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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养育谈判 ...

  •   过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久了,因为家里没有人再提起。这一年,也是这么稀松平常地过去了,思行每回清早起来,在大门口柿树下徘徊,望着氤氲在寒雾中的南河堰像一条蜿蜒的眉黛,而脚下则踩着爷爷用粪箕装草木灰抖成的圆形“粮屯”,还有满地横一根竖一根,像散落的缝衣针一般的干芝麻杆,她心里便默念:年年有粮,节节高。大门口外还放着一根粗壮的树干,这就是“挡门棍”,挡住这家的才气、福气、运气,让它不要溜走。挡门棍严丝合缝地卡在门里,思行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陌生了,更像是另一个世界。时光,并未因为这些而多做一秒的停留,它乘着列车又走了,北风肆意旋起炸碎落满地的鞭炮花飞向半空,空气中硝石的味道也慢慢淡了,鞭炮的响声跑到了远远的宇宙……
      老家的亲人一波接着一波地离开,思行才觉自己像水底石头,落潮之后自己才显现出来,否则,大家都在的时候,自己真不知道将自己摆放在哪里。她的位置,是一个极边缘的位置,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自己的时候,她确信奶奶是中心,自己在边缘,而等小叔一家回来的时候,她也知趣,不声不响,不争不抢,把自己活成一个微不足道的透明人,也原本就是,自己就是在边缘,不管谁来,自己都要往后让位置,而等客人走后,爷爷奶奶才会注意关怀她。
      当然,在父母家也是一样,自己仍旧是边缘化的人物,离那份亲情的中心是那么远。她之前觉得大姐姐像一团火焰,自己想靠过去取暖,最起码大姐姐是大姐姐,可以把自己当作妹妹,但是大姐姐总是很有手段,把距离拉得远远的,她喜欢使唤思行,一次两次还好,但是次数多了,思行就放弃了,可能,自己不适合和大姐姐相处。
      在很小的时候,大姐姐就调皮地偷偷把她口袋里的向日葵瓜子掏出去,那时的夏天,天气很热,裤子是薄薄的一层,思行知道大姐姐的手伸向自己的口袋,她当时只想,你想吃就吃吧,我不说就是,让你开心,最起码我们关系能好一点,所以,当大姐姐掏出瓜子,她感觉到而装作不知道,但事实,这样做一点都不凑效;再有一次,就是一个节日,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爷爷那不起眼的钱袋子从口袋掉出来,思行立刻发现,大姐姐也看到了,大姐姐意思是一起花了买好吃的,但思行还是告诉了爷爷,末了,大姐姐不开心了;还有就是大姐姐玩不喜欢带小妹妹,她总是跟她的同学一起走,讲着有趣的事情,而且还会添油加醋地告密……
      所以,大姐姐这盆火,自己是注定烤不了的,而且母亲也毫不忌讳地当着两个人的面说,自己与大姐姐在命里是天生不和,相克。真不知道这是怎么算出来的,倒也是准了一两分。
      大姐姐初中成绩很好,这一家四个孩子初中成绩都很好。但,大姐姐打下的江山似乎更牢固点,不管思行怎么努力怎么厉害,老师的评价大都是“跟她大姐一样”。思行的个性强,她不愿意受人限制,更不愿意活在大姐姐的影子底下,所以,于学习,她对自己是更理性的要求,她要看到最远,做到最坚固,所以,她从不狡辩,也不多说什么,没事就笑呵呵地活着,但是内心的长城,却分秒必争地垒着。
      二姐与大姐关系最密切,形似一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父母亲家,思行住在其中,却只觉得寂寞,只觉得自己还是站在边缘,站在河岸的边缘,对那内里的深情,只能远观,跟时常坐在一边冷眼看爷爷奶奶家一样,就是融不进去。
      一心想去融入,却一直融不入。事实就是这个样子,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在幼时双双漂泊流离,但凡有一个出口也好,可是出口在哪里?
      出口在哪里。
      她尝试过讨好,但讨好后得到的施舍让自己心生厌腻,她不愿讨好依附,而当自己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梦想,一步步坚强毫无顾忌地向前走时,她发现,自己的心里竟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对学业的专注与收获,开始让周围的人慢慢向她靠近,开始围绕着她,等她惊讶于这种变化的时候,她才明白,早早地,在不放弃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开始不自觉地在创建自己的小宇宙,是以自己为绝对中心的小宇宙!这种信念的萌生,引起许多双手来掐灭,但,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熬了出来,仔细看自己的轨迹,自己竟然就端端地站在这个小宇宙的中间!
      也许,自己还未有很强的吸引力,但,每一个投过来的敬佩目光就像星星一般绕着自己,开始了公转,她以往攒聚在内心的劲,变成了万有引力,远方,或者更远的地方,定将会有更多的星球向自己靠近!
      发现这个变化,思行几乎要跳了起来!她撂下笔,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让她激动:她是宇宙的中心,她是属于最重要的位置,她有力量创造天堂!这一刻,自己就是神,就是宇宙的主宰!
      突然,像真正爬出了囚困百年的密室,她一口呼吸,透彻入心,她昂头向上,死死盯着最遥远的光亮。她可以做得更好,她可以为自己活得更好,她可以更好地安排自己,她可以为自己去争取,她不必要去讨好别人,她还可以赌一把更大的!
      想到这里,思行推出自行车,上去就疯狂地登踏着,一路朝父亲母亲家飞奔。她兴奋地紧紧捏死车把,狠狠地掌控着车子,它必须服服帖帖,遵照自己的指令向前滚去!冲口的水在冬天显得更静谧幽深,思行毫无惧怕,风一般掠过,两排大树像顶天的柱子一般向后退着,思行盯着前面看不清的路口,双腿绷紧了肌肉,使劲地瞪着,她的牙齿因亢奋而咬得咯咯响,她要疯了,她要疯了!
      到了母亲家,思行一到门口便一把刹住车子,来不及支起车子,一把撂下车把手,就推开大铁门进了院子,
      “思果!思果!妈在哪里?”她习惯性地先喊妹妹;
      “哎,哎!”突然,母亲从厨房间推开门答应了她,思果跟两个姐姐在堂屋看电视,听到声音也一起走出了房门;
      “我决定回这里生活学习!”思行按捺不住地说着,思果一听便直接跑出来,抱着思行跳,她又有伴了,大姐和二姐只是尴尬地笑笑,然后转身回屋;
      “你要想好——”母亲原本带微笑的眼睛一下子昏暗下来,然后语气里透着一种很可怕的警告般,“你爷爷你奶奶能放你走啊?”
      “这个我等下跟他们谈。”思行的热情似乎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半,但自己想要学习好,就必须换一个环境,只需要两年,自己高中就可以住校,大学就可以住校;
      “哟,你能谈,你能谈什么。”母亲突然责备了,然后极可怕极不屑地朝思行招手,这个表情,思行立刻想到小时候,许多次的突然袭击,许多次的折磨,那次从南河堰的拖拽……她立刻后悔了,她心里惧怕了,思果没看出来什么不妥,见母亲招呼,便开心地拉着思行往厨房间拽!思行的心突然颤动惧怕起来,整个人的整个脑袋都嗡鸣起来,连脚底下也是软软的——
      “你想来家就对了,”母亲坐在厨房的炉子边,嘴里磕着瓜子,瓜子皮扔得炉边都是,她还会不在意地吐在煤炭上,然后,那瓜子壳便慢慢变黑,最后,一个黄黄的小火舌从底下一口把它舔成灰烬,然后,这灰烬由黑变成灰白,到淡白……正正反反的瓜子壳,在炉子边,像麻子的脸,思行进屋就闻见瓜子的香味,还有感受到厨房间封闭的温暖,母亲说完一句,话里带着责备,但,末了,她开始换炭,一直不看思行,换好炭,她又坐下,脸朝着新换的炭,双手袖在袖子中,吸了下鼻子,“那老公俩哪里是想你好,个个都巴不得你孬。还说俺这边使他钱了,要花也就你上学花点钱,俺一分钱没见到……这终天就知道忽悠,现在你要回来,俺还能花他什么钱——要辛苦也就是你爸一个人,跟这人过受罪,不会哄不会骗地,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说,他哪里能比你小叔?你小叔多会说话做人,噢,这人家买房子、买车子,你奶都管你爷爷要钱,哪次不是一两万……也就是你在那边能沾点靠点——就这样,你小婶还在你奶面前说,培养一个思行也要给她家培养一个,就跟钱都给我花一样——”
      母亲絮絮叨叨,思行开始不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但越听越明白,心里突然就完全后悔自己的决定,还不如维持原来的样子好,可是,维持原来的样子,那就是自己承认自己是个附庸——
      思行呆在那里,一句话未说,思果突然制止住母亲:“哎,不要说这些事情行不行?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天天提有用啊?”
      “哎哟,俺哪里是天天提,这不是你奶来一次说一次?这就是给我念经带!”母亲又立刻大声抱怨;
      “我觉得思行要回来就是好事,为什么说那么多?思行不在你说你放心不下,那思行来了你怎么不直接欢迎,讲这些干什么?!”
      “哎,你跟你爸一样,都说我,都是我的错,你这死小丫懂什么,我吃的苦你知道啊!要不是他们老公俩说给我使小本——”母亲又翻旧账,思果立刻恼了!
      “哪有你天天就想着人家工资本的?你自己不能奋斗啊?!”
      “哎,你来,你就这样跟你妈说话的?!”思果见母亲生气不讲理,还用右手指她,思行太懂这个姿势了,便立刻把思果推出厨房,然后,她闻到了母亲伸过来手上的柴米油盐味道,心里恨她,但突然,她又开始了理性,有了同情;
      “我知道了。”思行就调转身子出了门,不走两步,身后的母亲突然嚎啕大哭,是啊,她这样操劳这个家,自己却变得一文不值,不被尊重和爱戴,她所说的,却也是实情啊。自己能怎么办,轰轰烈烈来,却败兴而归。她不想在走的时候吵到谁,就把院子里的小小铁门轻轻关上,然后朝大门走去,轻轻拉开大门,大门却还是毫不客气地吱呀呀叫,钻得耳朵与心疼,但好在,思行关了大门,然后转身要去扶起车子;
      “思行——”有人喊她,思行转头一看,是思果和两个姐姐,她又惊又喜,这是干什么。
      “思行,你现在是人生最关键时候,你不能退缩,爷爷奶奶就是一个老古董,你要是再在哪里生活你会跟社会脱节的!”大姐突然这么说,思行觉得奇怪,她对自己的生活还有看法,而二姐也不住地点头;
      “妈就那样,她是真的吃了很多苦,爸从来看不上妈的做法,但是爸的工厂效益不好,一直在裁员,妈只是表达不出,很可悲的事情就是,爸以前过惯了有钱日子,而现在生活成这样,自己不但不去面对,还整天沉溺在花花草草中,一点父亲的样子都没有!”大姐继续说着,对父亲的怨气很大,二姐与思果也点着头;
      “所以,你来这边,不要想着生活多好,妈每个星期都要烙煎饼,爸还在外面打肿脸充胖子——”大姐说话不留情,“咱们都好好学习吧,以后的日子怎样,都是自己学来的,你要是来,我们欢迎,总算,姐妹们在一起了,一起努力,给那些老家看不起生女孩的人看看,咱们也照样成才,一定不要为了面子活得窝囊!”
      思行突然被感动了,尽管大姐说的很狠,但,这个目标跟自己的理想是契合的,她又由灰心到平常心态,眼下她面临的就是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她学业忙,没有时间折腾了,她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她要找爷爷奶奶谈判,她要谈判,奶奶是商人,那就说服她做一个投资者。
      “我回去了,爷爷奶奶那边的事情我来沟通。”思行扶起车子,打算回去了;
      “你老是受爷爷奶奶约束,他俩就是老了不服输,把管子女的劲、跟子女的矛盾,这些气都撒在你身上了,这些年你是傻呀,不早点回来!”大姐的嗔怪,思行权当作是一种关怀,自己的经历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想反驳,只是笑了笑;
      “思行,我跟你一起去呗~”这时,果果把自行车也推了出来,笑嘻嘻地;
      也好,思行没有拒绝,就跨上车子跟果果一起往老家骑。这一路回去,比来时要冷静得多。她以为自己宣告回来母亲会多么高兴,大家会多么欢迎,但事实不是这样戏剧化好,但是,这也是好事,又把她些许的幻想浇灭了,变得更加现实,更加实际了。
      到了老家,爷爷做着晚饭,在厨房忙前忙后,他手上裹着的白胶布都泡冷水开胶了,清水鼻子挂在爷爷脸上,几欲滴下,找不到纸,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用袖子去擦;奶奶在堂屋听着唱片,大寿过后,奶奶就安静多了,她只在家里活动,提着小椅子,追着天上的太阳,从东跟到西,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套着厚厚的灰色呢子衣,戴着厚厚的灰色细毛线帽子,围着深蓝色厚厚的围巾;脚踝处打着裹腿,穿着厚厚的皮棉鞋,每次中午太阳晒得她舒服,她就靠在椅子上“噗噗”地吐着气睡觉,等太阳落山了,她就失落地提着椅子回屋,打开煤炭炉子烤火,然后听戏,听唱片,她的眼睛总是流泪,换唱片的时候,她总是不能把读唱片的针放对,每次喊思行帮忙的时候,思行连眼皮都不抬就能放好,她也总会夸思行眼睛尖……
      老家是一派按部就班、祥和平淡。思行与思果停下车子进了堂屋,喊了奶奶,便局促地坐在奶奶身后的沙发上,互相尴尬地看着。思行的心里,突然后悔了,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残酷冰冷了,没有一丝的争端,自己根本提不出口,似乎,以往许多的撕扯,都消失了,她也一点都不计较了。
      “哟,果果,你妈今天怎么放你到这边来玩的?这以前都不是不给你跟行行一起玩嘛!”奶奶一边喝着汤一边头也不抬地含着一种威怒说着,思行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这样;
      “哎呀,吃饭也堵不住你嘴!嘛,小孩一起就不能玩了,都多大孩子,还要去管!”爷爷立刻生气地瞟了奶奶一眼,便撕着干煎饼泡汤里了;
      “我来接思行的。”果果想得简单,反正老家都不喜欢女孩子,那我也没必要一定喜欢你,就没心没肺地直接说来的目的,思行当时一听便把头低得很低,连爷爷奶奶的脸都不敢看,她在想着后面要发生的事情,她要努力应对;
      “哟,接你姐作什么?”奶奶立刻追问道,爷爷也拉着脸;
      “思行后面上学还是在我们家方便,从老家骑车上学放学太浪费时间,而且思行学习那么好,要是耽搁了就可惜了——”思果还未说完,奶奶立刻一把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嗯,不吃了。”说完,奶奶便哼哼唧唧地,翕动着两腮,走了。
      爷爷半天没出声。
      但不多久,他的哽咽哭声传出来了。
      “你真要回去上学?……你回那个家有什么好?哪有一个人是真心疼你的?是你妈你爸想你回去的?他们还配做父母?你那时还不会走路,你爸就要把你送到孤儿院,噢,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跟你奶奶拉扯大你,你爸你妈说过一句谢谢啊?……这在那边住一阵子还住得了,还想回去了,你摸摸良心,你对得起我跟你奶奶?……你这小孩要有良心……”爷爷一边哭一边掏手巾擦眼泪,一边吸鼻子,思行早有准备来回答这些,只是果果,却突然被说哭了,压根,这说得也不是果果呀。
      “我知道。我感恩。但是我要学习。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你跟奶奶给我的环境让我压抑过得不开心,我想要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思行很冷静地直接说着;
      “压抑?你现在还懂压抑?!你妈家就对你好,对你好你就去,受罪受屈那就永远不要回来!”
      “你是大人,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你的抚养就是压抑,你限制这个那个,这个养育就是很自私的,我只想伸开翅膀,考上一个好大学!”思行这么一说,爷爷突然被说愣了,她不忍心,便又接着说,“你和奶奶也是想我成才的,不是吗?总不能我的其他姐妹都有好的前程,就我没有,那样的话,我妈骂你们责备你们,这个责任到底你还是要承担的,毕竟,我跟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不是不努力的孩子,而是你们老是让我不能静心学习——”
      “爷爷,你就同意吧,思行凭什么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无忧无虑,为什么只有思行一个人天天愁眉苦脸,过得不开心?你也有责任的,思行要是想不开做了糊涂事情,我就找你们要三姐!”
      也许,双胞胎真的心有灵犀,果果似乎觉得思行这个坎过不去,思行就会做什么傻事!
      “你还要寻短见啊?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钱都是紧着你花的——”爷爷突然不讲理了;
      “是的。这个我心里知道。你喜欢记账,有专门的本子记生活开支,这样,我先欠着你的,等我考上大学,我加倍还,但是现在没钱,要稍微等几年,上了大学后,我就能勤工俭学,得奖学金,还有贫困助学金,我就能赚钱了。相信我,我还得了,一分不差,你顺便跟小叔家说下,我花的钱我将来会还的,他就不会让你再培养他们家一个孩子了……”思行的冷静让自己突然不再奢求什么奇迹,花掉的,总要付出代价,“这些,算我头上,我还。”
      “爷爷你不能要思行钱!”果果哭着喊着,“你对外人都那么好,妈说你借给人家钱都是笑嘻嘻地借着,那些本家哥哥家都借过钱,都没还,你还体谅人家过得不好,那你怎么不想想思行过得也不好,两家人都压榨思行,你们大人就是眼瞎了,眼瞎了!”果果嚎啕大哭,思行看着果果,只觉得她口中的思行是别人,不是自己,根本不是自己,因为自己的心早已不温不火。
      “好,好,我说不过你俩!”爷爷不喝汤了,只一个劲地哭;
      这时,奶奶也红着眼睛进来了,然后坐下,对着爷爷就是骂:“我早跟你说养这东西没有用,你还偏不信,现在好了吧!哎呀,这翅膀硬了都要飞走了,你花多少钱都是打水漂,你把心扒给她吃,她还嫌腥呢!走就走!”
      “多少年了,说走就走了?也不讲点良心……”爷爷继续挣扎;
      “哎呀,你还讲良心,人家领你情啊?你没听到这边不好那边好,还哭,你多大啦!”奶奶继续喝斥爷爷;
      “哎,你早就巴不得小孩走,走了你就轻松了,你一心都扑在孙子身上,你眼里哪里还有旁人!”爷爷便开始数落奶奶;
      “我扑在孙子身上,我就是喜欢孙子,嘛,死了就指望孙子领孝队,打灯照路,旁我指望他什么!哎呀,你真是糊涂,你过好你自己就行了,你还管那么多事,你是嫌自己不够操劳?!”奶奶也不客气地反驳;
      “嘛,就不行。我养大的,就得听我的!”爷爷起横,让思行突然觉得,说了这么多,什么都没有改变,自己还是蹲在一个密不透气的黑屋,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已经不想着出去了——这个想法让她突然害怕了,自己那么多的思想斗争,都是假的,于现实,一点作用都没有。爷爷继续伸着头哭着,不分尊卑,没有爷爷的样子,奶奶也哭,这么多年,很少见奶奶哭,而奶奶这样的人哭着,也是不出声极有力量和气场的。
      一切,都在指向波澜不惊,不可变化。
      但,事情需要往前进一步。
      话已至此,哪里都得罪了,再回头住下去,只能要求自己比以前更失去灵魂和追求。
      “奶奶,爷爷,我只是去那边上学,寒暑假有时间肯定回来陪你们,我怎能忘记你们,我也舍不得,这不是一个东西送给了人家,我就是去借宿一般,现在理解了吧,我也这么大了,好与歹我心里清楚——”思行非得说出一番让爷爷奶奶觉得自己心里有数的话,他们心里才觉得舒服,才觉得有胜算一般;果真,爷爷奶奶的脸上平静了下;
      “我去那边,一切关系都不变,还是你们抚养,我考得好还是你们的功劳——”思行继续说辞着;
      “嗯,你回家还让你爷爷拿钱给你上学嘛?你爸不赚钱?”奶奶立刻反驳,思行突然觉得无力,好似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最不想去的绝境,她嘴张在半空,她担心的终于来了;
      “你们应该知道,爸厂子效益不好,你们如果因为我回去就撒手不管,那我就不上学了,我不想连累别人,如果你们就逼着我走投无路,我就出去打工。”思行突然很清醒,她知道,这番较量,就是在比谁更狠;
      “不说了,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永远不会。”思行起身离开屋子,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能站在大门口的车子旁,发呆,然后她发现自己都不需要逃啊躲避什么的,已经这么糟糕了,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地。
      路上来往的人似乎都很惊奇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所做的事情,在外人眼里,自己就是不知好歹啊,这么好的爷爷奶奶,这么好的环境,不愁吃穿钱,这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还要回家,还要自立……放在旁人身上,就算是清晚磕头请安都愿意啊……思行望着天上的云,淡淡的,像被打散的蛋花汤,把自己所有的供养都作没了,现在真的是彻底一个人了,呵呵,她竟然兀自地笑了,一无所有之后,不再有靠山之后,她觉得整个身心都出奇地轻松,她盯着天,仿若,自己已住进星月。
      所有的计划都没了,还奢求什么美好人生。
      乡下的孩子就是乡下的孩子,不被爱就是不被爱,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她认命了。
      那份抚养关系,不仅仅是爷爷奶奶所计较的,更是自己所需要的,不愿意失去这份亲情,却又想冲向云端,一走了之,自己,竟也被逼迫得这么绝情。
      思行慢慢走回去,慢慢走进牢笼,她的脑子是空白的,她也不想思考,整个人都蔫巴了,她要缴械了,她要去为了活着去祈求了,独立向上的思行将不复存在……
      每向前一步,都让心脏沉重不愿跳跃,所有的器官都闭塞了道路,血脉凝固在血管,整个人眼前忽黄忽黑……
      独立,哪有那么容易,现实中,她仍有孩童般的弱与怕,像将她埋葬茫茫深海,而妹妹突然从堂屋出来,抱着她那简单衣物的双手,像是她耗尽最后一口气吐出的翅膀。
      不管有没有希望,未来怎样,她不管不顾,一头扎进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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