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k story》荷叶蒸蛋

1、破笼的金丝雀（1）

　　盘踞着的巨蟒在一片浓稠夜色中盯着眼前浑身燃烧的人，因高温而扭曲的视野中，她的身体似抽枝发条般变得婀娜多姿，如瀑的红发自热浪中散开，高悬的月牙映在一双晶莹剔透的冰蓝双瞳中。

　　“你在看什么？”她突然转身朝着左后方的石块处喊了一声，跃动的火舌猛地探向那处阴影，在一片焦土味中依稀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

　　这是本月第三起事件了，或者说不能称之为事件，在这个小镇里因疯病而处死的人实在太多，但却偏偏挑在这个日子，实在晦气。

　　嘴里念着疯言疯语的女人被警卫队员绑上了绞刑架，在一声声嘶吼声中，粗麻绳无情地套上了她布满青筋的脖子。艾玛不常去看这样的场面，太过血腥暴力会让她睡不好觉，但不知为何她这次却站在人群中没有挪开脚步。

　　也许是眼睛，如果她不那样满怀怨恨地瞪着每一个人，那双眼睛实在是好看的。

　　“你们！你们所有人都会得到报应！都会死！骗子！杀人犯！□□犯……！”

　　可她只拼尽全力喊完这句话就被吊了起来，污糟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女人张着嘴，整个身子都因缺氧而止不住地颤抖，瘦长的小腿在空中胡乱蹬了几下后彻底脱力，唯有那双眼睛像是要掉出来一般，不依不饶地看着人群的方向。

　　真是倒霉。

　　艾玛抱紧了怀中的菜篮随着人流蔫蔫地走开了，她今天会收到姐姐的信和礼物，每两个月的十五号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可方才发生的事儿却同乌云般笼罩着艾玛的心灵。

　　“为什么她们会得疯病呢？为什么得了病还要招惹是非，爸爸，疯病没办法治吗？”艾玛回到家中挂好披肩朝她那位收藏家父亲问道，语气中满是抱怨。

　　“我的好女儿，她们只是病了，而我是个收藏家我不懂医术。”父亲推了推眼镜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无奈道：“也许你该问问总泡在图书馆里的那个书呆子，他可能知道。”

　　“不！我不想和他说话，那太无聊了！”艾玛将蔬菜丢进水池里不满道。

　　“艾玛，你应该——”

　　“我知道，我应该懂事，我应该有礼貌，但我就是不想和他说话。”艾玛再次将蔬菜清洗了一遍同时留心着锅炉上渐渐冒出的白气，感谢工业革命的到来，连烧壶水都快了许多。

　　她出生于一个单亲家庭，从记事起就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记忆，在和姐姐爸爸一起生活了十年后，姐姐被送去城市里面念书，自己则继续做些女孩儿该做的活。

　　艾玛对于姐姐跑去外面念书这回事非常不理解，她觉得女人只要识字，会买菜算数，洗衣做饭，顺便学一些舞蹈歌曲便足够了。念书？好吧，她的确不是那样的女人，但小镇上被送去外读书的女孩儿还挺多，这倒显得她才是那个异类了。

　　年仅十四岁且就快十五岁的艾玛将土豆泥和其余菜肴端上了桌，大家都开始追求自我而忘记了家庭，这可不好。

　　“爸爸，姐姐的信什么时候才会到呢？还有礼物，我很期待的，马上也是我的十五岁生日了，我以后会嫁给怎样的男人呢？”艾玛不禁开始幻想自己未来丈夫有着骑士般魁梧的身材和王子般的容貌，一定会给她不断的爱意和亲吻，将来会有很可爱的宝宝。

　　哦，一定会是那样！

　　“就快要到了艾玛，大概会在下午过来。”说完这话的父亲抬头看了眼艾玛盯着盘中青豆撅嘴的模样，在将女孩儿盘中的青豆全挑到自己盘中后，他故作严肃道：“没有下次了。”

　　“好耶！”女孩儿再次兴高采烈地拿起刀叉，在桌下蹬起的脚无意间踢到了父亲的小腿，眉眼间是看得到的幸福快乐。

　　关于图书馆里的书呆子，那是个长相俊朗的小少年，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和琥珀般的眼睛，虽长的如画中人般标志却不是天生享福的命。作为男人，他没上过学也没有像样的家庭，他甚至没有家庭。没有人知道他的双亲在哪儿，晚上住哪儿，小少年只会在镇外的蒸汽工厂和镇中的图书馆出现，寡言少语，形单影只。

　　可父亲居然要自己去给那位少年送些面包？艾玛撅着嘴拿起身旁另一只编好的花篮，将面包用纸包好丢进篮中：“爸爸你就是好心。”

　　“好心人总是有好报，艾玛。”父亲摸了摸女孩儿一头靓丽的红发，眼中是十分的疼爱。在艾玛即将出门时，重新回到工作台的父亲推了推眼镜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喊道：“对了，艾玛，最近从疯人院跑出来的家伙很多，要小心身边的每个人！千万注意安全！”

　　“知道啦！爸爸！”

　　——

　　镇上的图书馆，一个只有礼拜堂那么大的小屋子，仅仅是因为放上了两列书架便可以称之为图书馆了，除了采光好以外一无是处。当艾玛挎着小花篮来到那间小屋时，她并没有看到那位书呆子少年，短暂的喜悦划过艾玛心头，这样她就可以留下这三块准备做成夹心糕点的面包了！

　　可女孩儿的嘴角才上扬了些许弧度，身后便传来少年的声音：“你是谁？”

　　啊，真遗憾。

　　这样想着的艾玛回头就看到相貌出众的少年穿着工作服，拿着条汗巾向她走来。虽有着王子般的样貌和匀称的身材，但艾玛对于卢卡斯的感觉依旧停留在人们所说的话上：一个没有双亲的怪小孩儿。

　　“我叫艾玛，爸爸让我来给你送面包，希望你不要误会，是我爸爸送给你的。”

　　为了撇清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艾玛特意强调了爸爸两个字，那之后她将花篮递给眼前发愣的男孩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她已经是快要十五岁的成熟女孩儿了，不必要的男性关系还是越少越好，再说……卢卡斯实在勾不起她的半点儿兴趣。

　　卢卡斯盯着女孩儿如小鸟般哼着歌离去的模样，在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后才缓缓将视线落在图书馆后不起眼的灌木丛中，光影交错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模样。

　　——

　　“火焰的妖精”，因为一头极其罕见的红发，镇上的人们常这样喊她。艾玛小时候最常听的故事就是在一百年前于王都作乱的红发女巫，据说后来被烧死在了宫殿之中，而圣殿教会便是自那时建立起来的国家治安部门。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红发而黯然神伤，但不久当她发现因这罕见发色而带来的人群焦点后，年幼的她释然了，且对于母亲的模样愈加好奇。

　　父亲从不主动提及母亲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名字和长相，艾玛从没有得到过母爱也从未了解过“母亲”这个角色，所以她想等以后自己成了母亲，也许她就会理解。但虽没有母亲，每年来自“母亲”的生日礼物却从未断过，合身的裙子和用花朵妆扮的首饰。来件的时间总在深夜，而父亲也总会一声不吭地将礼物递给自己，随后在外头呆上一整天才回家。

　　一个来历不明自称母亲的女人，每年接连不断的生日礼物和那些一定会腐朽的花朵，更甚者是，有一回礼物盒中是一柄极其漂亮的带血匕首。它冷冷地躺在那儿，发亮的刀身倒影着女孩儿惊惧的松绿瞳孔。

　　她实在太害怕了，好像连衣橱里那些“妈妈的礼物”也都成了有毒的藤条，会将她纠缠窒息。最后，艾玛在父亲痛苦的视线中将匕首连着那些年的礼物一起丢到了垃圾堆，看它同自己对于母亲的美好幻想一起变得暗淡无光。

　　无论怎样，她还有父亲。

　　绞刑架上的女尸在第二天早上就被焚了个干净，既不会导致细菌滋生也不会污染河流，十分明智的决定。艾玛将一串葡萄放进篮中，一边算着这个月来家中的花销，还能剩下不少钱给爸爸织一条过冬用的围巾，希望他能在出差的时候用上。

　　但就在艾玛思考围巾颜色的时候，她没留心被一双手拽进了人迹罕至的小巷，而后在即将尖叫时被死命捂住了嘴巴。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绞刑架上女人因仇恨而瞪大的双眼在艾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她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钳制却发现那两截胳膊如同铁拷般死死箍着自己，被压着的地方一阵阵疼。内心的恐慌随着身后人同样慌乱的喘气而愈来愈大，艾玛看着巷子外走动的人们和挡住此处动静的巨大木箱。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直到现在艾玛才明白自己的弱小，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儿，对外界的危机毫无办法。

　　“孩子，孩子，别慌张，仔细听我说——老实听我说！”

　　似是不满艾玛挣脱的举动，身后那人也渐渐焦躁起来，而艾玛也在这时才发现钳制她的居然是个女人。

　　“好的，好的，乖孩子。你必须离开那个家，你必须走得远远的带上能带的所有钱财，物资，离开那里。现在你可以点头和摇头，艾玛，艾玛，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身后的人颤抖着声线问道，连禁锢住她的胳膊都在微微打颤。

　　艾玛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镇外那条河流的气味，河面上飘满了绿色的浮萍和枯枝败叶。也许她会被丢进那条脏兮兮的河中，这么想着的艾玛再一次挣扎起来，呜咽着像昨日的吊死鬼女人一样胡乱蹬着小腿。可那双瘦如柴的胳膊不知从哪儿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在又一次力量的较量中，艾玛渐渐使不上力气。

　　“艾玛！乖一点儿听话！你还有时间，在十五岁之前还有时间，孩子，不要逼我！不要让我做出那样的事情，艾玛……”

　　她应该有更多的问题对着身后的女人，比如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什么知道她的生日。但十四岁的艾玛这时已经被吓坏了，现在的她的确除了点头和摇头外什么也做不出。

　　宛如恶魔的低语响在耳畔，她顺从女人的意愿不断点着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后，当她重新被推回主干道，拎着压扁的花篮，看着令人瞬间安心的喧闹集市时，她顶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剧烈的心跳，边哭边跑回了家。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小镇上总有那么多得了疯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