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意未眠》孟节

3、碎碎平安，他说

　　车子平缓前行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我的头直接磕在驾驶座后面的靠枕上，虽然靠枕不硬但也说不上软，我的额头多少有点感觉。我下意识往那片面积揉了揉。
　　他“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失笑，我顺着音源转头，皱眉不满瞪着他。他却双手抱胸，头微仰靠在头枕上，嘴角微翘，清晰吐出一个字：“笨！”声音不大，好像经过他调节加工般，邻座的人也只是恰好能听见。我的眼点略过他，想要搬救兵，移眼看向坐在另一边靠窗的哥哥——他正酣睡不已。我无奈晃了晃脑袋微微叹气，只好继续托腮望向窗外。
　　“晃脑袋也没用，脑子里的水半滴也不会少。”
　　“谁晃脑袋是为了让脑子里的水少点？”
　　“也是，逻辑不错。”
　　“你说谁脑子有水呢？”
　　“我可没说你，别对号入座就好。”
　　“你……”
　　我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反驳，他的眼皮往上一提，往外一瞥：“我爸来了。”
　　正当我一头雾水，前面的车窗却降了下来，随即迎来了爸爸的声音：“嘿！老孟。”我顺势透过玻璃看到了外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奥迪，隐隐约约还能见到副驾驶上有人探出了个头，笑容和蔼地回应：“前面的路有点窄，跟我车走，往前开。”爸爸往前看了看，爽快答应：“行！”
　　又经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小轿车的鸣笛声和汽笛声逐渐微弱，最后完全消失。
　　我们一行人下车随着对方一家上了二楼的客厅，大人在前面有说有笑，我们晚辈默默尾随。
　　坐了好一会，听着他们拉家常，聊工作实在是枯燥无味。哥哥机灵，一手机需要充电为由去了客房。而我只能凭借喝茶，吃东西，循环反复这些动作来调节我的乏味。
　　“妈，要不我带客人去参观一下三楼的书房吧。”
　　孟昕话音刚落，我的眼睛一亮，仿佛懈怠已久的机器突然被上了发条。他就是神，拯救了我的苍生。
　　“好啊，去吧！”声音柔如水，可能因为笑得频繁，眼角爬上了鱼尾纹。
　　我看向妈妈询问意见，妈妈仰颔，“去吧，眼看手勿动噢！”
　　孟昕插兜酷酷走在前面，我踩着他若有似无的脚步偶尔抬头。
　　跨过最后一级阶梯，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整面墙的棕褐色书墙，前面还摆设着一套浅灰色沙发，再往里面看，藏着一扇亚麻色的拱形门。我瞬间为这般豪气的设计装饰而惊叹。
　　没等对方开口，我率先跑到书墙下，从下往上扫，接着踮起脚尖，大幅度仰头，目光停留在最顶层。
　　“就算让你哥来抱你，你也未必看到最顶层的书。”他边说便从书墙的一旁拉出了一架同色系的实木梯子摆到中间。“上去吧。”他手扶梯架，向我努了努下巴。
　　我讷讷地，被好奇心驱使着，毫不客气抓住扶手，踩着踏板款款往上爬，每每上一步还不忘确定他是否松手。他也察觉了我这一举动，低头匿笑，“你放心，我不会松手的，毕竟这涉及到两家关系。”
　　这下我可放宽心了，稳稳爬到梯顶坐下。
　　就近原则，随手抽出一本面前的书——竟然是言情小说！突然手一滑，没拿稳，书狠狠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我惊呼，动作幅度稍大。
　　“你别动，我来捡。”此时的他褪去了一脸笑意，蒙上了一阵严肃。
　　我撩了撩头发，汗水沾湿了额尖，明明是冬日，却予人一种燥热感。
　　“呵。”他捡起书，失笑，“一本言情小说而已，看把你吓得，你再认真看一下，顶层那一排都是。”
　　我顺着他的话抬头身体微颤靠后，他接着下文：“我姐是小说爱好者，什么小说都看，有段时间疯狂迷上了言情小说，我爸很生气，觉得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说，本来想把这些书都扔掉，但又想着这怎么都是我姐青春的一部分，所以最后还是留下了。”
　　我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书本封面，突然想到一句话：因为自己的青春太平淡，所以想看看别人青春里的轰轰烈烈。
　　我缓缓低头，沉思，然后轻轻开口：“书里的情节跌多波折，少年热烈诚挚，连风都是热情的，可我们普通又寻常，唯有和平淡相匹配，当然爱看别人的人生。”
　　“那你呢？你也渴望这样的青春吗？”
　　我陷入思索，自问，犹豫开口，“嗯……很矛盾，渴望又害怕，可有时候又会觉得人生总得像白开水一样沸腾过后再熄火吧！否则，多无意义啊！”
　　他没有再出声，大概也是想得出神吧！
　　“你口渴吗？要不先下来，我给你拿杯水喝。”他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好。”我应承道，接着小心翼翼踩着踏板下来。
　　他下楼后，我盯着那扇嵌在书房里的门，犹犹豫豫，时而强烈好奇差点致使推门而开，手握门把手时又觉不合规矩。
　　于是，犹豫再三，我追了下楼，可因为跑得太急，转角处又是盲区，所以，在我身体的冲击力下，孟昕一个踉跄，杯里的水洒湿了他的毛衣，一个本来完整的杯子也砸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瞬间成了玻璃渣子。
　　我的心一下子慌住，赶忙连连道歉。幸好客厅够大，又与楼梯相隔甚远，长辈们都没发现，我又松了口气。正准备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时，孟昕笑着抓住我的手：“干嘛？想要伸手去捡？就不会用工具？”说完，便径直走到阳台拿来了垃圾铲和扫把，正当我以为他会将一切都清洁完毕时，身旁的人却把工具递给了我。我愣愣接过，傻傻问了句：“我来扫？”他边跨上楼梯边回应：“不然我来扫？”我咬了咬唇，我理亏，确实理应我来扫。
　　待我把地上的玻璃扫上，他拿着一沓报纸和一卷胶布从楼上悠悠下来，将手中的报纸铺在地上，再取过我手中的工具，将里面的碎渣子倒在报纸上，又用胶布将它们缠裹起来，最后从毛衣的口袋里掏出笔和艳艳的便利贴，写上：破碎玻璃，小心划伤！
　　我瞬间被他的这份小细节惊叹与折服，眼泪竟不自觉逼到了眼角。
　　少女时的我总是过于矫情，为了掩饰这份感动，我稍微别过了头，抽了抽鼻子，蔫蔫地说：“杯子碎了。”
　　他听出了我的情绪，明显怔住，随即又笑得明朗，语调偏温柔：“多大点事啊！岁岁平安嘛！”
　　岁岁平安，他说，碎碎平安。
　　他把垃圾带向阳台放着，中午的太阳正当空，像千缕根金线拉直紧紧挨在一起，形成一片，片片铺照在他的身上。光打在栏杆上透过缝隙射进我的眼睛，就像他一样，满是光芒。
　　我对着他的背影，暗暗回道：“你也是，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