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风过竹隙

6、第六章 成亲

　　次日人定四刻，刘欣来到竹林中时，却没有见到董贤。等了近一个时辰，仍未见人影。想着他可能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便回去了。
　　谁成想，其后两天，皆是如此。
　　刘欣有些耐不住了。三日未见那人，竟然开始坐卧不宁、茶饭不思。
　　于是召来贾许，让他去询问一下董贤是否还在宫中。
　　半个时辰不到，贾许就回来了。
　　“回禀太子，董舍人三日前收到家中来信，请他回家完婚，已告假归家了。”
　　“完婚？”刘欣听了心里倏然一凉，随后又隐隐作痛。
　　那人竟然要完婚了？有了新妇，日日与她共效于飞，他还会回来吗？他从此竟要与另一个人同起共卧、鸾凤和鸣了么？
　　赶忙问道：“他娶的是何人？”
　　贾许继续恭谨应答：“据说是太史夏渊的千金，闺名青莲。两家早在多年前便已订亲，只是那时董舍人与夏青莲年纪尚幼，故一直未曾完婚。现董舍人早已是舞象之年，那夏青莲也年已及笄，故家中催促董舍人回去完婚。”
　　刘欣想了片刻，对贾许吩咐道：“我要外出一趟，三日就回。这三日，你紧闭宫门，对外就称我感染风寒，谢绝一切访客。”
　　贾许被刘欣的话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太子这是要去哪里？”
　　刘欣声音沉沉地没有任何起伏，但却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贾许，你在这宫中也待了不少年头，应该知道，有些话，不该说的别说，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要想在这宫里长久活下去，管好自己的嘴才是第一要务。”
　　贾许被吓得脖子一缩，赶紧退到了一旁。
　　刘欣让贾许准备了几匹快马良驹候在宫外的角门边，又带了两个心腹的侍卫，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宫，直奔董贤家而去。
　　董家这几日忙着操办喜事，全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院子中央，几棵桃树盛放满树繁花，仿佛要应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的吉兆。
　　董贤负手立于窗边，看着家中仆从奴婢们在那里忙忙碌碌，穿梭往复地搬运、准备各项婚嫁用品，父母站在门旁，一面忙着指挥仆从奴婢，一面喜笑颜开地迎来送往。
　　但这一切，却仿佛与自己无关似的。
　　虽然要娶新妇的人是自己，但自己心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欢喜。
　　眼前只是不断浮现那位康兄的面容，脑中总是不停想起离宫之前的那个晚上，在竹林间的那个吻，以及，那人脱口而出，意乱情迷的“圣卿”二字......
　　成亲那日，新妇被手持红烛的待女迎入，一对新人相互揖礼之后，依序行了亲迎醮子、沃盥、同牢、合卺、解缨结发、拜堂等礼仪。
　　堂上人声鼎沸，父母和请来观礼的宾朋人人皆是笑逐颜开，满面春风。觥筹交错之间，贺喜声不绝于耳，皆赞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董贤神色木然，无悲无喜。那身喜服红得耀眼，满堂的道贺声喧哗鼎沸。但那如火如荼、结蒂春风般的热闹和喜悦却仿佛是别人的，自己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行礼的新妇他从未见过，只记得三年前父母喜色满面地跟自己说，帮自己订了一门亲，对方是夏太史的千金，方及金钗之年，容貌端方，家世相当，堪为良配。
　　自己当时年纪尚幼，对婚姻一事亦是懵懵懂懂，且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自己置喙的余地。因此，纵然从未见过那位夏家千金，但也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这桩婚事。
　　若是从未遇见那人，娶谁便都没有差别，哪怕是娶一个自己素不相识之人也没有什么。毕竟少年夫妻，一生那么长，足以让两人从素昧平生走到相知相守、相濡以沫。若是运气好些，得配一个容颜姣好、温柔贤淑、意趣相投的女子，小夫妻夫唱妇随，每日窗下画眉、笑书鸳鸯、煮酒泼茶、琴瑟相和，便称得上是佳偶天成了。再过两年，生儿育女，承嗣血脉，绵延香火，然后白头皓首、与子携老的走完这一生，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圆满。
　　但可惜，自己偏偏不早不晚地遇上了那个人。
　　竹林那一夜过后，好像一切都变了，天地变了，日月变了，阴阳变了，就连自己，也变了......
　　那点离经叛道的妄念一旦滋生出来，便如魔障一般纠葛缠绕，只让人越陷越深，甘愿沉沦到底。
　　难道，这便是命数所定的孽缘么？
　　入夜，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负责侍奉的奴婢帮两人整理好喜床，就悄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和红烛燃烧绽出灯花时的“噼啪”声。几片桃花瓣自院中的桃树上飘落，随着夜风，穿门入户飞入房中。
　　董贤早听说夏太史的千金青莲容色极美，有倾国倾城之姿。又兼从小知书识礼，可谓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因此，早些年去夏家提亲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媒人快要将夏家的门槛都要踏断了，求娶夏家千金的人当中不乏许多高门权贵子弟。但不知为什么，夏家却独独看上了自己这无权无势的小小御史之子，主动托人上门作媒，请求结为姻亲。如此佳人，如此家世，父母自然求之不得，立即应允，并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之礼。两家约定好待这夏青莲年过及笄，就行嫁娶之礼。
　　此时在灯下近看，这位夏青莲果然生得极美。眉如翠羽、肤如
　　凝脂、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腰如束素，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如宋玉所赞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夏青莲端坐于床上，脸上带着羞赧的晏晏笑意，更是显得嫣然无方。
　　但面对已是自己新妇的此等佳人，董贤却生不出半点与她行周公之礼的念头。
　　两人面对面，呆呆地枯坐了近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董贤起身，对着夏青莲行了个揖礼，道：“我今夜还要读书，就在书房睡下了。时候不早，还请夫人自行安歇。”
　　说罢，便做贼心虚般地推门快速离开，不敢回头看一眼那身着喜服独自端坐于床上，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