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顾愿兮》王小凤

1、童年记忆

　　让丁丁一直无解的是，一个人的名字竟然可以如此霸道如此长久盘踞在心底，那才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暴雪之后，纯厚的白雪几乎掩埋了一切物体的原身。
　　丁丁头上的围巾在阳光及白雪的照耀下红的似滴血，围巾的一角像一面小红旗在随风飞扬。亮白的雪境里，丁丁戴着一副粉蓝相间的毛线手套捧着一瓶酱油在手工缝制的花棉袄花棉裤的负荷下正步履蹒跚在厚重的雪地里。远远的看去，恰似一尊带着小红帽的堆雪人。
　　进京集训两个月的父亲丁大海终于被丁丁数着指头盼回来了，母亲舒莲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正等着丁丁手里的酱油红烧鲤鱼呢。一想到期盼已久的红烧鲤鱼，丁丁的心眼口立马充满了垂涎，仿佛香喷喷的红烧鲤鱼就在眼前四溢着香气，勾吊着丁丁恨把不能把皑皑白雪幻化成朵朵白云，驾云飞翔。丁丁的脚步虽然不见增速，上半身却似前倾飞翔了。
　　父亲丁大海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不及抖落身上的尘灰，把北京特产果脯盒塞到丁丁怀里，亲亲丁丁的额头，就迫不及待的直奔卧室补觉去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可能吃到鸡鱼荤菜，为了庆祝丁大海集训归来额定的升迁，为了给学成满载的丁大海接风洗尘，为了一家三口补过元旦，丁丁母亲舒莲对这个月的工资用途重新做了预算之后硬生生的挤出了一只大公鸡和一条大鲤鱼，春节的年味提早弥漫在丁家小院，丁丁像过年一样快乐着。
　　鸡肉的香气正从锅边四散弥漫，丁丁母亲舒莲在另一个锅中正煎着鲤鱼准备红烧，却发现没有了酱油。
　　围在母亲身边等着吃红烧鲤鱼的丁丁，因美食灌注勇气，主动请缨去路口的副食商店购买酱油。所以六岁的丁丁为了吃到垂涎三尺的红烧鲤鱼开启了第一次独行的人生记录。
　　巷子有点狭长，又因各家的院落比较宽广，狭长的巷子里实际居住的住户并没有几家，并且几乎家家大门紧闭少见人影。雪后的巷子里更加寂静，新打扫的通道寂寞的延向路口，只有墙头房檐上无根的雪在和风乱舞。
　　“66，67，68，69，70……”丁丁每落下一只脚就数一个数字。从路口到丁丁家总计是223步，这是丁丁为了练习百位数用自己的小脚步丈量出来的数字路程。
　　行走在路上，没有人能预知下一步的变化。
　　在丁丁落脚数到101的同时，左侧一扇紧闭的黑色大门瞬间被推开，青春少年陆川带着一阵旋风裹住了丁丁前进的脚步，颀长的身影扫倒了幼小的身影。
　　“鱼，鱼。”丁丁幼小的身体犹如笨重的布娃娃头重脚轻的扑倒在地上，眼看着手里的酱油瓶抛飞出去。
　　陆川为了避免丁丁伤的更重，只好随着飞跑的身体的惯性撞向对面的高墙，然后被高墙反弹在雪地。陆川倒地之后挂着一脸惊恐迅速站起来，怔怔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丁丁，刚刚在门里躲避母亲的追打如果能预见到这样的情景，陆川绝不会跑出门外来。
　　“鱼，鱼。”丁丁五体投地趴在雪地上看着酱油瓶破碎的方向撕心裂肺呼叫着。
　　“鱼”发懵中的陆川想着丁丁嘴里的鱼，一个意识一个箭步窜到酱油瓶破碎的地方。
　　“鱼，鱼”丁丁看到陆川在酱油瓶破碎的地方搜寻，趴在雪地依然大声疾呼。
　　陆川四处搜寻，并没有找到鱼，刚要用手扒开附近的积雪寻找丁丁的鱼。
　　“别动我的鱼”丁丁大喊着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甚至忘记了疼痛。
　　陆川本能的跳到一旁。
　　瓶中的酱油随着瓶子的破碎完全浸没在积雪里，丁丁摘掉围巾铺在地上，摘去手套，小心翼翼的扒开破碎的玻璃瓶，用手捧起被酱油浸染的雪准备放到围巾里。
　　陆川看着丁丁的动作，惊讶的目瞪口呆，大致明白了一些。
　　“啊”丁丁再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的呼叫，急迫的想要甩掉迅速融化在手里的酱油雪。
　　“啊，疼”丁丁痛叫起来，不停的抖着双手。
　　陆川似乎明白什么，抓过丁丁的手看了看。两只白嫩的小手掌上都在汩汩的冒着鲜血，正要奋力冲破阻碍汹涌澎湃出来，落在雪中的血滴似傲雪中的寒梅怒放，艳的刺眼炫目。
　　“不会残疾吧”陆川眉头一紧，扯起丁丁的围巾，长臂一搂，抱起疼痛到眼神黯淡的丁丁。
　　“妈，妈。”陆川抱着丁丁又一阵旋风般跃进黑色大门。
　　母爱至纯。刚刚因为陆川的调皮被气的骂不得打不到的母亲，此刻闻听陆川的惊呼，正在厨房准备午餐的龚玉梅，更是飓风般奔到院落，看到陆川怀里的疼到气哽的丁丁，职业的职责瞬间上位，立即沉静着指挥陆川将丁丁放到自己的床上，脱掉丁丁的棉衣棉鞋。自知理亏的陆川自动站在母亲龚玉梅身边做助手，并悄悄耳附龚玉梅这次事故的始末。
　　龚玉梅弯眉微笑着处理丁丁的伤口。再看向陆川的眼神却放射着散剑。
　　“宝贝，阿姨的神丹妙药可灵了，一抹就不疼了。”龚玉梅迅速利落的为丁丁清理了伤口，涂抹了药膏，并用纱布严实的包起来，预防弄湿伤冻。陆川站在龚玉梅身边，听着龚玉梅“哄骗”丁丁，收起平时的痞笑，心里琢磨着这次不可预见的处罚。
　　丁丁的惊吓在龚玉梅慈爱的目光中，在龚玉梅温柔的动作中，在龚玉梅甜蜜的母语中，恢复了小女儿的文静，怯怯的问龚玉梅：“阿姨，我什么时候可以画画？”
　　“宝贝，马上就可以写字的。”龚玉梅的话刚落，陆川眉毛上挑忍不住的“切”字已经收拢不住溜出口腔。
　　龚玉梅悄悄抬手暗中掐着陆川的大腿，温和的询问丁丁：“宝贝，巷子里哪个大门是你家呢？”
　　“我知道”陆川立马应话，为自己寻找脱身理由。
　　毕竟在这个巷子住了两年，虽然见面不相识，但暗地里还是相知一些彼此的信息的。
　　巷子里寂静如沉雪，只听见陆川脚下“滋滋的”踩雪声，声声如天籁。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今天不打到你疼痛你永远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陆川一边走一边回想母亲龚玉梅刚刚追打自己的情景，忽然觉得今天母亲的追打是有点道理的，虽然不是“祸从口出”，但是“祸从腿出”也同样是令人烦闷的。
　　间隔百米距离，陆川准确无误的敲开了丁丁家敞开着的大门。陆川虽已十六，但身高已然超过180CM，似乎因为身高超常疯长，外界供应的营养来不及补充身体超常疯长需要的元素，看起来有些清瘦，身体的宽度影响了身体长度的完美比例。并且，陆川的疯长正是在搬进巷子里的这两年中发生的，更是在丁丁一家三口的视线里疯长起来的。了解龚玉梅这个值夜班的病房护士不能保障自己孩子的一日三餐之后，出于母性，舒莲每次偶遇这个清瘦陆川，总不免要心疼几分钟，对陆川的超长疯长，对陆川的营养不良，默默成为丁丁一家三口的谈话主题，虽然他们之间只是点头问候的邻里情谊。
　　一直在侧耳倾听丁丁脚步的舒莲听见大门的响动，放下手里的厨具急匆匆奔出门外迎接丁丁。
　　“阿姨”陆川站在大门旁怯声呼叫。
　　这是陆川搬进巷子里两年来第一次开口叫舒莲阿姨，而且是主动登门来。舒莲心里瞬间疑惑满满。
　　“孩子，有什么事儿？”丁丁母亲舒莲带着围裙搓着手一脸疑惑的走向一脸怯色的陆川。
　　“阿姨，我是门口挂三个灯笼家的陆川，我妈妈请您去一下。”陆川心里迅速组合词语自我介绍，眼里在辨别舒莲的反应。
　　“好，这就去。”舒莲温和慈爱的应答，但内心已经作出判断，绝非紧急情况，毫无交集的人没有理由登门邀请。
　　舒莲来不及换衣服，摘掉围裙放到门后的围墙上，依然给丁丁留着敞开的大门，随着陆川赶往龚玉梅家。
　　虽然相聚百米距离，舒莲已经设想了几十种紧急情况。第一次走进这座经过九年的院落，虽然白雪覆盖了院落的一切，但其中隐藏的荒凉正迎合了舒莲自己一直的思维判断。这个院落在舒莲的视线里已经三易其主，舒莲相信每位短暂驻留的屋主不可尽其心布置这个短暂的居所。
　　推门走进主屋，一股莫名的冷气扫过舒莲的脸颊，同样是有供暖的东西两屋公房，室内摆设无存，暗色阴冷充满了房间，和自己温馨如画温暖如春的小窝仿若南北两极。
　　舒莲走进龚玉梅的卧室，看到床上的丁丁，一路上的几十种设想全部被清空，“宝贝”，舒莲一声惊呼扑倒床上。
　　“妈妈”丁丁挤着笑容，将包裹的双手快速藏进被子里。
　　“怎么了？怎么了？”舒莲看着丁丁望着龚玉梅慌乱的寻求答案。
　　“妈妈，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路滑我摔倒了，瓶子飞出去摔碎了。”丁丁偷偷瞄了一眼龚玉梅，瘪着嘴检讨。
　　丁丁自揽过错故意隐藏陆川的过错，令在场的龚玉梅和陆川同时惊愕不已。
　　“任务取消了。宝贝，让妈妈看看摔坏哪里了？”舒莲提着心慢慢掀开被子，看到丁丁缠绕药布的双手，心眼疼到扭曲了表情。
　　“姐姐，严重吗？”舒莲颤声问龚玉梅。
　　“伤的不重，玻璃划破了肉皮，缠上纱布为了防止孩子弄脏创面。”龚玉梅轻轻抚摸丁丁的脸蛋，视线柔和的接收丁丁传递的暗示。乖巧懂事的丁丁通过抢先告知舒莲自己受伤的缘由，把龚玉梅心里想要如实叙说的话生生封死在喉咙间。
　　“孩子暂时不方便穿外衣，这几日就在室内活动吧。”龚玉梅叮嘱。
　　“哎呦，这可怎么好呢，我和她爸明天都有急事要做的，原本要带着她的啊。”舒莲扶着丁丁坐起来，忧心着。
　　“正好我这几天休班，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老护士，把宝贝交给我吧。”龚玉梅怀着将功补过的心理说。
　　舒莲看着丁丁，等到丁丁眼神的默许，舒展了忧心的表情。
　　丁丁披着自己的花棉袄，又被龚玉梅裹上厚毛毯，指令陆川抱着丁丁回家。
　　十六岁的陆川和六岁的丁丁不曾会想到，这百余步的路程链接了陆川和丁丁漫漫人生路，开启了他们人生路的合并序幕。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早上，陆川都会在母亲龚玉梅的提醒中将丁丁用厚毛毯抱回来。陆川不仅赎罪似的照顾丁丁的生活，诸如喂水，喂饭，还要负责为丁丁读课本，陪丁丁游戏。这是陆川母亲龚玉梅拟定的懿旨，陆川无条件的执行。心里虽然懊悔自己的行为，但看着自己写下的作文《寒假哄妹妹》，这种额外的精神收获又让陆川感到欣然。
　　陆川就这样没有预先告知的占据了丁丁的童年记忆，丁丁就这样登堂入室的做了陆川一生的情感世界霸主。
　　一份纯情温暖着两颗清净的心灵。一个意外将六岁和十六岁的岁月时光整合划一。丁丁是在娘肚子里随着爸爸调转到本地的，没有亲戚家可去玩，现在的陆川家就是丁丁心目中唯一的可以当自家自由玩耍的地方，陆川仅用几天的陪伴便稳坐丁丁心中哥哥的位置。胡同里，槐树下，图书馆，展览馆，只要有孩子的地方总会有陆川和丁丁的身影，或是丁丁被陆川抱着，或是丁丁被陆川背着，或是丁丁吊在陆川的手臂上，总之是丁丁在陆川身上的各种缠。
　　丁丁的记忆就这么开始了长长的序幕，而且是陆川一个人的。
　　虽然三年后陆川不辞而别，但丝毫不影响陆川独霸丁丁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启，述说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