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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寐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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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芜,宫中传来消息,太子的腿已经无药可医,治不好了。”
“姐姐...姐姐不想嫁给一个废人。”
方璃仰起头,素白手指紧紧抓着她的裙角,像抓着救命稻草。
“阿芜,既然太医说你的病撑不过明年春,你就...帮姐姐嫁了,好不好?”
方芜看着面前曾经待她如母,在病床前伺候了她三天三夜的嫡亲姐姐,竟然也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
“好。”
——
1.婚事传出。
晋国上下都道,东宫太子和丞相府二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残疾废人,一个将死病人,可不极般配么。
“小姐,听说太子殿下自从南疆回来以后就性情大变,变得嗜杀暴戾,把整个东宫的宫女太监都给屠了,您...”
“您若是去了,不比羊入虎穴还危险么。”
寅时,丫环桃枝一边伺候她起床,一边哽咽着低低诉苦。
方芜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你家小姐不是羊。”
小姐连羊都不如,她甚至可能连只兔子都不如...
桃枝想着,心中悲情更甚,但她忍住了。
今日毕竟是大婚之日。
方芜坐在厢房铜镜前,任由嬷嬷丫环梳妆打扮,心里难免想到自己的成婚对象。
当今晋国太子崔流,母妃为老镇国将军的嫡女,本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娘娘,皇帝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撇开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在崔流十岁时便立了他为太子,对他极尽恩宠。
奈何红颜薄命,贵妃娘娘在太子十一岁时因病而逝。
太子为其母守孝三年,三年后他请命入军,自此跟随镇国军前往南疆,常年居于边疆鲜少回京。
五年后叛乱平定,南疆部族终于投降对晋国俯首臣称,皇帝许是思子心切,当即命太子携南疆降书先行回京。
然而,太子在回京路上遭遇杀手埋伏跌落山谷,不幸摔断了两条腿。
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皇帝颁布诏书满天下寻医,太子腿疾日益严重,直至半年后的如今......
传闻太子娶妃,是为了冲喜。
方芜却知道,是为了献祭。
2.太子娶妃,本该十里红妆。
宫内却只派了内务总管属官十二人并一列仪仗队,一顶八抬大轿来迎亲。
丞相府来送方芜的,只二房长子,哥哥方恒一人。
“妹妹,父亲今早有急事出了城不能送你,你莫怪。”
不过是因默许了姐姐的行为,和姐姐一般无颜面对她罢了。
盖头之下,她笑笑,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便一言不发,转身上了红轿。
这个婚结得甚是匆忙。
从纳彩、问名...到大婚,流程能省则省,潦潦草草只花了不到一个月。
明眼人一看便知,方芜这太子妃不过是个傀儡。
从出丞相府到进宫各项繁琐仪式,太子连面都没露过。
她沦为了京城中人的笑柄。
桃枝愤愤不平一路忐忑,待天色已近黄昏方芜终于被送进了东宫寝殿,她连忙掏出随身瓷瓶,倒出一把保命药丸。
“小姐,快把药吃了......”
方芜接过药丸扔进嘴里,顺手把头上的盖头掀了。
桃枝愣住,就听她很淡定地吩咐道:“凤冠帮我摘了。”
“小姐,这不合规......”
方芜淡淡睨她一眼:“东宫可曾跟我们讲规矩了?”
桃枝憋了一路的气就被方芜一句话勾了起来,她鼓着气嘟嘟的脸,动作利索地就把方芜头顶的凤冠拆了。
甚至不用方芜吩咐,她已经动手要帮忙宽衣了。
“小姐,这么大的日子,宫内上下来迎接您的竟然就一个管事嬷嬷和两个宫女,真是太过分了!”
这丫头总是这么易怒易暴躁。
“整个长乐宫都空荡荡的,看起来冷冷清清,一点都不喜庆......”
桃枝唠唠叨叨,方芜虽然不怕隔墙有耳,但还是把她打发了出去。
因为她困了,想睡觉。
也不等桃枝找来热水洗漱,她一骨碌躺进大红鸳鸯被里,倒头就睡。
方芜这身子骨易疲嗜睡,何况今日大婚,不睡得香一点都对不起自己白日受的折腾。
所以半夜不知什么时辰,察觉到锦被被掀起,一阵凉意自身后贴近时,她是很不满的。
但她刚睁眼动了一动,一只手便自后揽上她的腰,凉凉的。
温温热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脖颈处。
“嘘。”
不用身后的人多说,方芜早已很自觉地屏住呼吸,停住了动作。
“嘶嘶”的轻响,从头顶床梁位置传来。
有蛇。
3.其实方芜是不怎么怕的。
但这身子却由不得她,几乎是瞬间就通体冰寒,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病就是这样。
但凡感应到来自外界的危险,或情绪波动大一点,身体就会承受不住般发冷出汗,发虚无力。
饶是她心境平和,看淡一切,这几年窝在府中从未发过一星半点的脾气。
太医却也说,她活不过明年春。
好在她已习惯了。
方芜闭上眼,放软身子,任由疲软侵占她的大脑。
环着她腰的手似乎紧了紧,身后人的呼吸也停了停。
大概是因那条蛇已经爬到了她的头顶上方三寸之地。
一阵清风,一声闷哼。
而后是一阵重重的怦然作响,烛台器物砸落在地。
那条蛇被他扔出,砸中屋内长明的红烛,熄了烛火。
屋内一片黑暗。
方芜的身子虽然不受控,心里却是冷静的。
身后人许久没有动作,那只手还环着她,她默了默,终究先开了口。
“殿下?”
“嗯。”
崔流淡淡应一声,方芜正诧异他怎的还不动时,他动了。
他环着她腰的手忽然往后轻扯了一扯,彻底将她拉进了他的怀里。
背部触上一片温热,他垂头轻轻埋首在方芜的颈侧,声音压得很低。
“来日陪你。”
方芜愣怔,有刹那的不明所以。
“殿下事务繁忙,我...臣妾不敢相扰。”
于方芜而言,进宫不过是换个地方平静地等死,她是巴不得崔流别来理会她的。
崔流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留下一句:“别睁眼。”
在她没来得及察觉之际,身后一空,他已下了床。
屋内烛火重被点亮,方芜背对着房门方向,依言没有睁眼。
不用睁眼,她也是知道的。
太子崔流的腿伤,是假的。
4.崔流的腿伤是假的,她的病要命,却是真真的。
这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那年春天,按照每年的惯例,母亲带着方芜和她姐姐前往京外崇德山上香祈福。
作为京中权贵最偏爱的寺庙,崇德山常年香火鼎旺,人来人往。
上完香,她们如常留宿在庙中客房,不想夜里却遇上了山匪。
来崇德山上香的权贵人家大多带着家兵护卫,各个背景深厚,普通山匪哪敢放肆。
所谓山匪,实际是来截杀太子的专业杀手。
太子崔流在离京去往南疆之前,先去了一趟崇德山。
那年方芜十一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难得出趟门,夜里便拎着从府中偷带出来的红豆酥跑去后院池水边,学起古人那独自赏月赋诗的把戏。
杀手在客房那边遭遇崔流身边暗藏的护卫,几乎是瞬间就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死伤一片。
却有一条漏网之鱼逃出重围,在池水边遇上嚼着红豆酥的方芜。
她和杀手相对而视,齐齐一愣。
身后追兵在靠近,杀手迅速掠到近前,一把将方芜从石凳上掳起,挟持了她。
十四岁的崔流带着身后一众护卫追赶上来时,方芜正在慢吞吞地将嘴里没来得及嚼化的红豆酥咽了下去。
杀手的匕首就抵着她的喉咙,因为身高差距,他得弯着腰,另一手只抓着她的胳膊。
“都别动,不然我杀......”
咽下红豆酥,方芜掀起眼皮看了对面的崔流一眼,甚至不给杀手把话说完的机会,便猛然踹了石凳一脚。
众人完全未及反应,借着力道,她轻而易举地就撞着杀手,和他一同跌进了身后的水池里。
昏迷三日,自此落下了怪病。
她开始时常无缘无故陷入昏迷,三日五日时长不等,醒来后便会如同被抽干了精气,又要继续将养。
五年来,身子就这么被折磨得越发不景气,日常无大碍,可若有一点小刺激,便很难经受住。
太医言她活不过明年春,实际上,她可能死在每一次昏睡中。
而每一次大难不死醒来,方芜总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就如这次苏醒,见着坐在床前替她擦脸的,五年后的崔流。
不知为何,她恍惚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方姑娘,久违了。”
崔流那双黑眸幽深得仿似要将她吸进去。
她总觉得他的神情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方芜笑笑。
“殿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