奏,刺客必在箱中,内应也必在座!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