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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这场秋雨下了整整三日,盛京城的梧桐树在风雨摧折之下逐一凋敝,枯黄的叶片被雨水浸染,与宫城外的潺潺血迹一同消失在今秋。

      明堂风云,终是尘埃落定。

      九月十八这日,晏翎正在御书房内翻阅御史台送来的奏疏,上面记载着太后胡氏、奉元帝晏煦及左相刘玄师的罪罄,列了整整五页之多。

      晏翎这厢还未阅完,户部又递来一张票据,正是殿前司从刘玄师府邸查抄出的财帛数额,折成白银足足有一千一百三十五万七千二百两,可抵大梁三年的国税。

      虢藩道:“昔年通敌一案中,大理寺卿曾收授刘玄师和太后的贿礼,以至三司会审蒙污,今与刘玄师贪墨之事一并查出,陛下当如何处之?”

      晏翎那日虽在明堂上被推上了帝位,但六尚局赶制新帝裘冕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未经继任大典,便只能在御书房内务政。

      这几日琐事缠身,晏翎几乎没有离开过御书房,眼下略显疲惫,不禁揉了揉眼:“革除其职,细查大理寺近年来可有冤假错案,届时再并罪论处。”

      秦遇正思索着如何劝他歇息片刻,余光瞥见一道玄色的身影自殿外行来,不由暗松一口气。

      众臣工今日要禀奏之事已经完成,见小侯爷来此,纷纷起身离去。

      柳长风从他手里夺走奏疏:“回去好生睡一觉,你已有几日不曾沾床了。”

      晏翎看向堆积如山的折子,皱了皱眉:“这里还有——”

      “先睡觉。”柳长风打断他的话,“晚点再批也不迟,左不过是些琐碎杂事,不打紧的。”

      晏翎辩驳他:“正因为是琐碎之事才不好耽搁。”

      柳长风见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抄入他的膝弯,将人拦腰抱起。

      “鹤临……”

      “清居殿重新修缮了一番,你应该会满意。若实在不喜欢,咱们就回王府睡。”

      晏翎挣脱几次无果,便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抱出御书房。

      两人刚迈出殿门时,正好与殿前司指挥使沈誉撞了个正着,晏翎耳根一红,作势要从柳长风怀里下来,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些,一道沉沉的嗓音在头顶传开:“沈大人有何要事?”

      沈誉慌忙低头,说:“庶民晏煦恳请陛下降旨,给他两个时辰前往南熏门一趟。”

      晏煦如今被废黜,正以罪民的身份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晏翎敛眸,蓦然想起今日时值九月十八,正是晏煦的生辰。

      二十岁,及冠日,南熏门。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晏翎微微皱了皱眉,半晌,应道:“派几个侍卫跟着他。”

      “是。”沈誉汇报完毕后匆匆离去,生怕再逗留片刻就会被杀人灭口。

      刑部大牢十分阴暗,沈誉亲自前往大牢,将晏煦带了出来。

      这位曾经的九五至尊此时此刻四肢皆被束上镣铐,行走时发出沉重的当啷声,似是不堪负重。

      沈誉跟在他身后,没有催促,亦没不耐,直到走出大牢时他才看清如今的晏煦已是形容枯槁,比三日前在明堂所见更加消瘦。

      那副镣铐根本就锁不住他,虚虚地挂在腕骨上,随时都会脱落。

      沈誉有些愣神,他对这位皇帝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此刻却从对方眼底看见了一种叫做“心如死灰”的情绪。

      晏煦默不作声地随侍卫走出刑部,直到上了马车,他才靠在车壁上轻轻笑了一声。

      沈誉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晏煦双目望向虚空,嘴角弯弯:“笑心想事成。”

      沈誉是个武将,不懂得这些文人的弯弯绕绕,只皱了皱眉,不再发问。

      暮秋的傍晚不似七月那般炎热,即使天际铺满残阳,依旧泠冽森冷。

      马车停在城门下,晏煦带着沉重的锁链从车内行出,在一众殿前司侍卫的看护下爬上城头。

      四时更替,风云变幻,城头的旌旗依旧猎猎作响,只是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城头当值的侍卫见到晏煦时怔了一瞬,两个月不见,昔日的皇帝陛下竟然沦落成阶下囚了。

      他们还记得七月初十那日,皇帝曾陪同一名白衣少年来此同赏暮色光景,谁也没有料到那白衣少年会从城头上一跃而下。

      更没人料到那少年正是金科及第的状元郎楼少游,艳绝风华,名动京城。

      微寒的暮风袭来,将过往一一拂散。

      晏煦凝神望向天际的残阳,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出一抹白色的身影,仿若天上云朵,不染半点尘埃。

      可是……

      他却残忍地将这朵云揉成了泥。

      ——今日是乞巧节,朕向上天乞求,愿与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分,你说上天能听见吗?

      ——此生能得陛下青睐,是臣之幸。可是臣不想与陛下再有来世了,更不想有生生世世。

      ——陛下,放过臣罢。

      回音不断,一如梦里那般,经久不散。

      “锦安,我放过你了,可是你没有放过我啊……”晏煦勾唇,眼前蒙上一层水雾,“过去的六十七个日夜里,我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人间山水日月中,处处是你……却又处处没有你。”

      沈誉被这一通是你不是你的话搞得头晕脑胀,索性往旁边挪开几步,以免被酸气熏到。

      晏煦眼眶里的水雾凝成珠子,从面颊上无声滚落。

      良久,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白如雪缎的布料,上面的竹叶暗纹清晰可见。

      “锦安,我想你……很想。”

      晏煦的指腹划过暗纹,仿佛在汲取这片布料上残存的最后一点气息。

      “你走的那日,很遗憾没能为你庆生,不知在我的生辰之日,能否遇见你。”晏煦嗓音极浅,这些话全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你说过不想和我有来生,更不想有生生世世……呵呵,你是该有多恨我,才会断了我永生永世的念想啊。”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末了笑道:“我既答应过不再强迫你,自是会言出必行,哪怕是生生世世,亦不会再犯这种错了。只是——若我来生再遇见你,你会允许我继续喜欢你吗?纵然你与他人成亲、生子,亦无妨……”

      亦无妨。

      锦安,我好想再遇见你。

      只是遇见,就足矣。

      晏煦握紧那片雪白的衣角,径自来到垛口处——

      当初没有抓住你,那么现在,我便来陪你。

      晏煦合上眼睑,身体迅速前倾,枯瘦的身影立时跃过城头,连风声都在这一刻变得利啸起来。

      残阳隐入苍色山峦,只剩一抹余晖挂在天际。

      五脏六腑被摔得粉碎,晏煦在合上眼睑之前,似乎又看见了那抹白色的身影,正从滚沸的人群中向他走来。

      记得当初殿试之时,那少年缓缓抬眼,恭声回应着天子的问话:“草民楼少游,字锦安,徐州人士,年十七……”

      *

      四更时,晏翎自梦中惊醒,额上布满汗渍,连寝衣也湿透了。

      他就这么瞪大双眼凝视着漆黑的虚空,呼吸异常急促,四肢还未从梦中挣脱出来。

      柳长风被这阵呼吸声惊动,很快就醒过来了:“二郎,你怎么了?”

      他去握晏翎的手,发现后者掌心布满薄汗,遂起身点燃灯台上的烛火,见他面色苍白,不禁担忧道:“不是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吗,怎么又被魇住了?”

      晏翎看向他,嗓音略显喑哑:“我梦见晏煦了。”

      柳长风皱眉:“他又不会武功,怎让你如此害怕。”

      “我梦见他血淋淋地向我走来,他想要我的命,让我陪他一起死,我动弹不得,只能任人鱼肉。”

      柳长风的眉皱得更深了,良久,他说道:“晏煦死了,在南熏门殉情,随楼少游去了。”

      自申时被柳长风从御书房强行抱回清居殿后,晏翎就一直在休憩,晏煦是酉时四刻歿的,所以这事儿还未传入他的耳朵里。

      晏翎敛眸,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到意外。

      自楼少游死后,晏煦便肴无生机,那时他就看出来了,晏煦对楼少游多少是有真感情在里面的。

      只是没想到,他竟真的会殉情……

      柳长风命内侍备好热水,旋即将晏翎抱入浴池,亲自为他清洗身子,待洗沐结束,宫婢们便将备好的粥食糕点等物一一呈上。

      “你睡了几个时辰,晚膳也没食用,该吃点东西果腹。”柳长风为他盛一碗热粥,而后又将绿豆糕捣碎拌入热牛乳中,调成膏状后再递到他手上,“顾嬴如今也回朝中任职了,你既然那么信任他,便让他与虢相一同为你辅政罢。”

      晏翎挑眉,好奇地看向他:“你不排挤顾大人了?”

      柳长风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神色肃穆严整:“那只蛊虫只剩两天时间了,若不及早种入你体内,恐怕就没有机会解掉蛊毒了。”

      “可是……”

      “没有可是!”柳长风打断他的话,“二郎,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仅是我需要你,承槿需要,朝中臣工需要,大梁的百姓也需要。现在或许根基不稳,但你放心,我会和虢相、顾嬴、段御史、澹台将军,以及朝中所有的忠臣良将守护好你,守护好这得来不易的天下。”

      晏翎眉目沉凝,许久后才展平眉峰,眼中盛满春水:“好,我答应你。”

      未免朝中生变,晏翎解蛊毒之事只告诉了虢藩段晟荣和顾嬴三人,如今朝中有不少势力没有清除,更何况新帝根基本就不稳,若突遭重创,难免会引起骚动。

      待晏翎将事情交代妥善后,问欢这才取出那只名唤“消寒僵”的蛊虫。

      没有养料喂食,这虫子不复半月前的肥硕,乍一看去仿佛一只枯败的蚕蛹。

      晏翎瞧了瞧那只蛊虫,又看向问欢手里的锋利小刀,问道:“如何种入体内?”

      问欢眉眼弯弯,笑得令人胆寒:“烦请陛下褪去衣物。”

      一听要脱衣,谢辕堂立马溜到清居殿外。柳长风略显不悦:“就不能吃了它吗?”

      问欢睨他:“医者仁心,你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

      柳长风被窥破了心思,当即尴尬地轻咳两声。

      晏翎笑了笑,很快便依着问欢之言解开衣襟,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肤。

      问欢用焰心炙烤刀刃,待冷却后对晏翎说道:“有点疼,殿下可得忍忍了。”

      柳长风心下一紧,目光落在晏翎那张淡定自若的脸上,终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静静地坐在一侧,搂着晏翎不放手。

      问欢没有犹豫,扒开晏翎左侧的衣衫,在他的中府穴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皮肉破开时,晏翎很明显颤了一下。

      不等血珠溢出,问欢立时将消寒僵放入伤口处,那蛊虫闻见血味儿就变得兴奋不已,待吸尽血水后便扭动着身躯往伤口里钻去。

      它就像一根钝锈的铁针,一点一点钉进皮肉,椎心蚀骨的疼痛顿时在体内漫开,扣在柳长风手臂上的十指骤然缩紧,怀中的身躯似筛糠般抖个不停。

      “二郎!”见他额上汗如雨落,柳长风连呼吸都滞涩了几息。

      那根钝针似乎越来越大,最后仿佛变成了一把钝刀,一片一片地割着晏翎的肉,间或搅动着,逼得他颈间青筋暴涨,冷汗如注般滑落,混着泪水没入颈侧的衣衫里。

      疼痛迅速汇往五脏六腑,晏翎趁着还有一丝理智,努力张口呼吸,以免咬断舌头,却不知这一张口,霎时间就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溢出。

      “二郎!”柳长风将他紧紧箍住,双目赤红地望向问欢,“他还要疼多久?”

      问欢眉头紧促:“三天。”

  • 作者有话要说:  楼少游和奉元帝这对彻底BE了,虽然江湖规矩双死不算BE,但是楼少游说过,生生世世都不想再遇见皇帝了,所以这就是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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