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剥落时光 ...

  •   第二天收拾一新,思行便自己准备打车去乡下。父母亲每周都要回乡下看老人,所以这次他们就不跟思行一起去了,母亲说免得你老爷爷老奶奶多疑瞎猜,就只让思行去好好玩玩,晚上早点回来。
      冲口修水闸,直路走不起来了,要绕一段路。
      思行坐上车子,带着父亲买的牛奶和水果,往老家赶。应该是很熟悉的路吧,但是,走出去再回来看,路就变得如初见般,陌生中带着熟悉。路上,除了来往的车辆,竟然还有人挥着长鞭赶着一头满身是泥的黑水牛,水牛的肚子鼓鼓的,像驮了两个大黑布袋,水牛的尾巴轻摇驱蝇,牛角比月牙还弯,老牛的眼睛又黑又大又亮又纯,它的睫毛长长的,转头盯了眼思行,然后又悠哉哉地踱着步。赶牛的人走在左前方,手里牵着松松的绳子,长鞭在肩,戴着稻草编的草帽,帽子边印着大大的红五星,他的裤腿一高一低,脚脖都是泥水,但风吹来,他又是很惬意地停下步子,让老水牛啃着路边的青草……
      直到这一幕消失不见思行才转过头。杨树站在路两边,开始簌簌地飘落像黄苹果一样的心型树叶,或是嫩黄,或是旧绿,或是黄中带绿,树叶沿着大道一直往前铺着,风一来撩拨,哗啦啦,又是一阵落叶雨,思行摇下车窗,一股焦绿的清香铺面而来,旷远的风带着成熟的粮食香,红砖村落伏在远远的淡淡的雾霭之中,村里的树像多色的苹果,烟囱里的烟火随风斜斜……她伸出手,任落叶打过自己的臂弯,伸出头,啪,一片小小的树叶重重地打在头上,它竟钻进了思行的头发!思行赶紧抽回身子,把头发里的小树叶拿出来,哈,这么小的一点,跟杏子一样大,黄灿灿的,没有一点儿瑕疵呀,叶面蜡质油亮,自有一番节气!
      她赶紧翻开书,夹书里做个书签,这样到哪里都能带着它!
      车子向前,桑树地就剩下粗粗矮矮的树根了,那浩如海洋的大片桑叶被蚕吃完了,那粗粗长长的桑条被剪断堆在旁边,以后,它们不是站着做篱笆就是进入黑黑的土灶里为饭菜香贡献力量了。这时候的瓜田也看不到几个人来看了,瓜藤已经翻过,叶子背面朝着外面,不显得生机,但凸出地面的西瓜还是照样青翠欲滴诱人口水。
      不多久就到了村子后面的大路,思行心里紧张着,早起吃过饭的乡邻三三两两地往屋后晃悠着,或者扛着农具戴着草帽下地,或者站在路边荫凉树下边剔牙边闲聊,他们的眼睛是毒辣的,一辆出租车驶过,他们能从这头一直追看到路的那头,看车里坐的谁,然后就开始聊这家的家长里短。不例外,思行坐在车里被看得清楚,水泥路太窄,思行能很清楚地听清这些长辈的声音;
      “哟,这不是訾家三丫头嘛!这时候来家?那女老太估计身体不行啦!”
      “你说思行?不去北京的那个?听说去外地上大学,那男老太跟她爸因为谁负担学费都吵起来了!”
      “人家小孩懂事有出息,都考上大学,都是学校免学费的,他家三丫头能读到博士呢!”
      “好的怎么都出他一家里呢!”
      “上回听说东头那家姓王的,儿子在外发财了,想买訾家老宅,人家还在意那点钱嘛,个个小孩都有出息,再怎么这宅子也给留给孙子是正理——”
      思行笑着打招呼,如果不打招呼乡里人也会说。那些长辈看见思行朝他们打招呼,就立刻换了嘴脸。
      “哎呀小乖,回来看你爷爷你奶奶啦!到底没白疼你!”
      “这以后就成才了,都是大城市人了!”
      “抓紧回去吧,俺这些人无事惯了,你现在上学忙,赶紧去吧!”
      ……
      后来的这些话是让人舒适的。也是一种关怀吧。
      车子越是往村子里赶,路就越不平坦。村子的外围修了路,但村里仍旧是沙石路,近年来许多人家的日子都过好了,纷纷起了楼房,买了汽车,以往最穷的土房子都推倒,盖了新房。訾家老宅在村南第一排,思行看着两排林立的楼房,然后又看到家里那越发没有色彩并被厚厚的小苘包裹的低矮老宅,她直观地看到什么是落后什么是发展。下了车她提着东西就往老家走,以前的柳家长辈与儿子分家了,搬到了新盖的小房子里,柳家的老奶奶今年101岁了,已是五代同堂。
      真好,走过柳家的门口,走过王家的门口,都没有人出来。思行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喜欢招呼,她不能强迫自己立刻笑容满面,家庭教育虽让她懂礼貌会叫人,但她有时候宁愿不遇到谁,省了这个事情。
      老爷子的大门口依旧是以前的摆设。大门口左右放着两排青石头排成的凳子,门的右边,仍旧是一架方瓜架子,两个老方瓜蹲在老爷爷编织的塑料吊篮里歪着头斜着身地生长,然后慢慢变黄变深红黄。方瓜叶子被霜打蔫巴了,藤蔓由青转淡黄。这个方瓜架时间太久了,来做支撑的两根大木头都黢黑腐朽透了,埋进泥土里的也已烂透了,老爷爷害怕架子倒了,就在断截的地方垫上红砖。新下过雨不久,瓜架子上除了留了老瓜,发黑的树段上还冒出来黑色的木耳朵,也许,这些树段常年蹲此也寂寞了,想伸出耳朵听听外面的声音了。
      思行不敢走这摇摇欲坠的瓜架下,就往南边绕着,“嘭!”好家伙!柿子树上来不及摘下的半熟的红柿子被贪嘴的鸟儿啄掉了,一落地就像摔炸的一坨橙红色的果酱瓶,柿子的香甜也瞬间摔碎在空气中,让空气也大饱口福!
      “要死!”思行一下子就听出是爷爷责骂鸟儿的声音,“你好好吃不行?!东一口西一口,专拣好的叼,哦吼,掉地了吧,可惜了吧!你这些畜生倒能懂什么坎!走啦走啦,今天就管啦,明天再吃!”老爷爷一路跑到树底,腿边跟着踉跄的老白狗,老白狗见思行,便甩甩尾巴眯着老眼不慌不忙地过来了,还不停地用意味深长得可藏得住欢喜的眼睛打量思行几下,然后,低着头蹭到思行的腿边斜着蹲下,露出肚皮;
      “老爷爷。”思行见到老爷爷还是这样脾气,突然觉得好笑;
      “哎呀,她奶!行行都到家了!!”老爷爷立刻来了精神,朝院子里喊着,“去,带行行回家!”老爷爷招呼着老狗,老狗哼唧哼唧地还没享受挠痒就慌忙听话起身,迈着踉跄的步子往院子里赶。思行没去,而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赶紧上前跟老爷爷一起搬梯子;
      “不碍事,不用扶,我摘两柿子给你带给你爸你妈封封喝,今年结不多,打点花钮都掉了,这剩下的都长老天顶高,我就不想够的,不够又不够这些鸟糟蹋地——也行,一方一半,谁都吃得到!”但老爷爷的腿脚本是不行的,他只是觉得自己行。思行见他阴天挪步行走,现在还想着爬树摘柿子,那就说明身体还不错呢!
      但最终事实证明,老爷爷还是不行的。眼前的一幕就像年轻时光的倒流,一眨眼就没了,最终他又爬下了梯子,然后满脸不愿意地弯着腰回院子里。思行搬过梯子,近距离看柿子树,他的树皮是那样沟壑嶙峋,颜色像灰狗的毛一般苍老,整个树长得很奇怪,树枝一个劲地往北长,整个树型长得像个数字“4”,南边有阳光的地方却不生长什么枝干,思行曾开玩笑说,黄山有迎客松,訾家老宅有迎客柿子树。扛回梯子,思行提着东西进大门,老家显得更加昏暗潮湿,模糊不清的样子,走进老家像走回历史旧卷般。
      “老奶奶?老奶奶?”思行往堂屋喊着,没听到回应,老爷爷在厨房屋里屋外地抱着小树枝,思行回来没有轰轰烈烈的迎接,就是这样,彼此都平常又平淡,“老奶奶在哪里?”
      “嗯哼,没有腿能去哪里,蹲床上呗!她还能长腿跑啦!”老爷爷依旧戏谑;
      思行明白,就放下东西进了堂屋。
      堂屋一切东西都落满了灰尘上了年纪,屋子里充斥着泥土和橱柜发霉的味道。奶奶果真躺在床上,思行幻想奶奶是坐着在吃苹果啊什么的,或者是跟哪个老奶奶拉呱,或者是就是睡着了,只要喊一声她立刻就转身起来抬头清脆地问是谁……
      “老奶奶?老奶奶?……”
      “哎——”声带像被戳了一万个洞,字里漏风,嘶哑无力,“是小嘴回来啦?”
      思行往床边跑去,在曾经自己住过的屋子里,她看到奶奶侧躺在床上,但屋子为什么这么黑暗,她使劲地擦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久才看清奶奶就躺在床上,这么热的天气,奶奶盖着更厚的冬天被子,还铺着厚厚的棉垫,她的头就像一枚去皮氧化的小小土豆,光秃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双眼混黄,她的眼睛一直在流眼泪,不好翻身,就直接把湿手巾垫在枕头上,让眼泪流下来。
      “丫头,你这是回来见老奶奶最后一面呀,以后再见就见不到啦!呜呜——”思行再一次看到奶奶呜呜地无助地哭起来,对抗衰老,她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很明显,她不想死!
      “老奶奶,不要这么说,等这几天熬过去,秋凉了,你进出就方便了!”思行努力安慰奶奶,搬着凳子坐在老奶奶的旁边,她的鼻息间充斥着霉烂尿骚痰水加药水的味道,她想呕吐,但是忍住了,这是抚养过自己的奶奶,如果可以,她愿意借10年的寿命给她。
      “出不去了,呜呜——”老奶奶眼泪一直往手巾上滴着,左眼的往右眼流,右眼的往鬓角流,然后流进手巾,“丫头,你好好念书,将来有大出息,不要忘记奶奶!我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了,现在就是在挨死,阎王爷不知查出我做什么错事了,带走不走地,活死人躺这里,都累你老爷爷了……”
      “哎呀,老奶奶你多想了,就是季节交替,你这个炎症就是不能受凉,要好好养着!”思行束手无策,她没法照顾,也照顾不来,也不敢照顾,但又是不放心的,一个大一的学生,怎么才能老家学校两头兼顾呢!
      “丫头,你好好念书,看看我就行啦,你去跟你老爷爷说说话,他也想你,不管怎样,你有出息啦,将来的好生活我们是看不上了,我就要寻死,你老爷爷不让,药片我吐了不吃他就撬开我嘴硬抹我嘴里啊,我就是撑着的,我要是死了,他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啦,丫头啊,你老爷爷一辈子都对我有恩啊……”
      “你们都好,我问了一圈,像我这个年纪有爷爷奶奶的人少呢,我很骄傲的,别说了老奶奶,你先歇着,凡事别多想——”
      “你别担心我,你爸妈你叔你婶婶你姑你姑爷都常来看我劝我,我就是老了,老了就会糊涂,做糊涂事说糊涂话……”
      “你先休息,别说话了,我跟老爷爷聊聊。”
      思行走出堂屋大门,老爷爷坐在走廊底下,默默地流着泪抽着烟。爷爷坐的板凳也老朽了,随着爷爷抬手吸烟落手弹灰而吱呀呀地磨着。榫卯处补钉了许多钉子,板腿开劈的地方又用铁铅条捆扎固定了。椅子也小小的,思行坐在旁边放甬道上的椅子上,椅子不能全部承担背的重量,她就这样无声息地端坐看着喂鸡的谷场,谷场前的小花园边,刨了一棵冬青树,老爷爷的仅剩一辆老爷车就歇息在哪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新柴堆呢,因为老爷爷仍旧用破烂的雨布遮盖车子,然后车上横七竖八放了许多木棍头砖头压着,院里的梧桐叶落在上面也没人清理,一层层地堆叠……
      “这个昨晚到你妈你爸家的?下回你走你姑你叔家!”老爷爷的语气里带着固执;
      “你还小呢?!”思行立刻平静而坚定地反驳,又带着大人教训小孩子的口气,老爷子突然哑口无言,她知道老爷爷并未能对子女释怀,仍会计较,“我晚上十点多才到的,我只走最合适的路。”
      “奥,奥——这个上学不缺钱吧,学费免了,都说你拿不少奖学金——”老爷爷讪讪地说着,思行也不知道他说的重点是什么,提到奖学金她内心突然像没了依靠和隐私,陡然生出厌恶感,但老爷爷仍沉浸在自己的老旧社会里不能自拔,“这个奖学金钱你自己收好,不要给你爸妈说两句好话就拿出来给他家用——”最后一句,老爷爷意味深长;
      “这个奖学金还不够读完大学四年的开销。我自己肯定有计划的,后面还要多努力点。”思行客观地说着,内心极无气力,“在大城市,花销比这边大,我也是要计划着花。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给您包了个红包,别嫌少。”思行本想开开心心地拿出来惊喜一下,但是爷爷既然提到奖学金了,她也就顺势拿出来,新买的红包,印着“吉祥如意”,她直接递给爷爷。
      “噢?给我的红包?”老爷爷立刻像换了个人,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面容,立刻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在思行小时候喝啤酒的小搪瓷杯子里,然后伸右直腿掏出右口袋里的老花镜,颤颤地戴上眼镜,把思行手里的红包接过去先没急着打开,只是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然后笑呵呵的,老人就像小孩子,“哎呀,厚实实地,这个——包几张?”
      “开心吧?”思行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孩子,而是老爷爷的家长般,“从来都是别人想办法从你的口袋里掏钱,没想过有生之年还有人给你包红包吧!也没多少,只是想尽点自己的心意,让你和老奶奶开心开心。别人都说你不缺钱,但是你应该也是憧憬晚辈能让你少操心点,就算不用大家养老,我们也应该亲近你孝敬你,钱多少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份心情吧……”思行的话说到老爷爷的心坎里了,他摩挲着这个普通的红包,低着头忸怩着,久久不舍得拆开,此刻,钱多少真的不是重要的,思行想让他知道的是她对抚育之恩的感激,尽自己所能。
      “这个有几张?你都给我你在学校花什么?要不要我给你转点?”老爷爷突然很心疼思行,也许,自己的子女一直在伸手要钱,都认为他有钱,被索取惯了,而今有个知道反哺的,到底让他感受到自己不完全是家庭里死的提款机,是有人感谢的并尊重他把他当长辈的,知道他在亲情上的贫穷……
      “只有五张。我又不傻,我肯定要把钱存在那里上学用,等奖学金得多了,再给你包。您别嫌少就行。”思行瞥了眼老爷爷,然后兀自地半苦半甜地笑着。老爷爷这样开心,她觉得自己内心比以前更踏实,自己以前何尝不是只知道朝两个家庭伸手要钱的人啊,自己就是吸血鬼也没资格说别人,只是,转过这个脑筋来反哺一下,似乎治愈了许多罪恶的心理。
      “不少啦不少啦!从没有人给我钱呢,还包红包,管,管!”老爷爷低着头感动着,然后颤悠悠地起身,拉开纱门走到里屋,给老奶奶自豪絮叨着,“你终天说我培养思行没用,喏,你看,行行还给我包了红包——旁其他人其他小孩谁能想到我!”
      “哎呀,她老爹,行行——给你包红包?!哎呀,还是你有眼光啊,行行将来肯定大出息,又不是只有你疼,我比你还疼唻!”老奶奶也打起精神与老爷爷聊着,这个事情,好似点起的小太阳在这阴暗的老宅冉冉升起;
      思行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她朝着西边的天望着,内心的焦躁只平息了二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老爷爷老奶奶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思行就吃了点零食,扫扫院子,给老爷爷烧点水,看到菜园里的各种菜,思行自行地摘一些然后洗洗准备做点菜晚上吃。
      她只需要用柴火烧锅就行了,柴火耐烧,人能离开做事;稻草树叶就不行了,眨眼就烧完了还容易灭掉,人压根就不能松开剔火棍。
      炒个西红柿鸡蛋。老爷爷不爱用冰箱,连续拿出几个鸡蛋都是晃悠悠的,里面已经臭了。
      用油炝辣椒,点上糖醋盐,然后把辣椒用筷子用刀弄成小块;
      长豆角炒好加半舀水使劲炖,直到炖烂为止;
      米汤也是煮得稀烂;
      思行将小八仙桌搬到井台边,一边打井水一边刷洗,然后是刷洗碗筷。都刷洗好晾干,思行把八仙桌搬到干净的甬道上,在合欢树下,合欢树的花像小蒲公英一样落了一地,如含羞草一般的大叶柄也开始泛黄,小小的像小瓜子一样的绿叶片鸟儿轻松一啄就飘落下来——把菜汤都准备好,罩上罩子,让它们慢慢变凉。
      老家吃饭早,下午四点就吃饭了。今天,老爷爷把沙发搬出来,然后与思行一起把老奶奶扶了出来。老奶奶哪里还有肉,就是一具行走的骷髅。思行的手轻松抓住奶奶的胳膊且手心还空着一块。
      “哎呀,太影这时候还刺眼呢——”老奶奶眼睛睁不开,她太久没出来了;
      “齁动齁慌,你坐在背影处,不碍事,出来空气才好,你老在屋子里有什么精神呢!”老爷爷劝着;
      “老奶奶,有没有感觉换了个世界,外面挺好的。”思行也劝说;
      “哎呀,有点风就管,凉意意地——”老奶奶坐下,呼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顿时就神清气爽起来,然后慢慢恢复了那种悠然的面容,“这是小她——行行做的饭菜吧?”
      “嗯,我做的,你最爱的西红柿鸡蛋——”思行赶紧坐下,给奶奶夹菜;
      “我就说嘛!你老爷爷能做出这样来那太影就打东边出来了!”
      “我说你海啦你还犟——那太影不是打东边出来打哪里出来!”
      “哼哼——糊涂啦!你说得对!哎呀,出来一会跟吃仙丹一样好,心里敞亮气也顺——”
      “那以后常动动,一直躺着对身体不好!”思行赶紧劝着;
      “对头!”老爷爷也附和,老奶奶只是淡淡地笑着,饭菜只吃了几口便饱了。然后看着思行跟爷爷吃;
      “思行放几天假?在家能过几天?”老奶奶话刚离口,门口大门就响了一下,一看,是小叔跟小婶,他们一见到思行也挺惊讶地;
      “哟,俺爸俺妈都吃上饭了!行行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大学不应该忙死了嘛!”小叔笑呵呵地提着东西进来,婶子也笑容灿烂;
      “叔叔婶婶好!”思行立刻起身,尴尬;
      “哟,晚上就吃这个呀,等会儿啊,我们从街上带了菜,荤素都有,老年人只吃素的营养不够的!”婶婶立刻去厨房忙碌,然后端出蒸烂的茶叶鸡、虾肉炖蛋、板栗红烧肉等,立刻把思行做的菜挤到了一旁,小叔蹲坐在奶奶旁边,奶奶开心地跟小叔聊天,婶婶忙着起身给老爷爷添菜加汤,思行彳亍不已,赶紧一口干尽碗中粥,愣愣地坐在那里。
      她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是个小笑话,杯水车薪而已。当老爷爷夸思行给他红包时,叔叔婶婶的面色多疑难看。叔叔婶婶回来过两天,思行理性地明白,对于爷爷奶奶养老来说,父母亲、叔叔婶婶和姑姑姑父才是最好的,自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使劲往前伸头了,反而遭受猜疑。想到这一刻,她没有失落,而是真的释然了。
      老家她是爱的。但自己就像脱壳的蝉一般,再回老家,难副旧形。老家于她来说是躯壳,她没法把伸开的翅膀缩回去,那种束缚是涅槃的药引。她走到门口杨树林里,轻轻拿下抓树很紧的黄色知了壳,轻轻用手一捏,知了壳便碎成细屑飘落——知了绝不会再钻回躯壳,承不承认,自己也不会。她知道自己的本心,她渴望离开,早些离开,到任一个不是老家的地方都行。
      也许是知道叔叔婶婶回来了,母亲就租了辆三轮回来接思行。她笑呵呵地接走思行,老爷爷老奶奶纵然不舍,可是家里也没地方住呀,他们也觉得有遗憾,思行说自己就两天假,回去还要课题讨论英语考级计算机考级,也要忙,这下,才没有遗憾之感;
      “噗!”一大口,车子向前跑着,母亲一大口唾液喷洒到车外,思行不喜这样但习惯了,“你老爷爷给你钱啦?你这生活费他不管?”
      “我现在还能对付,不需要跟他要——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今天给他包了个红包,让他开心——”思行话未说吗完,母亲立刻上了脾气;
      “哎,你自己拿奖学金俺不好插手说什么,但你给他钱,你以为他缺钱?!还包红包,你倒能什么!我跟你爸这么难你妹还助学贷款俺都没跟你张嘴——”
      “——”思行一下子静默无语,更是无气力,随母亲说吧;
      “你是明天要走?说的是真的?学校有事?”
      “嗯。”假的也成真的了。
      “不在家多过两天?来回车票也不便宜——”母亲突然不舍,也许家里太空落落了。思行没吱声,世上哪有为归家计较成本的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