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不留神》慕明烨

85、第八十四章 千里追魂（五）

　　村前村后，山上山下，尽是接天连地的群魔。浩浩荡荡的黑气弥漫三里，不见苍天，亦不见前路。

　　在那锁住了村落的浓重雾气中，闪烁着无数双莹绿色的眼睛；头顶振翅声更如海浪一般，即便在见惯了风浪的杨雁歌看来，这场面也足以让人惊惧。

　　第一批魔物叫嚣着扑来，却被最前方的荆棘藤蔓阻住。怀山弟子结剑阵反击，将扑上前来的魔物一一斩杀，很快便在栅栏前堆起了一层尸首。

　　这批魔狼的冲锋十分杂乱，面对怀山的攻势亦是一击即溃。

　　赵乾稳坐阵后，瞥见一旁的杨雁歌，嘴角擒起不屑，“稳住阵型追击，让某些人看看，什么叫名门正派的手段！”

　　魔狼虽然汹涌，但怀山弟子的表现可谓是势如破竹。他们士气大盛，竟让十人越过了设置的防线追击。

　　杨雁歌听见林中诡异的“沙沙”声，登时道：“不能追，快回来！”

　　可她并非怀山弟子，谁愿意听她的？但见那十人杀出四五十米后，忽有魔狼从两侧袭来，截断退路，将他们围困在了狼群之中！

　　阵中的弟子与赵乾一并惊愣在原地。在他们意图逃跑之前，杨雁歌先一步翻出防线，解决了他们身后的魔狼，叫道：“不要回头，先抵御住它们再谈撤退！”说罢又斩杀了左侧意欲扑来的魔物，“你们身后还有人在，都稳住阵型！”

　　这话让差点溃退的怀山弟子们回过神，边战边退回到了防线之后，可惜，最前方还是有人因惧怕魔物意图逃跑，却被魔物擒拿着拖回狼群中；余下的人虽然留住小命，却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伤势最严重的，已经被魔狼咬去了腿部血肉，沾染魔气，无力站起。

　　周秉彦立马唤人将伤员带走，“我会一点医术，此地就留给你们了。”

　　劫后余生的众人都捏了把冷汗，却来不及埋怨指挥错误的赵乾，也顾不得天音宗和怀山两大宗派之间的嫌隙。

　　——因为第二波攻势来了。

　　这一批的魔狼要厉害得多，不仅能抵御阵法，更懂得如何借助林木地势闪躲。它们不再盲目冲锋，而是分作两路：一路猛攻栅栏中最薄弱的地方，另一路意图跃到防线之后，截断他们的退路！

　　在这批狼潮中，出现了数只体型格外硕壮、皮毛光滑的头狼。它们躲在狼群后方，发出低沉短促的嚎叫，若非这嚎叫仍然是狼嚎，简直让人怀疑是人类成了精。

　　方才的剑阵被狼群冲得七零八落，弟子们不得不各自为战。那些功夫稍次的弟子，要么溃退，要么被困于魔物爪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面对数倍于己的魔物，赵乾的指挥显然没有了用处。眼看着阵线一步步被压缩、就要崩溃时，杨雁歌在第二道防线处大喊：“推倒路障！拦住它们！”

　　村民奋力推倒堆满杂物的板车，成功将冲入巷口的魔狼先锋阻挡、分割；另一部村民则用长长的竹枪、鱼叉从路障缝隙中猛刺，或是立在屋檐上，用石头猛砸前方的魔物。

　　这出其不意的阻击杀伤了数十头魔狼，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阵脚。可惜，赵乾所率领的怀山弟子大都是三四段水平，根本没见过这等猛烈的攻势，有不少人都受伤退到了后方。

　　而后方的周秉彦，也发觉村中的伤药根本不够用。

　　他只能将药留给奄奄一息的弟子，对于其他的皮肉伤口，则是直接用刀切割腐肉。在不绝于耳的惨嚎声中，许多人都惊恐得掩面哭了起来。

　　这其中，就有败下阵来的柳凌州。

　　他的胳膊和腿被魔物抓伤，被周秉彦折磨得满头冷汗，但竟然忍住没叫出声来。

　　周秉彦抬眸看了眼他，半开玩笑道：“柳少爷成熟了很多啊。”

　　“我才不会让他们看不起我。”柳凌州紧咬着牙，闭着眼睛，话音颤抖，“我明明也上战场了，也杀过魔物、受过伤，可他们还觉得我只是借着关系去的怀山派......我以前觉得她是世上最讨厌的人，现在才发现，世界上讨厌的人多了。她至少还愿意搭理我，哪怕是恨我。”

　　周秉彦替他切去沾染了魔气的腐肉，“谁？”

　　“还能有谁？”柳凌州怅然又羞恼，“你明明也背叛过她，还是个不会工夫的废物，她为什么能跟你和好如初？”

　　周秉彦扯紧了绷带，疼得柳凌州一声惨叫，“我要是废物，你整条胳膊可就没了啊。”

　　可惜这绷带才刚绑好，就有一满身是血的怀山弟子喊道：“第一道防线被攻破了！所有还能站起来的人，给我拿命顶上！”

　　这场争斗的规模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杨雁歌斩杀了不下一百只魔物，却看到越来越多的魔物袭来。加上那群猛攻落岩村前后防线的魔物，说是敌人十倍于己，也毫不夸张。

　　好在她体内充斥着两个魂魄，竟意外地能抵御魔气侵袭，即便身上落彩，也不会受到魔气干扰。在她恼怒着对付四面八方的魔狼时，忽听一侧传来大喊，“杨雁歌！我比周秉彦那家伙厉害得多，你为什么跟他同行都不愿跟我说一句话！”

　　她听见这莫名其妙的喊声，见柳凌州正用那尚不算熟练的剑法，从魔狼爪下解救一个村民，手却在发抖，知道他是靠着这种怒气壮胆。

　　她于是故意激将道：“连这座村子都守不住，算什么本事？周秉彦好歹能帮小七姑娘出谋划策，你呢？”

　　可惜柳凌州嘴上虽然逞强，功夫却实在拖后腿。他救下了不少村民，自个儿却身陷重围中，靠着杨雁歌才从狼群中撕开一道口子。

　　她原本想继续挑衅他，可看着柳凌州胳膊上的绷带又沾满了鲜血，莫名说不出话了。

　　“我不希望你成为阵亡名单上的英雄。”她缓慢道，“你见过的人太少，才会认为我很重要......就这么年轻地死去，太可惜了。”

　　但如今的情势，岂是一人希望与否就能阻挡的？

　　街巷阻击战，仅仅是延缓了败亡的时间。魔物很快踏碎了屏障，将众人逼退到最后一道防线之前。至此，他们也没等来怀山派的增援。

　　魔物数量太多，先前阵亡的魔物，更是用尸体填平了路障，叫更多魔物从巷口涌入。怀山弟子和民兵出现大规模的伤亡，士气迅速跌落。

　　那几只一直在后方指挥的头狼终于加入战斗。它们力量惊人，皮肉结实，连怀山派的剑招都仅仅是擦伤。在撞倒了许多路障后，其中的一只头狼仿佛发现了最致命的对手，朝着杨雁歌直奔而来！

　　她正要迎敌，不防身侧又有魔狼突袭，在她险些被刺中时，柳凌州叫了一声“小心”，挡在了她身前！

　　“咔嚓！”

　　令人心惊的骨裂声响起。那只魔狼的巨口咬向他的腿，几乎要连根撕断时，被杨雁歌一刀斩杀。

　　但这一击非同小可。柳凌州脸色惨白，立时失去了意识。赵乾见大势已去，终于嘶哑着下令：“撤！全部撤到最后一道防线上！”

　　幸存的弟子涌向了最后的庇护所——村中心最坚固的祠堂。

　　可惜，杨雁歌因为被头狼盯上，成为了殿后的那人。

　　她不擅长大规模作战。在她连续两次险些被魔狼咬住时，杨雁歌望向看不见尽头的迷雾，再一次扶住了发颤的刀。

　　援军、援军......到现在都没人来救，能有什么援军？周秉彦又是一个商人，他又能找来谁呢？

　　她的性命，身后诸多人的性命，能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她用刀抗住头狼的利爪，刺向它腹部、逼它后撤，又闪身躲开了它挥来的一爪，刺向身侧意图咬向她脖颈的魔狼，未来得及反应，后背便是一疼。

　　杨雁歌垂下眼睫，将意识凝聚在自己的妖力之上。

　　算了，算了。

　　这一招无非是会让符薪变得更强大，总比大家同归于尽要好。

　　她闭上了眼。

　　意外的是，这一次唤出符薪时，杨雁歌竟然是清醒的。

　　她能清醒地体会到妖气在四肢的流动，又是如何被她附着到刀上的。每一只魔物都变得极为缓慢，在她盯向任何一只魔物时，竟都能看见它们预计的攻击方向。

　　她躲过魔物的一击，将妖力覆在刀上，朝远处的魔物纵劈而下！

　　咔嚓——剧烈的震荡下，她的刀竟然断了。

　　但这一招，竟也一连伤了十米的魔物，在地上留下了五寸深、两寸宽的斩痕。

　　在她落地的一刹那，两侧的魔物腾空而起，就要将她吞噬在黑潮之中！

　　她感受着自己滚烫的呼吸，紧盯着这些意欲伤害她的群魔，任妖力在断刀上野蛮生长着......竟凭空地，凝成了淡紫色的透明刀刃。

　　在黑潮腾起时，她亦借着轻功腾空跃起，俯视着那群密匝匝的魔物，如斩浪般纵刀劈向魔群。一刀之下，魔潮竟真的被她从中间“断流”。

　　——好强大的力量。

　　当妖力与她的灵力融合时，她的功夫，竟像是强大了四五倍。这一刀下去，整个大抵都发出了颤抖，将身后的山岩都震落了不少。

　　宛若是从大海中劈出一条道路般——

　　强劲的刀气，竟逼迫魔物从中裂开，如海浪般翻向两侧。天上的蝙蝠则直接被震成了碎片，呼啸着朝四周卷去！

　　她的手在发抖，连这透明刀刃也断了，仅剩下刀柄与刀覃......那一道不仅震开了魔物，还叫她右肩裂开了长达数寸的伤痕。

　　杨雁歌抬起头，看见的不是黎明，而是无穷无尽的魔物——如同杀不死的海浪一般——再次袭来。

　　她目光有些失焦，逼迫自己紧紧盯着袭来的魔物，再次将妖力附着在刀上！

　　又是一击——她拦断了魔物的又一波攻势，将魔潮生生逼退了数十米，还欲扬刀时，连那刀柄和刀覃，竟都震成了碎片。

　　就在她几乎要豁出性命迎战时，有一道剑锋先她一步，斩杀了还欲攻来的头狼。

　　那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她不认识这人的面容，但认得出那一刀砍下头狼脑袋的黑色的剑锋——

　　恶灵剑。

　　在这一时刻，李听枫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