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奥锡里斯之剑 ...
-
第三部:咒语之剑
我曾在地下的世界,注视着奥锡里斯
散播黑夜。
―――《亡灵书》
乌尔苏·汉蒂里继位第十五年夏,赫梯在大绿海东部的各属国爆发大规模叛乱,叛乱牵涉面积之广,竟触及死海以南埃及帝国的势力范围。同年秋,汉蒂里的长子赛里斯皇储在剿灭本土乱匪后,应库马努陛下的请求,挥师南下增援埃及…….
芦苇丛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夜幕下的死海荡漾起一圈圈幽暗的光辉,与低沉的天穹融为一片浓重而忧郁的深灰色。
苏瓦特坐在岸边,把玩着一根纤细的茅草,淡漠的目光滑向微波粼粼的湖面。
明天清晨就要对莱基什要塞发起总攻了……不知为什么,心底总是缠绕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出征前,他特别想再看一眼那把黄金剑……
苏瓦特走进帐篷,小心翼翼地取出床底的木盒,轻轻打开盒盖,怔住了。
……盒子里是空的。
“……巴克斯!把巴克斯叫来!”苏瓦特冲出帐篷,揪住一名士兵低吼道。
“报告队长,三个小时前巴克斯被殿下叫去安排补给的事。”
“安排补给?怎么会这么长时间?”
“小人看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该不该说……”士兵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巴克斯被王子殿下叫去前,曾在您的营帐里待了很长时间。”
“……什么?”
可怕的窒息感包围了他,胸口的伤痕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每次出门前,他都格外谨慎,叮嘱巴克斯守在门口,以防赛里斯王子的部下轻易闯进来……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这个亲信出卖了自己。……可为什么是巴克斯?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他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巴克斯曾帮自己欺骗过赫梯,即使供出自己,赛里斯王子也绝不会因此饶恕他……
一名传令官走过来,向苏瓦特恭敬地行了个礼。
“苏瓦特队长,赛里斯王子叫您。”
“……明白了,我马上就去。”苏瓦特淡淡地回答。
赛里斯王子低头浏览着文书,俊秀的脸隐没在一片朦胧的阴影中。
苏瓦特握着剑柄的手渗出了冷汗……若是王子想逮捕他,他只能孤注一掷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士兵藏在帷帐后面,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赛里斯,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苏瓦特,有件事差点忘了提醒你……这次总攻,希望你把乱贼首领完好无损地交到我手里……不要一时冲动,只提回一颗脑袋。”
赛里斯放下手中的文书,轻描淡写地说。
“是……殿下。”
修长的手指抚弄着发稍,赛里斯寒冰般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苏瓦特:
“……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这么苍白。”
“属下一切都好。那么……先告辞了。”苏瓦特深深一鞠躬,退了出来。
苏瓦特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倒在地上,轻轻喘着气……
巴克斯似乎没有向王子出卖自己。可是……他又想把黄金剑带到哪里去呢?
“起火了!有盗贼!粮仓着火了!”
外面爆发出一阵混乱的惊叫声。苏瓦特冲出帐篷,绵延数里的营帐已陷入一片火海,几百名骑着战马的蒙面盗贼挥舞着弯刀冲进营地,寒光闪闪的刀锋下传来无数士兵的惨叫。
一只利箭向苏瓦特直飞过来,穿透了他的披肩,牢牢钉在身后的立柱上,上面……还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冥府的幽光中……何露斯从父亲手里接过复仇之剑
苏瓦特心中一声轰响……升腾的烈焰,混乱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崩落……
远处一名骑在马上的蒙面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弯弓,深沉的目光如同两簇幽暗的火苗,在黑暗中孤独而平静的跳跃……
男子一抽马鞭,转身飞驰而去。“等等!”苏瓦特纵身跨上马,追随他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压抑的夜空,翻涌的林海,黑暗中无数精灵的喃喃私语……他的耳边却只有呼啸的疾风,眼前只有不断退隐到身后的灰色巨岩……前方的男子时远时近,不知不觉中将他引入一个密林环绕的山谷……突然,男子的身影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树丛中传来诡异的沙沙声,苏瓦特拉住马,警惕地四下环顾。密林中隐隐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漂浮着,越来越密,直到汇聚成一圈跳跃升腾的火把,将他严严实实包围在中心。通红的火光下,是一群身着白色披风的战士,为首的一位高大男子手持弯弓,远远地望着苏瓦特,坚毅的嘴角闪烁着一丝隐隐的笑意。他的身旁,是一名肤色黝黑的少年……
巴克斯!苏瓦特心头一惊。
那名高大的男子跳下马,径直走到苏瓦特面前,猛地一甩披风,恭敬地跪在他脚下:
“我们已经等了您很久,苏瓦特大人……不,是卡美斯法老最小的儿子,底比斯皇朝唯一的继承人―――雅赫摩斯王子。”
××××××××××××××××××××××××××××××××××××
“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苏瓦特大人……不,是卡美斯法老最小的儿子,底比斯皇朝唯一的继承人——雅赫摩斯王子。”
“你是谁?”
苏瓦特握紧佩剑,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形势。
男子微微一笑:“ ……我是距离您父皇最近的人。我亲眼见证他从单纯的少年成长为光明、公正而仁慈的君主。我追随他,守护他,仰望他带领百万雄兵驰骋沙漠和大海,以非凡的魄力与勇气一次次击败蹂躏埃及几百年的喜克索斯强盗,将无数民众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难道他是……
苏瓦特努力回忆着那封遗书,轻皱眉头。
男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笑了:
“……没错,我就是卡美斯法老的近卫军统帅——科利思.希蒂玛将军。”
“如果大人真是传说中那位骁勇善战的名将,法老最忠实的部下……那么这次针对库马努的叛乱,想必也是您一手策划的。”
苏瓦特冷笑着试探道,他还无法确定对方身份的真伪。毕竟……打出希蒂玛将军的大名诱他上钩,是个能立即致他于死地的阴谋。
“好恐怖的洞察力,简直和您父皇不相上下!”
男子赞叹道,随即苦笑一声,摇摇头:
“不过……怎样才能让您相信我呢?得到陛下去世的消息后,我立即解散了底比斯驻军,三千将士带走武器躲藏到民间,可惜朝臣们来不及逃离,大都被喜克索斯人俘获。十五年来我逐渐联络到他们中的幸存者,尼罗河两岸有几座秘密田庄,里面全是为对付喜克索斯皇朝培植的私兵……可惜这点努力根本解救不了埃及。支持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却是一个被无数民众坚信的传言---那场毁灭底比斯皇族的大屠杀中,法老最小的儿子雅赫摩斯被贴身侍卫安柯救走,逃离了埃及……”
苏瓦特心中一震,男子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愈发幽暗:
“有人说在尼罗河口见过他们,更有人声称他们已经离开死海,沿着东方各属国进入赫梯境内……我们一路追查,直到两年前在乌加力特打听到,城外某个山村里十几年前来了一名带着小孩的埃及人。可等我们追到那里,却发现刚刚爆发过瘟疫,那埃及人已经去世了,而那孩子去了哈图萨斯。
在哈图萨斯我们一度失去线索,就在那时,民众盛传一个乌加力特青年和赛里斯王子比剑,击败大名鼎鼎的剑术家和射雕手获得了米什哈路的职位。当时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您……因为如此非凡的才华与魄力,让我一瞬间想起了青年时代的卡美斯陛下……”
“原来是你派巴克斯来接近我,又偷了我的黄金剑。”
苏瓦特几乎可以确定对方就是希蒂玛将军,但他还是控制住翻腾的感情,不动声色地掷下一句。
“请原谅微臣的无礼,因为我们必须见到先帝留下的证物。”
男子心安理得的语气让苏瓦特感到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
仔细观察着苏瓦特的表情,对方缓缓开口:
“但证物不能代表一切……直到今天亲眼看见您,我才敢向埃及的众神发誓:您的确是卡美斯陛下的儿子。”
苏瓦特一愣,嘲讽地挑高了眉毛。
“就凭这身赫梯军官的装束?”
希蒂玛摇摇头:“再好的化妆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看着卡美斯陛下一天天长大,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深深刻在我心里。您不知道,您舞剑时的勇猛,策马飞奔的雄姿,沉稳平和的态度……甚至刚才,恼怒时轻挑眉毛的习惯,都和先帝一模一样……”
“殿下……”
男子低声呢喃着,眼角的皱纹在那张坚毅的脸上刻下层层阴影。
他再次跪下,一遍遍吻着着苏瓦特脚边的尘土。
苏瓦特想要扶起他,双手却在半空僵住,他张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巴克斯一言不发望着他们,猛然转过身。他忍住眼角的泪水,高举长剑,哑着嗓子向士兵们高喊道:
“卡美斯陛下的儿子——雅赫摩斯王子终于回来啦!”
“万岁!”
“……雅赫摩斯殿下万岁!”
士兵们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狂喜的热浪一潮高过一潮,将苏瓦特高高托起,升向头顶群星飞旋的夜空。闪烁跳跃的火光下,苏瓦特第一次看清了那些士兵的面孔……稚气未脱的少年,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但他们都拥有在艳阳下流溢着金色光辉的皮肤,黑耀石般明亮闪烁的眼睛……
是的……他们,都是埃及人。
……追随父皇征战沙漠与大海,用生命托起黄金王朝的埃及人……为抵抗外族侵略者,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的埃及人……在喜克索斯人的暴政下受尽煎熬,还世代称颂父皇恩德的埃及人……甚至远离故土,在荒凉孤寂的异国他乡寻找他,保护他,用滚烫的泪水和赤诚的忠心迎接他的埃及人……
……十几年来苦苦修筑的坚实城垣轰然塌落,化作无数繁星的碎片,在一片柔和的寂静中,纷纷扬扬洒落温暖的光影……
苏瓦特颤抖着闭上眼睛……黑暗中,一缕清风缠绕着尼罗河畔泥土的芳香,温柔地拂过他的脸……
×××××××××××××××××××××××××××××××××××××××××
“……殿下,这是莫兰总督和他的儿子凯狄克,迈多卡将军和他的儿子菲洛,还有您已经认识的,微臣的儿子……巴克斯。”
点着火把的帐篷里,希蒂玛向苏瓦特一一介绍着。
望着那一张张散发着喜悦光辉的脸庞,苏瓦特心中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感动…… “装出忠厚老实的模样接近我,等我放松警惕又偷走黄金剑……名将之子果然不是一般狡猾。”
苏瓦特恼怒地打量着巴克斯。
“.属下…… 属下罪该万死!”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答。
“呵呵,你的确继承了希蒂玛家族的智勇双全,而且……比你父亲更懂得韬光养晦呢。”
含笑扶起他,苏瓦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调侃,赋有魔力的黑眸温柔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
巴克斯一愣,羞红了脸,腼腆却很坚定地说:
“是……殿下。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培琉喜阿姆那个奸贼整日沉溺于享乐,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库马努弑父篡位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几年来民怨迭起,大大小小的起义爆发了不下百次,喜克索斯政权岌岌可危。现在,正是起兵的绝佳时机。”
希蒂玛将军从巴克斯手中接过地图,为大家展开:
“我们的人马在三角洲频繁活动,骚扰各地驻军。半个月前一场天降大火焚毁了孟菲斯城,慑于舆论压力,库马努只好远赴底比斯,在阿蒙神庙举行献祭大典,求得众神的宽恕。不过,这正中我们下怀……”
希蒂玛含笑看着儿子,巴克斯心领神会,手指一转,将苏瓦特的目光引向尼罗河上游:
“早在二十年前,卡美斯法老就已牢牢控制了埃及的祭司阶层,喜克索斯人虽然煞费苦心剿灭政敌,但神庙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块不敢碰触的禁地。库马努并不知道,今天底比斯的祭祀,还都是我父亲当年精心挑选的人。陛下死后,祭司们一直替您保存着底比斯皇朝的金冠。库马努现在每天往返于神庙和皇宫之间,只要您点一下头,他们就会在神庙发动政变!”
“漂亮的计划!希蒂玛家族的智慧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更欣赏你们父子的谨慎……”
苏瓦特眯起眼睛,轻轻敲打着指节:
“趁着赫梯边境暴乱揭竿而起,让不明真相的人误以为北方的暴民流窜到了埃及,却万万没有料到两股乱匪各有企图。”
“被殿下一眼识破了。”
希蒂玛将军苦笑着摇摇头,“我们本可以立即行动,却一直缺少一位震服民心的领袖……直到我们找到了您……”将军激动起来,“殿下,只要您以雅赫摩斯的身份站出来号召人民,就能将埃及从十几年的苦难中解脱出来啊!”
苏瓦特略一沉思,望着希蒂玛,漆黑的眸子闪烁不定:
“你希望我立即脱离赫梯军队,回底比斯夺发动起义?”
“殿下,难道您担心赛里斯王子他……”
巴克斯已经隐隐猜到什么,脸色骤变,“难道……您担心赫梯与喜克索斯人订有盟约,我们还没踏进底比斯城门,就不得不和赛里斯王子的援军交恶?”
“巴克斯你的确不简单。”
苏瓦特点点头。
“以赛里斯的聪明,如果库马努莫名其妙死于祭司之手,他不可能不怀疑。目前我们人数太少兵力又过于分散,根本无法与拥有最先进武器的赫梯铁军正面冲突。这种办法虽然快,但风险太大了。”
“可库马努已经开始警惕了,最近派人不断遏制神官们的活动……这种机会,恐怕难有第二次。”希蒂玛不安地提醒道。
“聪明的猎人会等待猎物心甘情愿落入陷阱。请诸位对我回到埃及的事严格保密,决不能让民众们得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理会众人惊疑的目光,苏瓦特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了:
“我们不能和赫梯军队硬碰硬,只须在每座城镇杀死几十名敌人就立即撤退……当然,要装成乌合之众四散溃逃的模样……骑兵与战车根本无法通过底比斯北面的山谷,赛里斯最多只能带领八千步兵进入皇城。若在山谷里发动袭击,赫梯人不熟悉地形,我们完全能以少胜多,包围赛里斯王子!”
苏瓦特放下手,威严地环视众人:
“一旦俘虏了王子,再通知神官把库马努那个没用的诱饵除掉!”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众人。
“不愧是殿下……真是滴水不漏的计划。”
希蒂玛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犹豫了一下,缓缓张口:
“可是,只有一点臣不明白……您劫持赛里斯王子……准备向汉蒂里皇帝要挟些什么呢?”
双手交叠在胸前,苏瓦特耐心地等待他说完。
“还有……您为什么执意要接近赫梯皇室,而且……还暗中保护背叛汉蒂里的乱军首领呢?”
“您想说的不止如此吧。”
苏瓦特若无其事打断他的话,“我还不顾立场,不顾国耻家仇,写信给喜克索斯公主,请她帮忙在那位皇帝周围安插亲信!”
“可是殿下,您让自己陷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啊!虽说汉蒂里贪图小利与培琉喜阿姆签订了盟约……但那已是卡美斯陛下去世后好几年的事了!”
“的确……我那一直被斥为妖女的姐姐,也是父皇死后好几年才莫名其妙出现在赫梯后宫……”
有意回避那个在埃及人眼里形同禁忌的名字,苏瓦特悠然自得地扫视着部下们,缓缓张口:
“可惜……她却带着一个早已年满四岁的女儿。”
众人顿时脸色惨白。
“真是单纯哪。”
苏瓦特笑了,平和美丽的黑眸里燃起诡异的幻彩。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事情总是老老实实按众人眼里的先后顺序发生?特别是对汉蒂里陛下-----这位赫梯最杰出的阴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