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封闭区》水澄澄澄

2、第 2 章

　　“尊敬的读者朋友们，距离本馆闭馆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如需借阅书籍，请到二楼前台办理登记，感谢您对本馆的支持。”

　　广播声连响两次，王运熙坐在楼道口的阶梯上，盯着手表上的秒针发呆。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呢？

　　昨天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早上被徐绫叫起，他胳膊麻木，脖子僵硬，腰也有些酸痛，睡眼惺忪的跟随徐绫到一楼的楼道口蹲守，没多久图书馆开门，工作人员陆续上班，徐绫假装刚上班的样子去打卡，他按照徐绫的指示，等人多起来，才悄悄从大门离开。

　　天阴沉沉的，气温仿佛又下降了。刚走出图书馆，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直打颤，连带着意识也清醒了不少，回首望着图书馆的大门，昨夜的一切恍然如梦。他回家睡了一早上，下午精神抖擞地去上班，晚上八点准时走进图书馆，趁没人注意，又躲进了楼道口。

　　整座图书馆呈圆柱形结构，长且宽的阶梯直通二楼大门，入门即是前台，前台左右两边各有两条楼梯，直通三楼，左右靠墙各有两部电梯。前台后方是公共区域，摆放着数十张桌椅和几排书架，公共区域两端呈凹状，左右摆放着沙发，左手边是图书室，右手边通往洗手间。

　　王运熙身处的楼道是靠近大门边的消防通道。绝大多数人上下楼都选择搭乘电梯，或是走前台旁边的回旋楼梯，这条消防通道平日里几乎没有人经过。昨晚他疲倦至极，只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四下找不到位置，才偶然走进这条楼道，不想竟引发了一场奇遇。

　　王运熙摸了摸背包里的东西，心想今晚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楼下传来脚步声，王运熙起身靠着扶手往下望，正好与来人四目相对。

　　“你果然在这里。”徐绫拧着眉走了上来。

　　“我说过我一定会再来的。”王运熙盯着徐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眼下的黑晕似乎更重了些。

　　“闭馆后任何人都不能留在这里，如果你不离开的话，我只能让保安请你出去了。”

　　王运熙不自觉抓紧了手上的背包：“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昨晚那情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徐绫不为所动：“身为管理员，我有义务阻止读者错误的行为，请你马上离开。”

　　“徐绫，徐绫？”

　　楼道口上方传来叫唤声。

　　“我在这里。”徐绫抬头回应，又将视线转到王运熙身上，压低声音道：“以后闭馆前我们会对消防楼道进行巡查，你别再来了。”

　　王运熙站在原地不动，楼上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抿了抿唇，不想惊动其他人，他只能无奈转身离开，一路快步走出图书馆。

　　甫出馆，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到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发觉雨伞落在了图书馆里，但此刻他并不想回头。见雨不大，他不做任何遮挡，在雨中慢慢走着。

　　与昨夜浩大的雨势相比，今晚的雨显得宁静平和。

　　两年前的那场春雨，似乎也跟今天一样。

　　那时他大学毕业两年，正遭遇职业生涯的瓶颈。他在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和两个朋友合伙创立游戏开发公司，经过大半年的煎熬，他们终于得到第一笔投资。之后一年多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游戏方案虽然一改再改，但进度总能勉强跟上计划。就在这时，投资方突然中断投资，每次询问，都找各种理由搪塞。为得到明确答复，他们几经辗转，才打听到投资方资金出现问题，已自顾不暇。僵持了两个月，两个朋友受不了这种打击，陆续提出退出。

　　那他该怎么办？他不甘愿放弃，但又该拿什么去继续呢？员工的工资没有着落，办公楼的租金快到期，当初支持他创业，父亲将半生的积蓄都给了他……

　　不愿面对办公室里沉闷的气氛，他外出漫无目的地走。下雨了，他无处可去，愣愣地站在原地。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把伞，他反应有些慢，过了好一会才望向一旁抬高手臂举伞的女孩。他认得她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但两人之前并没有说过话。

　　女孩只是盯着他怀里的书，说道：“这是我们图书馆的书，你是要拿去还吗？可别淋湿了。”

　　他愣愣地跟着女孩回到图书馆，甚至忘记要帮她拿一下雨伞。怀里的书是刚借的，他转了半天，又到了图书馆。

　　半身湿淋淋的，他在图书馆呆坐了整个下午。

　　第二天他又回到公司上班，心知希望不大还是努力去找另外的投资商。后来，两个朋友黯然退出，员工陆续离开，他守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一筹莫展之际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合作伙伴。游戏做不下去了，合作伙伴带来了很多外包项目，他交际广泛，善于经营，在他的带动下，公司很快缓了过来。一年多过去，王运熙不仅还清了公司之前的债务，还拿回了父亲的部分积蓄。

　　如今回想起来，很多重大转折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徐绫——他在很多天以后才知道她的名字——高举着伞，偏着头凝视他怀里的书，她脸上的神情似在惋惜，而他的注意力鬼使神差的放在了她小巧的鼻尖和饱满的脸颊上。她肤色白皙，脸颊有些肉乎，后来有一次他在图书馆与她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回眸望着她的侧脸，心里涌现一股冲动：那看上去软软嫩嫩的脸，不知道捏起来触感怎么样？他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深感惭愧，并打算将它视为扭曲的变态心理，永久地埋藏在心底。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雨一直下，他坐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他才回过神，怔怔地到前台还他中午才借的书。给他办手续的正是徐绫，她皱着眉，抽出纸巾在被淋湿的书上沾了沾，然后，她用不满的语气告诉他，因为他没有爱护图书，按照图书馆的管理制度，罚款20元。

　　那天他正处于人生低谷，午间淋湿的衣服还没干透，他脸色发青，整个人狼狈至极，而徐绫仍是眼都不眨的对他说：罚款20元。

　　他没由来的笑了。那么多天以来，他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为的是一件并不好笑的事情。在徐绫诧异的注视下，他递了一张20块钱过去。

　　他对那一幕印象深刻，每每忆起皆忍俊不禁。然而，徐绫显然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那天过后不久，他去图书馆遇到徐绫，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回应他的是她茫然的一瞥。她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又扭头听别人讲话去了。

　　王运熙回到住处的时候，张砚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张砚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是表姐妹，他和张砚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两年前王运熙的公司遇到困难，为减轻他的负担，张砚便让他搬过来一起住。

　　听见开门声，张砚懒洋洋地望了他一眼：“哟，去哪了？淋这么一身？”

　　张砚是刑警，经常不着家，王运熙上次见到他还是七八天前。

　　“还能去哪，我去图书馆。”图书馆离他们的住处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只是他想事情想出了神，走得慢，多淋了一会雨。

　　“又去图书馆，你到底是去看书还是看人？”张砚笃信是后者。

　　果然，王运熙脸上有一丝不自在：“瞧你说的，图书馆能有什么人好看的。”

　　张砚挑眉不语。

　　王运熙脱下外套挂到阳台上，盘算着等天气放晴再拿去干洗。对面居民楼的灯光在夜雨中变得模糊，王运熙想起昨晚的事情，回身问：“你说，这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鬼？”

　　他下午在网上找了半天，根本找不到可以投射在空气中的投影仪，再搜索米娜外传，也没有找到任何动画影像。

　　“我是唯物主义者，除非鬼怪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绝对不相信。”张砚一脸不屑：“怎么，你今天凌晨真见鬼了？”

　　图书馆的所见所闻在舌尖绕了一圈，王运熙最终选择隐瞒：“我在公司加班，睡迷糊了，半夜保安巡逻，我看岔了。”

　　“大惊小怪。”张砚嫌弃他，想起自己亲妈的吩咐，他继续道：“对了，我妈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让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王运熙顿时头疼：“我不要，你比我还大一岁，不也没对象？要找先给你找。”

　　“你是你，我是我。你再不给她一个交代，小心她过阵子亲自过来拉你上医院。”说完，张砚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今年春节家族聚会，他妈拉着王运熙到角落里，打听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紧张地问他是不是“那方面”出了毛病，王运熙没听明白，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那大嗓门一喊，整个包间都静了下来。那几天，王运熙是在亲戚异样的眼神中度过的。

　　“行行行，她要是再问，你跟她说只要长得顺眼就行。”想起两个多月后又是春节，王运熙顿时心塞不已，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转身把自己关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