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两手空空 ...
-
二、两手空空
“Are You Sleeping”的音乐突然响起来,江芳华转而露出了笑容,接通手机,“姗姗,下课了?”简短地说了些,挂断后与江河说,“你好像还没见过我女儿吧?如果不赶时间,不如见个面?我女儿几乎没见过家乡的人。”
江河讶异,“咦?小侄女啊,那倒是要见见。”
江芳华去换班交接,江河知会朋友自己今天不走了,朋友笑,“要控制住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这是粤语地区的流行语。
江芳华住在司打口,这里是居民区,算是在澳门半岛旅游景点的中间。
江河说,“我们来之前曾计划如果住宿就住在这一带,将所谓的25个遗迹踩遍。”
江芳华摇摇头,“这些所谓的景点与普通建筑融为一体,根本感觉与其他无异,你走过路过都不知那是你要参观的地方。那感觉很难言语,你经历过就知道了。”
江河笑,“那更要体验一番了。”
这个居民区不见绿化,密密麻麻的房子由丁点大的平地往高处挤,凹凸不整,道路也就被迫歪歪扭扭,勉强三个单行的小车道,有两个都当停车场用,仅有中间通行,直到江芳华将车由坡顶冲到平地了,江河方敢舒了憋着的气,“这样的路实在不敢上。”
江芳华笑,“被逼出来的。”
江河奇怪,“据说,在这里,只有大富翁、赌场的荷官和赌场的相关人员才买车?”
江芳华示意她看看大路上到处停着的小车,“除了娱乐场,哪里上班有地方停车?而且,我们是日夜上班,有车方便,高峰期是截不到计程车的。”
房子虽小,可在这种什么不缺只缺土地的城市,只要头顶有瓦就无从抱怨了。屋内窗几明净,简便家具,母女已可居住舒适。
周六上半天学,已自行回到家的江姗姗见到江河很是讶异,“我曾以为妈妈由石头出来的,她与我说的乡下肯定是假的。”
江河也不知这是少年老成抑或是童言无忌。
不过,三位女士都算是高兴,江姗姗也问了许多乡下的事情,十分好奇,还说了一句,“原来我真的回过外婆家里。”
江河与江芳华互看一眼,江芳华有些心酸。江河拍拍她的手。
晚上在外面吃的是葡菜,江河选的,她说,“少见才会多怪,才会好奇啊,出门在外,总要做些、吃些与平日不大相同的,否则,何必花钱、花时间、花精力行万里路。”
江芳华母女都极赞同这看法,江姗姗也不由想这姐姐真有意思。现在的女人怕被叫老了,没结婚,即使比孩子的母亲大,也不能叫阿姨,而是称姐姐。好在现下的小孩子都极之聪明,叫姐姐一样可以拿大红包,也就没甚么异议与烦恼。
江河不想逛街,理由是要买不如坐船到香港,折扣多、款式齐、服务好;而澳门晚上除去热闹的娱乐场也无处可去。三位女士只好窝回家继续聊天,江姗姗小朋友总于支持不住先睡了。
突然,有人大力拍门,铁门在深夜里发出巨响,俩人吓了一跳。江芳华拿起无绳电话说,“我先去看看是否要报警,不知是否邻居敲错门了。”
江河不放心,跟着过来,又拿起门边的一把雨伞做武器。
外面有男子大声嘟囔,“江芳华,开门。我要见女儿。”居然是家乡话。
江芳华两眼瞬间冰冷,“是沈礼雄,他喝醉了。”她立马拨电话报警,干脆利落。
江河愣住了,“他常这样?”
“不。只是最近落魄了才想起有个女儿。”
警察很有效率地赶过来将沈礼雄带走了。江姗姗甚至没醒。
江芳华有时候想,不管女儿来的适时与否,今时今日,她已是自己最珍视的人了。
江河从门孔里看到衣着皱巴巴、挥舞着酒瓶的男人,一脸错愕。
江芳华自嘲,“我也曾怀疑,自己当初的眼神哪里出了错,终归能怪的是‘年幼无知’。”
当时,那般跟着沈礼雄到了深圳,寄住在沈世明与女友租住的民房,晚上在小小的厅里打地铺。
沈礼雄只是个做模具的小学徒,人工极低,平日又无积蓄,连租房的费用都须节省。寄人篱下,江芳华连水都不敢多喝。
江芳华急于独立,不怕吃苦,洗碗工的工作也去应征,想着自己对家务是有把握的。想来是年轻貌美,一周后转到客房部的工作。她自己不懂,这居然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五星级酒店。
俩人也就搬出去住了。无电梯的加盖的顶层八楼,夏天奇热无比,休息日,俩人躲到超市看电视,可以吹空调又不用花钱看电影,还有试吃的饼干、饮料,回去时再买些特价菜做饭。那时也觉得心满意足。
同乡都扎堆在周围的工厂,互相好照应。家里人已知道江芳华的落脚地,只是也不再过问,装作不知道。
直到江姗姗出生,哥哥姐姐觉得脸面既然已无存,无可奈何,算是答应婚事,男方自行摆酒广告邻里。只是哥哥姐姐都不出席,母亲也只敢在夜里偷偷摸摸地来瞧了一趟。看到泪水在母亲的皱纹里闪亮,闪得江芳华的心刹那间纠痛得难以呼吸。
她却笑着说,“妈,我过得很好,不必担心。”
母亲的泪水却是越抹越多,哽咽,“是,三天回门,哥哥姐姐会在家里等你们。”
只是,福祸相依。
孩子留在乡下由沈礼雄父母抚养,每月寄抚养费回家。沈礼雄倍感压力,虽然他已是正式模具师傅,人工已大幅提升。他到处寻求发财的机会,希望出人头地。
江芳华说,“我们还年轻,有大把机会,不必心急。”
沈礼雄苦恼,“孩子一天天长大,总不能要父母养了孩子还要养孙子。”
有次他跟人到澳门赌场,居然赢了一笔对他们来说不算少的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当时去澳门不那么方便,不能经常去,他就在附近与人赌。赌,肯定有输有赢,对工作家人都心不在焉。
江芳华劝他,“我不求大富大贵,如今平安度日已是难得。哥哥嫂嫂也不反对我们回去看妈”
沈礼雄嚷嚷,“还不是想让你在哥哥嫂嫂前风光回去。”
争吵不断。
然后,终于有一次,沈礼雄出门了许久都没回来。江芳华到处找他,后来,有同乡终于告知,沈礼雄在澳门赢了非常大的一笔钱,可能花钱买了空壳的工作证,可以长时间呆在澳门。
江芳华没有掉眼泪。她办了证件去澳门。在短短的几天内,她每天都没日没夜地走遍澳门所有的赌场,两脚肿痛,两眼深陷,走起来犹如行动不便的老太婆脸上挂着两个大窟窿。澳门虽小,可娱乐场却极多,你真想要找一个人的时候却是遍寻不着。到最后,失去寻找希望江芳华绝望地晕倒,由娱乐场手扶电梯上滚下来。
救醒她的娱乐场众保安知道了她要在澳门寻人,介绍她认识了娱乐场的酒店客房部的经理。所幸她工作的港资酒店颇有名气,这酒店的经理愿意录用她,帮忙申请工作证。
江芳华领到证件可以到澳门工作后,闲暇时间都用来寻找沈礼雄。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他或许输光了无法回家,或欠了钱被人殴打至伤,又或被人扣押做苦力抵债不得脱身。却无想到,他却在短短的几个月已经与当地的葡女结婚。
江芳华至今仍记得他与那女人说,“我不认得她。”
霎那间,江芳华觉得人生真是荒谬至极。现代人连心痛都是多余的。
乡下都是以摆酒为结婚的信号,俩人连离婚手续都不必办,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登记结婚。江芳华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投注部门的同事与她说,“大年初三,与你去试试手气,看看能否赚到一点孩子的教育基金,将孩子接来。”
娱乐场的规矩是工作人员平日不得参与投注,否则被开除。澳门平常不赌的人也会选在这三天进场试试一年的运气。澳门的公务员也是规定每年只有在正月初一、初二、初三才能近赌场,否则开除公职。
同事告诫江芳华,进赌场半个钟一定要走,无论输赢,一定不能留。
江芳华手气奇佳,也知足,跟在同事身后,20分钟就出了赌场。同事称奇,“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倒是应验了。”
江芳华叹息,“我倒常听说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
娱乐场的收益据说是每小时一亿多港元进帐,有四十个员工日夜不停地在秘密的钱屋里数钱,至于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但是,娱乐场的人工高福利好,江芳华是体验到的。她拿到定居许可,很快地将孩子接了过来,抚养孩子不是问题。
因为是孙女,乡下重男轻女,当姗姗烫手般转给了江芳华。乡下大家都知道了,嫂嫂说,“自己选的,怨不得人,何必当初,家里人还会害你不成。你倒是不要再害我们。侄子大了会在同学间抬不起头。”
江芳华看看更加紧缩着的母亲,忍气说,“放心,我不会再回来了。”
世事往往奇妙,当你掘地三尺要找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遍寻不着,当你想忘记某个不相干的人的时候,总有人告诉你他最近又怎样怎样,然后又如何如何。
沈礼雄带着一条手指粗的金链、两只金表、六个金戒指经常出人个赌场。据说金旺财。钻石、白金仅是装饰文雅而已,靠金才能风生水起。然后,沈礼雄又搬到了西望洋山上的小洋房。
只是,这种钱财本来就是如何得来的就终究会如何失去。后来,又听说他搬离了西望洋山,再后来身上光洁无比,最近,又听说妻子已与其离婚,因其妻子尚年轻,一直未要孩子,立时收拾细软离开他。
此时,身边无人,他方觉自己也曾是个父亲。
江芳华笑,“可笑至极,姗姗都不知她父亲一直在同城。多年来如此,现在又怎能奢望她会亲近他。”
江河听得唏嘘不已,一夜左思右想。
江姗姗记着要去喝早茶,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叫嚷。门铃在三人正准备着出门时响起,江河大吃一惊,“难道沈礼雄还在外面守株待兔?”
江芳华谨慎地往门孔瞧清楚了才打开门,“方先生,这么早上门真是折杀人了。”
方先生整整衣领,将红玫瑰递给江芳华,“听说你今天休假,冒昧来恳请与我共进早餐。”
江芳华笑,“我们正要出门饮早茶。”
方先生爽朗一笑,“如果各位女士不介意,请允许我的加入。”
在方先生的车上,江河与江芳华说,“这方先生真是单刀直入啊。”
江芳华微笑,“通常不时出人娱乐场的人,往往最后都会消失。”
江河一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