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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人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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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四个月而已。
束鸽胸口抽疼,像是有鞭子在抽他的心脏,他定了定神,在那些人哄笑着去扯唐匪衣服时,哑着嗓子低吼出一句,“你们找死吗?”
唐匪满脸泪痕地惊慌抬头,看到了她的哥哥背光走来。束鸽稳步走到一见他便泪崩决堤的唐匪身前,摸了摸她的头,抬脚勾了一下唐匪的小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找回声音和气力,他咬着后槽牙低骂,“小王八羔子,你们他妈是活腻了,我妹妹也敢碰。”
束鸽暴力攥住说吃香肠的男孩,“才多大?就嘴不啷叽?今天我教你怎么说人话。”
束鸽抬手就要把拳头砸进男孩的脸里,吓得旁边的两个女孩惊声尖叫喊救命。他转瞬停下手,不是因为尖叫,而是唐匪在身后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别打。”
唐匪的声音已失去响亮和意气,轻飘飘的,和解饶当年的状态如出一辙。束鸽紧锁眉头,意识到这时候不该先教训,他将四个人的脸扫了一遍,挨个把他们胸口上的名牌扯下来,松手放他们滚蛋。
束鸽回身弯腰,一点都不温柔的给唐匪蹭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张口就是恨铁不成:“你以前欺负人的劲儿呢?把人男孩欺负得直哭的太妹样呢?被人堵巷子里哭得梨花带雨,怂不怂?”
唐匪咬着下唇憋半天,猛地抱住束鸽的脖子埋头号哭,她的哭声悲拗,掺和进四个月来的委屈和压抑,听得束鸽汗毛直立的心疼,眼眶都跟着泛酸。
宽热的手掌重现温柔地抚摸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唐匪,不停柔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这了,哥在,没事儿,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唐匪四个月以来,没人在意她的处境,没人发现她的反常,父母是,同学是,老师亦是。
她以前给别人的,现在都加倍反击回自己身上,欺负别人时不觉得自己是暴力是霸凌,只是觉得好玩,享受那种快感,以为那是乐趣。
现在置身其中自己成了受害者,唐匪才明白被霸凌时的无助与心酸是多么苦不堪言,才知道这其中不敢反抗的压抑如何积攒成军叫人趋向崩溃,才懂得原来与人为善不是做给任何人看的,而是对自己的。
她更清醒的认识到,人做了不好的事,是一定会受到反噬的,尝过被针对的滋味,理解那种痛苦,以后也很难会再去如此针对别人。
唐匪四个月的积压因为束鸽的出现彻底崩盘,由于情绪的不稳,唐匪哪里也不去,只在家里休息,束鸽安心陪伴,待她心情平复一些,不再有特别大的激动和起伏,拉上殷勤和易鸿,冲去了薪火高中。
下半学期开学的那天,薪火照例开大会,在艺术汇演的大场厅里,座无虚席的开学典礼上,束鸽一脚蹬上舞台,从正侃侃而谈的主任李矫手里抢过麦克风,举着名牌将那几个人的名字一一喊了出来。
莘莘学子们看着台上突然出现的束鸽,还以为是什么特立独新的奖励环节,这其中有新生,也有高年级的学生,一眼认出了曾经在薪火红极一时的束鸽,忙不迭看起热闹,窃窃私语。
殷勤和易鸿把那两个被点名的目瞪口呆的男孩从座位里抓出来扔到讲台上,束鸽扯过香肠男孩的衣领,让腿软的他在身边站好,拿着麦克风看着台下道:“我的妹妹唐匪,在薪火高中受到校园暴力......”
此话一出,场下哗然,刚歌颂完学校“海纳百川,厚德载物”的李矫觉得自己一阵脸疼,想要阻止,束鸽已稳稳地说起话来。
“四个月的时间,唐匪被同学们美其名曰的玩笑霸凌了整整四个月,这期间厚德的老师们都去哪了?最会载物的校领导都去哪了?你们纳的什么川?传的什么鬼火!”束鸽眼神冷漠,如一柱寒冰,句句清晰,“作为老师,只是低头传授书本里的知识,认为学习才是一切,从不在居高临下的讲台上抬起头,看看底下你们相传的学生们,正在面临什么痛苦,她们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们渴望被关心的眼神,多次在办公室门外徘徊的身影,这都与你们无关吗?”
李矫感觉自己光秃秃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有点局促地重重拍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是学校的责任,作为教书育人的殿堂,我们让这种可悲的事情发生,是老师没有监督好,是学校没有管理好——”
束鸽冷声打断道:“今天如果被欺负的不是我妹妹,而是别的学生,没有哥哥站出来说话,被威胁不敢说出实情的孩子,以后会对她们的身心造成什么影响?你们教书育人四个字,只会写前两个吗?”
束鸽不理李矫,薅起那六神无主的男孩领子,“我问你,”束鸽将麦克风放到男孩嘴边,道:“为什么欺负唐匪?”
男孩早被场面吓坏,舞台顶的灯光罩在他们身上,底下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犹如被当场鞭刑,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呜咽着哭起来,不敢出声。
束鸽用麦克风磕了磕他的额头,话筒里传出沉闷顿响,伴随他的冷声传遍会场:“我脾气不好,再磨叽,我就打你一拳。”
香肠男孩满脸涕泪,崩溃地说,“因因为......别人说说她胖,说她丑,说她土,说她装......还说了好多、我记不得了记不住了,就这么多了......”
“是谁先说的?”
男孩不住地摇头,“我不记得,是、是她的同学......我不知道,我只是后来跟着起哄......”
“起哄?”束鸽寒声问,“你是指言语辱骂、跟风抢钱,还是扇耳光、威胁拍照?”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她的、对不起!”男孩呜呜哭着,“我我错了,我不应该欺负同学、我对不起唐匪,我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发誓,我真的发誓——”
“今天要跟唐匪道歉的不止你一个,”束鸽松开他,对台下道:“还有那些连成片的施暴者,薪火高中不管,我管,我会一个一个的查清楚,我要听到你们一个一个向唐匪道歉。”
“唐匪因为身材不好被霸凌,还会有不和大家十分一样的人去遭受欺凌,绝对不止我妹妹这一件,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异类,不该被误解。”
“我管不了那么多人。”台下黑黢,寂静无声,束鸽的语气淡然地穿透场馆,字句明晰道:“但是以后谁再敢欺负唐匪,”束鸽边说边踹了一脚拉出来示众的男孩,“不止这个下场。”
到此,束鸽将还没关上的话筒递还脸色铁青的李矫,“话筒,老师。”
李矫伸出直抖的手,束鸽淡淡与他对视,手下轻轻一松,话筒骤然落地,发出刺耳的尖利,束鸽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太沉了,接不住?”
李矫的手愣是悬在空中,仿佛被点穴。束鸽从舞台上跳了下去,朝直对他的大门走去。
会场中间是一条宽长的过道,束鸽在莘莘学子沉默的目光洗礼中走过,每过一段台阶,身后就跟上几个不知潜伏在哪里的人,默默在后,越跟越多,最终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走出大厅,充了一个荡气回肠的人场。
穿阳大多时都是阳光热烈,蓝天湛蓝,白云洁白。
束鸽静静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在人群中等着指示灯变绿,掏出手机点开音乐,放到很大的声音,大到音乐灌满耳朵,其他什么杂音都听不到,大到听不见心里的声音。
他不论对错,只遵从当时的意愿,顺理成章的去做,他不复盘,不去剖析自己心里的感受,现在置身于川流不息的熙攘里,突然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恍惚仿佛别的时空,脚下轻飘飘,像随时都会被吹走。
阳光绚烂,人来人往,束鸽一身与白云相衬的T恤,穿着与蓝天相衬的牛仔裤,神情凝重忧郁,脚下跟随人潮,踩上一道接一道的斑马线,朝对面未知何方的路慢慢走去。
飘忽抬眸,人头攒动中,刹那对上一双算得上熟人的眼睛,那双眸很深,如漆黑的夜,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两个人处在人海,在奔流不息里相望,谁都没有率先挪开目光,就这样无言对视着,从对立的两端,缓慢走到擦身而过,擦肩后,谁也没有再回头。
唐匪消瘦得非常快,算上假期,鸵鸟似的圈了自己四个月,束鸽今天头一次把她说动,将人给硬拽到他的学校来。
两个大哥哥拉着一个小妹妹走到人工湖,夜已很深,殷勤被吹了一股阴风,下意识想要搂身边的唐匪取暖,被束鸽眼疾手快地赏了一巴掌,“找死?”
殷勤委屈地缩手,“那不抱团取暖吗?”
唐匪难得有笑颜,看他俩打闹正看得欢实,一双猫耳朵灵巧地不知听见什么,突地轻轻皱起眉头。
大男孩们迅速警惕,生怕唐匪哪里不对劲,保持着缠斗姿势,紧张道:“怎么了?”
唐匪说,“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