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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寐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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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流替她擦冷汗的手,便顿在了她的脸旁。
方芜面上的妆容早已卸得干净,一张素白小脸毫无血色。
远黛眉,柳叶眼,像浅墨画就的清冷面容,美得清秀,也很脆弱。
分明上次见的时候,她的神情虽然淡,眉眼里的灵气却十足鲜活。
何来无恙。
崔流握着巾帕的手指蜷了蜷,他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缩回手。
“可要用膳?”
方芜摇摇头,她撑着胳膊试图坐起身,崔流见状动作自然地扶起她,并将软枕垫到了她的背部。
他把锦被拉高盖住她的上半身,随口似的说道:“父皇知你受了惊,已经免了你每日的例行请安,你安心休养,宫中一概事务...等身子好了再说。”
他毫不顾忌地在方芜面前站起身,从容地坐到床旁的轮椅上,伪装出一副患有腿疾的模样。
“我唤你的丫环近前来伺候,你若有事,随时让她找我。”
方芜怔怔看他滑动轮椅,转身绕过偏殿,离开了寝殿。
一时滋味难明。
方芜想起她六岁那年,宫中除夕宴,她和姐姐被母亲带着进宫赴宴。
她的母亲和崔流的母妃是极亲近的闺中好友,贵妃时常召母亲进宫,两人的关系可谓是亲密无间。
除夕宴开宴前,贵妃提前将她们召进了自己的宫中,照例先说些家常话。
方芜拜见了贵妃娘娘,照例坐到末座垂首默默吃着红豆酥,当起隐形人。
就听见贵妃娘娘同母亲调侃道:“下个月该过八岁生辰了?璃儿小小年纪就长得这般标致,也不知往后该便宜了谁家的小郎君。”
母亲笑笑,也调侃了回去:“三殿下也不过比璃儿大了一岁,就长得这般俊秀,往后怕是要迷倒京城大半的姑娘家了。”
那时候的崔流还不是太子。
“咦,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自家,你说何不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
母亲的声音有些雀跃:“青梅竹马倒是一段佳话,不过你也知我是推崇嫁娶自由的...往后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吧。”
对母亲这等世俗少有的观念,贵妃娘娘不以为意,她转头去调笑起方璃。
“璃儿,本宫原就是你的义母,你可愿亲上加亲...”
方璃垂首,低低娇嗔唤道:“娘娘......”
贵妃娘娘和母亲俱都笑了,到底怕女儿家面子薄,母亲很快岔开了话题。
方芜掀起眼皮看向斜对面的方璃,她的耳尖都在泛着红,两只手指紧紧捏着袖口,娇羞不已的小女儿姿态。
那时候的方璃,早早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姿容明艳,知书达礼,几乎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
那时候的方芜,除了一个“方璃的妹妹”广为人知,旁的全都无人问津。
那天的崔流...
他也是在宫中的,但她没有去看过他的表情,她也没听到他开过口。
第二年,崔流被立为太子。
同样是在贵妃娘娘宫中,贵妃娘娘当着皇帝的面说道:“这太子妃的位置,可得给方府留着。”
皇帝金口应下,虽未下旨,这婚事却也算定下了。
谁都知道,贵妃娘娘所言的“方府”,其实就是方璃。
这婚事传出,那时晋国上下都道太子殿下和方璃般配。
一个无双太子,一个绝世才女,可不极般配么。
就连方芜也觉得般配极了。
她也以为,方璃迟早是要嫁给崔流的。
毕竟方璃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却不说亲,京城中人都知她是为了等崔流从南疆归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初贵妃娘娘没有指名道姓所言的“方府”,最终成了个漏洞。
旁人都猜测,是她钻了这个空子顶替了她的姐姐。
谁能料到,是她的姐姐亲手将她推进了东宫。
方璃是薄情之人,当真因崔流患有腿疾,他的太子之位恐有不保,便不愿嫁入东宫了么?
薄不薄情方芜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姐姐是极聪明的。
连她早在进宫前就能猜到,崔流的腿伤是假的,方璃又如何能猜不到。
可方璃却当她傻,用这般理由求她代嫁入宫。
方芜不傻,她明知这是一个局。
朝野近年越发动荡不安,崔流这个太子从立位起就不得人心遭人非议。
大皇子背靠皇后,宗亲是当朝太尉,自入朝以来把政事做得滴水不漏,几年来笼络了很大一批心腹,颇得赞誉;
二皇子背靠四妃之一的淑妃,宗亲是当朝太傅,本人极善诗词文章,才名远扬在文官中和百姓间颇得声名。
还有比崔流小不了多少,同样出色的四皇子、五皇子。
晋朝皇子几乎没有弱者,对常年在京外的崔流而言,他是出于劣势的。
镇国将军坐镇边疆,他的影响在朝堂之外,朝堂内他几乎无人可依。
太子娶妃是后宫施压,在逼迫方府站队,实际上没人想让崔流和丞相结亲。
若是方璃嫁入东宫,意味着太子和方府是绑死了,其他各皇子指不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让方府和太子陷入重重困境。
若他们间的婚事就此作罢,太子需另择一妃不说,方府后续想暗中襄助太子也会变得十足困难。
不论是哪一种,对太子和方府而言都极为不利。
方璃是聪明的,她让方芜入嫁东宫,以她这么个透明角色,还是将死之身,其他各皇子必然不会多警惕。
毕竟明面上,方丞相本人和太子并无多少交情,其他皇子还自觉有可趁之机。
崔流和方府,便都有了喘延的时间。
而这期间免不得各方试探骚扰和阴谋争斗,她难免被卷入旋涡。
大婚之夜的那条蛇,许就是开端。
她这个太子妃,不过是皇权争端的祭品。
来日大局定了或她死了,在旋涡之外的方璃,再入宫也不迟。
崔流明知嫁入东宫的是她,却应下了。
是他同方府商量好的吗?
草率仓促的成婚,甚至称得上敷衍的婚礼。
是为来日娶方璃留的余地吧。
方芜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
脚步声响起,桃枝苍白着一张脸走进来。
“小姐,您醒了。”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表情似还有几分惶恐,眼圈下乌青一块。
“你怎么了...我睡了几天?”
“没...小姐我没事。”桃枝眼神有一瞬的慌乱,“您昏迷了三天。”
方芜以为她是这几日守在自己身边没睡好觉,温声劝道:“我没事了,你去好好睡一觉吧。”
桃枝伺候着她洗净脸面:“我不睡...小姐,我就陪着你。”
生怕方芜赶她走似的,她把刚带进来的食盒端到方芜身前,急急打开:“小姐,您先吃点东西吧,这是我...”
一打开,里面却是一碟红豆酥。
桃枝的话卡在喉咙,她愣了愣,忙把食盒又盖上:“我...我拿错了,我去厨房换一下。”
方芜轻轻拽住了她的手腕:“不用了,放着吧。”
她看见了。
自落水之后,她从前最爱吃的红豆酥再也入不得口,每每见到便犯恶心,桃枝是知道的。
这碟红豆酥是谁送来的,不言自明。
难为他竟记得自己的喜好,方芜是领情的。
纵然,或许不过是他在补偿罢了。
“拿本书给我吧。”
她从方府只带了一箱书过来,正好是半年的量。
如今时值秋季。
若无意外,她当还有半年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