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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余乔(三) ...

  •   她姓薛。
      余乔闭眼装睡,庆幸自己早就在她兜里放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啧,还知道拜托那个奶奶把我叫醒,算你有点良心。
      “哟,小姑娘你醒了?那个女孩让我在上海站把你叫醒。”老婆婆说,她看到余乔突然睁眼感到很惊讶。余乔看着车窗,努力从玻璃的倒影里分辨她背影,动车缓慢又平稳地开动了。余乔看着她彻底消失在我视线里。
      刚在对面饭店工作的时候,我老是被店里人欺负,她们把很多活都让我做,老板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店里有人给我使坏,我就把洗碗水撒在地上,再作不注意挤倒他们。直到有一次,她们把洗拖把的脏水泼到我鞋上,另一个人假装撞到我,把手里端的剩菜盆扣在了我的脚上,里面的剩菜也……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来打扫。”
      “啧,笨手笨脚的。”那个人皱着脸骂了一句,伸手去扶起地上跌倒的人。
      “你干什么。”跌倒的人伸手推了一下余乔,余乔也滑倒在地上。
      “不许打架。”阿林从门口走了进来。实际上,在我泼完洗碗水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她在门外的走廊里,看着里面也没有进来。她看着我泼了洗碗水的,我完了。她会和老板娘说的,她没有理由护着我。在她走到余乔面前的时候,余乔低头也不敢看她。
      阿林的声音确实把她们吓了一跳。
      “就你?老板娘的亲戚?一走后门的?”那个人挺了挺胸,更加肆无忌惮地骂了起来。其实她之前在阿林面前也没有少说过这种话,有时候和别人在旁边聊天时,故意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这种句话,再配上无比明显的眼神,眼睛仿佛就在说:“哟,就是她!”
      “你们在背后就这样说阿林的?”老板娘忠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们,我们只是开玩笑。”那几个人突然噤声,变得唯唯诺诺的。
      “她们平常就这样说,刚才还故意狠狠推了余乔。”她走到余乔身后扶起她。余乔睁大眼睛望着她,难以置信,她包庇我,她说谎了。
      余乔感觉到她放在自己后腰的手轻拍一下,余乔立马会意,佝偻着腰,皱起五官,装作很疼的样子。阿林就扶着余乔走出那个气氛逐渐凝重的屋子。她们走在走廊里,后面隐约传来老板娘中气十足的训斥声。
      阿林扶着余乔走,余乔还装着受伤的样子,光顾着感叹老板娘真厉害,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她房间前。阿林给她一双干净的拖鞋。
      余乔环顾四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别人卧室。
      “看够了吗?”阿林不知道自己的卧室有什么好看的,但也顺着余乔视线看了一圈。
      余乔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寻找她,转过头看到阿林离得很近的脸,眼睛紧盯自己。视线交会,余乔好像被火苗烫了一下。
      “为什么包庇我,你都看到了吧,我泼的。”
      “我也没有理由揭发你啊。”阿林看着余乔,她听到这句话眼神又变呆了。她笑出了声。
      “今晚先住这里,你的床估计是不能要了。你和她们里的人一个寝室对吧。”她说。
      “嗯。”我盯着她的嘴角,想象刚才出现在这个嘴角上的弧度。
      她从衣橱里拿出睡衣,递给余乔。我就这样去浴室洗澡了。关上门,余乔把衣服捧在笔尖前闻了闻,香香的。半夜余乔睡不着,感觉从自己泼出那盆洗洁精洗碗水之后,事情都变得莫名奇妙。
      “喂…”我不确定她睡着了没有,于是轻轻地喊了几声。
      “啊?”阿林发出疑问,翻身和余乔面对面,借着透过麻布窗帘的月光看着她。
      “我睡不着。”余乔屏住气,忍耐住此刻的紧张感。
      “哦。”阿林的反应很冷淡。
      “我都是抱着抱枕睡的,这么大。”余乔借着打在墙上的明亮月光和她比划,试探着问,“没东西抱着睡,我不习惯。我能抱着你睡吗?”
      “这……”阿林犹豫,面露难色,她叹了一口气,“可以。如果你再翻来翻去,我更睡不着。”
      “好。”余乔叹口气,放松了下来,伸手搭在她的腰上。余乔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奇怪。我面对面抱着她了。
      “你可以先等到我转过去吗?”她问。
      “哦哦哦。”余乔后知后觉,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阿林转过身背对我,我突然不好意思再伸手了。阿林一直都没感觉到余乔伸手,她觉得有些奇怪。
      “可以了。”阿林侧过身,回头瞄她一眼,说完就转回去继续睡觉。
      “好。” 余乔硬着头皮凑近,把手搭在她身上,离得太近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和自己的身上应该也是同一种香味,今天用的是同一种沐浴露。
      我抱着阿林睡到第二天自然醒。
      “你就忍一下不就行了?”昨天跌倒在地的女生趾高气扬地对另一个女生说。被说的女生是余乔室友。她低着头,怯生生抬头快速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又迅速低头,唯唯诺诺地开口:“但是……很臭啊。”
      “所以我说你忍一下不就好了。”女生更加烦躁。
      “好,我会的。”室友把头垂得更低。
      “怎么没回寝室啊?回寝室看看。”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这样笑嘻嘻问我,心情大好,又哼着歌走开。室友还是低着头,没有看我。
      床不能要了。因为上面满是垃圾桶里的剩菜。不只床,衣柜柜门上都是。衣柜里应该也遭遇了。室友跟在自己后面走进来。
      “她们叫我倒的,抱歉,我……”
      “我知道了。”我说。既然都不能要了,就重买吧。
      “这是你的衣服,快拿走吧。还有你放桌子上的小物件。”室友从她床底抱出一个纸箱。
      余乔打开纸箱,东西都在里面。
      “她们要来了,快走吧。让我来堵你的。”室友推着我往外走。这屋子里的气味让人作呕,根本没办法待,但她却好像什么都闻不到一样,窗户也没有开,估计也是她们要求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满是馊烂菜饭的床铺。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弄来馊了这么久的剩饭剩菜。她看到我的眼睛,又快速避开视线。她说:“抱歉!我没办法,我是被逼的,你能……不怪我吗?”
      “……衣服谢谢你啊。可这不就是你倒的吗?”我说,站在原地沉默。
      室友也不说话,手搓着自己的衣角。她没有沉默多久,看下手表时间,就把我推出门外。室友直接关上了房间门。
      那群人就是算准时间来的。余乔回到阿林寝室的时候,刚好远远听到她们的声音,骂着那个不完全的坏人,不善良的好人。一边接受那样的肮脏事一边任其捶打自己的良知,我的室友总是如此反复。
      我顶多能找到前两天的馊饭菜。在我倒垃圾的时候,全副武装,口罩手套围裙靴子一个不落,但还是沾了满身臭味。我提了两桶到那个人的宿舍。
      “不会吧?小身板这两桶弄得很费劲吧?”她狂妄地嘲讽,大概以为我要泼她的床。
      其他人看我提着臭东西,很嫌弃,不想靠近,打算等我泼完再上来抓住逮个现行。她话有点多,还没说完。我先提起一桶泼了她一身,她张着嘴愣在原地。在她撕心裂肺尖叫声里,她的衣柜,桌子床铺,都没有幸免。我提起第二桶朝着那几个人站着的地方泼过去,她们疯狂尖叫往后退,都贴到墙壁上,有人边退边吐。
      余乔在她大笑的时候泼上去,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因为嘴里满是让人作呕的……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始呕吐,一边吐,一边狠狠抬眼看着我。朝我走过来,我把剩下的那些泼在她身上,把桶砸过去,她忙着躲闪。我飞快关上门用钥匙反锁。从阿林桌上偷来的钥匙。
      我非常满意,虽然身上也染了馊味。
      她们把门弄开以后就跑去老板娘那里告状。老板娘捂着鼻子,差点吐出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是栽到剩菜桶里了?从房间里出去!”
      “看来我只能……”住在你这了。我话还没有说完,阿林呕的一声跑去厕所呕吐。
      “不许用我的浴室,出去洗,去公共浴室洗。”阿林吐完,刚从卫生间出来,干呕了一声,差点又呕出来,她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
      “她们也会在那里的,你就再救我一次吧。”我无奈地摊手。
      “疯子!”阿林声音透过袖子,变得很闷。她拼命和我打手势,把我向她卫生间赶。确认余乔把卫生间门关了以后,她打开窗,疯狂喷香水。
      余乔洗完澡打开门,她凑过来,在她身上手臂上脖子边使劲闻。余乔不自在地往后躲,她双手固定住余乔肩膀不让她乱动,在确认没有馊味以后才允许她出浴室。
      我看见她把窗户大开,空气里都是香水味道。
      “好熟悉的香味。”我说。
      “可能这个香水很常见吧。”她随口回答。
      “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之前一直站在门口偷看,却没有进去帮你。”
      “有一点。”余乔说,确实她承认跑来用她房间带一点点的报复感,“但我除了你这,不知道还能去哪。也是你让我住这里的……怎么能都怪我呢?”
      “扯平了。”

      “阿林,你的床好软。”我平躺着,看天花板上晃动的光与影。
      “嗯。”阿林无感情地应了我一声。
      “床垫在哪里买的?”
      “菜市场。”
      “被套也软软。”
      “嗯。”
      “在哪里买的呢?”
      “菜市场。”
      “鞋子也……”
      “睡觉。”
      “好。” 小小捉弄了她,我觉得很高兴,翻身侧睡,习惯性把手搭在她身上。
      那天余乔醒的格外早,天还没亮,房间里很昏暗。清晨很静,能够听到窗外的麻雀斑鸠的叫声。
      我一抬头,发现阿林正抱着自己。我靠在她柔软的胸口,被她圈在怀里。两个人这样抱着,就算是单人床也不觉得拥挤。空气中散不去熟悉的香水味,被子的香味,两个人身上相同的沐浴露洗发膏香味。我们是彼此。
      余乔抬起手拨开她额发,发现她眉头紧蹙,又轻轻地拍她的后背,把自己哄睡着了。阿林睁开眼睛。
      “早……你真早。”余乔回笼觉睡醒,阿林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书桌前看书。阿林腰背坐得笔直。她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书,侧身转向余乔,又把手臂搭在椅子后背上。
      “我第一次遇到你这种。”她说。
      “什么?”
      “哄睡。把自己哄睡着,把我拍醒了,今天我醒的非常早,天都没亮,可今天是周末……我为什么要把你弄这边来……”她有点无语,扶着额头。
      “对不起……什么弄这边来?”我感觉自己还是没睡醒。
      “你不会真的以为是我姨到对面早餐店找你,让你过来的吧?”
      “不是吗?”
      “你也知道,姨除了管饭店之外,空闲时间在看电视,去二姨家打麻将……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她确实知道你,但饭店人手也够,门口也没有贴招聘的纸。怎么会亲自去找你呢?”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老板娘的兴趣爱好,然后指了指自己……
      “是我,我和姨说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稳重,沉静,温柔,那天却慌乱不能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动车在南京站停留了一会儿,再次开动。明哥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拦住阿林,别让阿林回去。
      我心想:完了,坏事了。

      终于,在大半年后,阿林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再次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是秋天了。窗外秋叶干脆枯黄,夹杂着棕色褐色红色,风一吹就卯足劲儿落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段时间里,我忙完自己的事情,空下来的时候经常想到阿林。回到学校后的那几天,我每天握着电话,取消静音。把各种无用短信当成她的消息。后来只能慢慢接受她没有给我打来电话的事实,感觉自己的心也冷掉了。当她再打来电话,我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激动,像我在无数遍自我幻想中接到她的电话那样。没有,我平静下来。
      在这之后,我们又稀稀拉拉地打了几通电话。再后来,我们通话更加频繁了,加了网络联系方式。阿林成了我的赛博网友。有时候电话,有时候短信,晚上打开电脑网络聊天,或者视频。我得知她养猫,戒烟,来年开春去寻找文明未果。明明那么久没见面,关系却更加靠近。她又变回我熟悉的阿林,不急躁,不暴燥,她也等待谁的消息未果吗?
      新年快到了,我在跨年前就开始编辑要发给她的短信。
      她会先发给我吗?
      我除了“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在新年钟声里收到她的简信:我在广场看雪,你们那边下雪了吗?我过年都忙着呢,所以上次电话匆匆挂断了。新年快乐,余乔!
      趁着钟声还没结束,我赶紧编辑短信回复:很遗憾上海新年没有下雪,地上也没有积雪。如果能像前几年一样看到雪就好了。我待会下楼放炮放烟花。过年后也会很忙,走亲戚拜年,空下来再联系。新年快乐,阿林!
      我一口气打完这些,心砰砰直跳,担心赶不上时间,又对给阿林回短信这件事感到羞涩。没有太多的祝福,一如既往的家长里短。顺利发送,赶上最后一下钟声。我躺在沙发上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墙壁上的时钟针脚细细慢慢地走。除了新年那几下钟声,其他的秒数都不重要。发出短信,我电脑收到她打来的视频。
      “我刚看见短信,知道你在看手机我就打来了。钟声都在敲了,还没有收到你的短信。还以为今年收不到了呢。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搂着我睡觉的时候。我想你可能又尬住了,我想收到你的新年短信啊,就先发了过去。你还是赶上了最后一下钟声。来,让满足你新年第一个愿望!看企鹅。”阿林没有挂断视频,发了一些东西,想看看余乔的表情。
      虔诚少女:看雪,我在这边燃起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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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频]
      车,河岸边,被雪覆盖的森林,黑蓝色的夜,空中还有簌簌下落的白雪花。“咻”一声。坐在电脑前的余乔吓了一跳。
      一束礼花飞上天空,炸开美丽的花,礼花很大,布满整个天空。
      “快看,余乔,看到了吗?这是今年买的最贵的礼花。阿诚买的。”被她称作阿诚的人举着相机,画面有些摇晃,视角很高。阿林被风吹地红了鼻头和脸颊,发丝粘在脸上,嘴唇上,雪花像糖霜一样散落在她的发丝、围巾、大衣肩上。阿诚走进,画面跟进,阿林拿着烟花棒,烟花呲出来,映在她瞳孔里,不断闪烁。
      “陈诚,点,快点,点啊。WO!新年快乐!嗨皮努夜!”
      我不禁思考,我们的相遇好像都在秋冬之际,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和炎热的夏天。我想,在这两个季节里,她应该正忙着遇到其他的人。
      还是秋天,在第二年秋天的时候,一个面生的人找到了我。
      你是不是那个余乔。
      哪个余乔?
      就是认识薛林林的那个余乔。
      那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完了,惹上事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转过身就跑。但是他抢先一步拽住我背包的带子,我顺势一招金蝉脱壳,脱下我的背包。我和他隔着一背包相持不下,我一松手,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很滑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笑了一下,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说:“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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