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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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奉元帝将两税制增改为三税之后，今年百姓的秋税负担就增加了不少。
本朝土地税占总税收的六成，其中江南一代的土地最为富庶，正可谓“苏湖熟，天下足”，上等田土所缴之税远比贫瘠地要高出不少，故而每年从江南征来的税收便成了整个大梁土地税的重要来源。
四月春汛，长江和黄河中下游受灾严重，致使粮产骤减，今次朝廷突然增加税收，百姓们苦不堪言，更有甚者拒绝缴税，与各地税务司的官吏屡屡发生冲突。
文德殿内，户部新任尚书常莲将秋季征税的境况一一汇禀：“十四府共征秋税一百三十七万七千六百零一两，其中大名、苏州两府税收所得为五十八万四千两，占总税额的四成。”
虢藩道：“大名府位于黄河下游，所辖之地以冀、鲁、豫三州为主；苏州府位于长江下游，掌江南命脉。本该是税务大头的两府如今征税总额竟连六十万都不到，这应该说是天灾所限、以致民不聊生呢，还是说户部下辖各司暗中克扣税银谎报实数，造成了一个‘民不聊生’的假象？”
常莲道：“虢老明鉴，征□□据由下官逐一核实过，并无任何造假之处。”
虢藩又道：“那就当真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咯？”
刘玄师笑了笑：“虢相又在阴阳怪气了，这人祸又是从哪来的？你给的还是我给的？国家征税乃立国之本，当初苏州府粮田受灾，朝廷可是拿钱赈过灾的，如今正常缴税，怎么在虢相口中就变成了‘人祸’？”
虢藩也学他的模样轻轻一笑：“是不是人祸，刘相心里清楚就好。”
太后如今已从珠帘后坐上了龙椅，见左、右二相又开始争锋相对，太后微微蹙眉：“国库吃紧，边界不稳，现下需得招兵买马扩充军营，以固疆域安宁。此前与大理和亲之事虽由吏部胡仕郎的爱女代嫁，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外患不断，诸位就别再内忧了。”
这时，御史大夫段晟荣开口了：“国法无度，国君当咎。如今大梁无君上坐镇，难免会引起他国的觊觎，依臣之见，当迎回陛下，重振朝纲。”
虢藩紧随其后说道：“段大人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去行宫已有半月余，现在天气转凉，当回宫接管朝政，更何况陛下即将及冠，足以接管大梁了。”
很快，有半数朝臣的声音回荡在文德殿内：“臣附议——”
太后的神色微微变化着。
——六尚局的冠服已经赶制完毕，过了重阳便是秋祭，太后胡氏本想在秋祭那日昭告天下登基称帝，可这个消息不知被谁走漏出去了，现在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她的意图，除左相一党外，全是反对之声。
前朝女帝的是非功过不是如今的胡太后所能比拟，更何况胡氏并无强大的家族做后盾，倘若她效仿前朝女帝登基后大肆屠杀晏氏宗族，届时便真的要动荡不安了。
所以那些不问政事的老王爷们眼下也不得不站在虢相之列，共同反对胡氏的蓬勃野心。
太后应道：“陛下素来不管朝事，回与不回有何关系？”
段晟荣：“陛下乃国君，理当坐在明堂之上，这龙椅也当由皇帝来坐。”
他是御史，上可弹劾天子，下可束理百姓，太后的那些荒唐之举也当由他来抨击。
太后面色沉沉，唇角却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哀家代理政务已有六载，对朝事了如指掌，亦可用‘尽心尽力’四字来囊括。如今山河清明、国富民强，段大人可是觉得哀家坐不了这个位置——嗯？”
“国富民强实属夸大，大梁国祚能否延绵尚且未知。”段晟荣今日一反常态地与太后争辩不休，“陛下子嗣未出，淮安王嫁与男子为妻，四皇子年幼不及封王，紧这一脉便是虚渺，更何况现在税政扰民、外患不断，太后如何敢说国富民安、山河清明！”
“大胆段晟荣，竟敢出言不逊，诅咒国嗣延续！”刘玄师怒不可遏地斥道，“你虽是御史，却也要知进退，如此蔑视天威，其心可诛！”
段晟荣掀了掀眼皮，漠然注视着他。
虢藩正欲开口，猛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到嘴的话就这般硬生生憋回至腹肚中。
须臾间，太后发话了：“既然段大人有异议，哀家便趁此机会与诸位言明，陛下无心理政，那这玉玺就该由能者掌之，这个能者自然非哀家莫属，也只能是哀家莫属！”
段晟荣持笏的手微举，朗声道：“太后不是周皇，当迎陛下回宫执政！”
这一次虢藩没有附和他，余下的朝臣们也不敢轻易附和，只能沉默在当下，静观其变。
太后浅浅一笑：“可有臣工同意段大人所言？”
文德殿内落针可闻，更有甚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于人群中颤抖不已。
谁也没料到原本是汇理税收的早朝竟演变成现在这种境况，唯有段晟荣坚持不懈地说道：“恳请太后迎陛下回宫执政！”
太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恳请太后迎陛下回宫执政！”
刘玄师不动声色地看了虢藩一眼，见他竟不为所动，不由微微眯眼，陷入了沉思。
“恳请太后迎陛下回宫执政！”
段晟荣又说了一句。太后淡声开口：“段大人独排众议，究竟图个什么啊？陛下的那点心思全陷在风月里，自楼大人死后他便一蹶不振，段大人当真觉得这样的天子能治理好大梁？哀家虽是一届女流，可往年的朝务哪一件不是经由哀家之手批阅的？哀家做得太后，独独做不得皇帝？”
段晟荣执拗地要迎回奉元帝，太后极力压制的脾气渐渐被他激出，刘玄师赶在她动怒之前开口：“段大人心系陛下乃社稷之福，太后勿要怪罪。”
太后眉梢紧拧，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就连段晟荣和虢藩也忍不住对他投以惊诧的目光。
太后一时间未能想透，但也依着刘玄师的话，没有为难段晟荣：“今日之事，哀家便不追究了，退朝！”
段晟荣目光幽邃地看向刘玄师离去的背影，紧紧攥住了隐在袖中的十指。
*
山庄的夜色冷而清幽，柳长风在小陶炉上温了一壶梅花酿，直至壶嘴冒白气时他才用巾子裹住壶手斟了满满两杯。
绿萼梅的香气与红梅有别，酿出来的酒更加香醇，晏翎仅闻着这股味道就忍不住滚了滚喉结，酒液沾上舌尖时梅香一并在唇齿间化开，足以掩盖酒水原本的辛辣味。
柳长风也学着他的模样品了品，笑道：“确实与普通的梅花酿不同，辛辣过后唇齿间会有余甜，仿佛吃进嘴里的不是梅花，而是积雪了的隆冬。”
晏翎淡淡一笑：“没想到小侯爷这张嘴除了会讨人欢心，还能品出四时节令来。”
柳长风狡黠道：“难道二郎不觉得我这张嘴除了能说会道，同样也很会亲吻嘛。”
晏翎吃下两口滚烫的酒，漠然道：“说诨话的功夫也挺厉害。”
柳长风继续打趣：“问欢让我消消火，我便带你来到了这处严寒之地，二郎觉得我的火能降下去吗？”
晏翎答非所问：“今日小侯爷赠予我一把好剑，眼下得闲，小侯爷不如陪我练练罢。”
柳长风怔了怔，立马告饶：“错了错了——不逗你了。”
夜风时断时续，总能携来阵阵幽香。屋内烛影轻晃，将那两道隽逸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
山庄内没有地龙，屋内的炭火续不出温度，晏翎只能依靠厚实的披风和热酒暖身，两杯香茗下肚，好不容易烫平的眉梢又拧在一起了：“大梁内里腐朽，外有虎狼环伺，这看似安宁的天下，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河清海晏。”
柳长风又往他杯中续了一杯酒，叹息道：“我的二郎啊，好不容易带你出来散散心，你怎么还在记挂着别的事，能不能把心匀一点到我身上？”
晏翎视线落在杯中，下意识揉了揉眉心：“不喝了，头有点晕。”
柳长风劝道：“山庄气候寒冷，你多喝点儿能暖身。”
晏翎轻掀眼帘，眸底染有醉意：“你不是能暖我吗？”
劝酒的手微微顿住，柳长风定定地看着他，笑道：“问欢叮嘱过我要节制，我自然不敢和你睡在一起。”
“是么，”晏翎微微阖眼，“可你的目的不就是想把我灌醉吗？”
“这都被你看透了。”
“还不伺候我洗漱？”
柳长风勾唇：“遵命。”
月色冷幽，如轻纱散落在梅林之中，夜深时连风也停止了喧嚣，只余满山馥郁的花香与夜色共舞。
温过的酒后劲十足，晏翎双脚泡在木盆里，整个人以最舒服的姿势陷进软枕里，目光落在为他洗脚之人身上时，似乎看见了两道虚晃的重影。
“驸马爷。”
头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线，柳长风微微抬眼，与那双醉醺醺的眸子相触：“怎么了，弄疼你了？”
晏翎没有应声，只轻轻抬脚抵在他的胸膛处，水声哗啦，玄色的衣襟上顿时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谢谢你。”他张了张嘴，嗓音极浅。
柳长风握住那只光秃秃的脚，指腹轻轻按揉着踝骨：“谢我什么？”
这次晏翎没有回答了，只凝神看着他，眼底蒙上一层水雾，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柳长风的心。
柳长风怔了怔，几息后从衣襟中摸出一只纯金打造的铃铛，轻轻系在那只仿若凝脂般的脚踝上。
细小的金环上坠有二十一只袖珍铃儿，每一只上面都刻有一个“翎”字，晏翎隔得远看不清，但柳长风却能清楚瞧见。
“这是什么？”晏翎晃了晃脚踝，顿时便有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起。
“提前送你的生辰礼。”柳长风柔声道，“我托郭庄主铸剑时福至心灵想到了这个东西，遂一并让他给我打造了。”
——并非福至心灵，而是早有预谋。
当初春蒐围猎时晏翎故意坠马伤了脚，那时柳长风就起了给他套脚铃的心思。
这么一双漂亮的脚踝，没点东西点缀实在是可惜。
晏翎踹了他一脚，力道不大，落在他胸口时更像是在撒娇：“我又不是你的宠物，给我套这个做什么。”
柳长风替他擦净双脚，旋即将他抱回床上。
“我想听它在我耳边晃动——”柳长风欺身压下，附在他的耳畔哑声说道，“用你的腿摇响它。”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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