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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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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渡拜堂时,甘春正在西园守一条蜕皮的蛇。
蛇被发现时已经受了重伤,血液粘在旧皮与新皮之间,让它爬不出来。
“一拜天地”
唢呐响起,豁出去的要在断气前,将新郎与新娘的喜悦之情烘托到最高处。
“会熬过去的”他哄骗着明显熬不过去的蛇。
“二拜高堂”
蛇停止动作,甘春把手放在它的身体上,是冷的。
“还活着对吗?”他心怀希望地问,问完才意识过来,蛇活着是冷的,死去也是冷的。
“夫妻对拜”
他用手挖土,指甲塞的都是泥,然后把蛇放进去埋着:“少爷不会再来了,以后你陪我住在这里吧”
两个月前,周渡敲开甘春的门,先是习惯性抱着他揉搓一番。他像舒展开的猫,在声声呜咽中彻底归顺主人。后是语调下降地说:“小春,父亲给我订了亲,两个月后就要成婚”
猫瞬间炸毛,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僵在主人怀里:“这么快”
甘春之前从未设想过会面对这一刻,但是刻在骨子中的顺从让他无法对成婚这件事有任何意见,只是下意识的对时间赶得太急表示诧异。
“嗯,是对方要求的。他们以前帮过周家很大的忙,所以父亲无法拒绝”
周渡抚他的长发,下降的语调恢复平缓,带有一丝怜惜:“只是好可惜,以后不能和你像现在这样了”环在甘春身上的手又紧了紧才放开,如告别一个再喜欢不过的玩具,眼神中甚至还存在悲伤。
甘春能从他的眼神中预感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没有反抗的勇气和能力,所以只是换了个姿势,面带微笑地听他接下去的话。
“但是这样对你也好,以后不必再伺候我了。我一直都见不得你受累,偏偏说了十几年,都还是要做我的仆人”
不做您的仆人,那我该做什么呢?做回私生子吗?七岁进府的他,在遇见少爷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过去的身份切割。纵使穿着锦服,吃着美食,用着好物,却为当时六岁的少爷洗澡,为七岁的少爷诵书,为八岁的少爷研墨,为九岁的少爷牵马…为十四岁的少爷解闷,为十六岁的少爷开春…直到十九岁的少爷告诉他要成婚。
十三年的仆人,比七年的私生子多五年。不止折叠了过去的人生,还可以将未来的人生全部碾碎,飞散的屑中全是少爷看不清也还不清的爱。
“那茶还喝吗?”甘春小心翼翼问道。
“嗯…”周渡为难住了,刚说不再让他伺候,又起了茶瘾。
甘春贴近他,试图用身体的接触引起他的仁慈:“听说卸磨的驴会一直原地打转”
“小春总是宠我”周渡抠弄着他衣服上的金丝说道。
他难得丧气地想,可是在宠爱中长大的野兽却要为他人厮杀了。
甘春埋好蛇又在院子待了一会才回房,匣中挂着刚为周渡做好的衣服,桌上放着一本没为周渡诵完的书,筐里摊晾着周渡爱喝的茶,床上撒着周渡的喜糖,捏起来很硬,含在嘴里久久不化。
他将外面裹的纸全都剥开,从中午品到晚上,直到嘴里发苦才停。
少爷应该还未睡吧,甘春一边在心里勾勒着他们的新婚之夜,一边把手移到身下。新娘的喘息一定是自己没有过的生动,少爷的神色一定比面对自己时更为痴迷。
终于,他在反复的自虐中登上顶峰。
连久违的快乐都是偷来的。这个认知像一对镣铐,要将他从少爷的生命中拽出去。
“原来清醒着痛,是这种滋味”回神后的甘春用臂弯接住眼泪。安神药已经吃完,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熬到天亮。
他想到病亡的母亲,想到死在自己手中的生灵们,想到巫师曾说自己一生都求不得。
巫师…
“如果今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可以来渐行山找我”
甘春激动地下床寻找那块石头,五年前他并未把巫师的话放在心上,他认为生命中能拿走的已经全部拿走,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了。人总是自以为的活着,认为只要叫一声少爷,便能做一生仆人。
“找到了”他从落灰的玩具中扒出石头紧攥在手中,然后穿过夜露,在天亮前抵达了渐行山。
再来到此处,当年的那片空地已经种满药林,还没等他敲门,门便开了。
“进来”巫师正在碾药,甘春往地上看,躺着一个纸人。
“那是纸仆,做事时会行动,做完会化为纸”巫师又说:“需要带走几个吗?它可以复制人类的行为模式,放在周渡身边和你无异”
他僵硬地笑着谢绝巫师:“不用,周府最不缺的便是仆人”
“坐吧”巫师说完不再理他,甘春等他碾完药又熬上才开口:“巫师,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吧”
巫师了然道:“周渡的事”
“我…我想求你帮我得到他”
“怎么得到,让他和新娘分离后娶你吗?”
甘春梗塞住,他虽然来求巫师帮忙,却没有想过具体要怎么样。但是他不贪心,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能贪这么大的心:“只要能继续做他的仆人即可”
“既然只做仆人即可,为什么不直接求周渡,他对你一向很好,这种小事应该会满足你吧”
“我不行的”甘春开不了这个口,纵使还没去问,但已经能想象到周渡会以怎样温柔又残忍的话语拒绝自己。这些年他越发成熟,早不再是那个能让自己畅所欲言的少年了。
“我也帮不了你”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吗?”甘春没想到巫师也会拒绝自己。
“那你还记得五年前我曾说过,已经发生的救不回吗?”
甘春急忙接话:“少爷两个月前才退下我,并没有发生多久,应该还来得及”
巫师摇头:“十三年前,在你见到周渡的那一刻,求不得便已经生效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苍白消瘦的脸此时涨得通红。
巫师几次想安抚甘春却欲言又止,昨夜拿出他的命盘查看时,上面已经出现裂纹。如果甘春无法死心,不消多久便会迎来大祸。
他狠下心来继续刺穿甘春的意识,想要一次性做个了断:“你知道周家为什么十代单传,林妙麟又为什么必生儿子吗?为了生下你。你知道林家为什么突发恶疾吗?为了送你去周府。你知道为什么林妙麟会病亡,屠夫又为什么会另娶吗?为了让你彻底留在周府。这一切都是为了送你去渡周渡这道劫。这是你命格的根基,我撼动不了”
从渐行山回来的路上,甘春一直想巫师的话。他掉的眼泪,像倒进面粉中的水,将所有值得崩溃的人和事揉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绝望体。
他原本从未敢奢求过周渡能属于自己,即使去求巫师,也只是想继续做个仆人。
可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回到西园后,甘春已经哭不出来,只是浑身发冷,但还记得要给周渡泡茶。
他将周渡的杯子倒满,稍想一下又取出一个杯子倒上,和新娘初次见面,该有的礼节不能少。然后将临走前向巫师索要的安神药化进茶水中,才端着去到主院。
“少爷,该喝茶了”甘春站在房外,等周渡开口准自己进去。
没有人应。
他看向门上的喜字,那是自己亲手剪了贴上去的。还记得周渡当时说:“你快别弄了,怪累的,全交给其他人做吧”
甘春手上没停地回他:“其他人都在为您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哪能再去劳烦他们。再说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周渡听到此话,稀罕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耳根发烫地想,也许少爷永远都不会爱自己,但是只要永远不讨厌自己,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看着紧闭的门,心比寒刃还冷。是啊,他们昨天才刚成婚,正是幸福之时,自己本不该来的。
虽这么想着,回去的步子却一点都没迈开。
“吱~”门开了,他迅速看去,是新娘,脸上的腮红和唇色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大概是少爷的手…或嘴抹去的吧。
“少夫人好”甘春对她微了一下腰:“我来给少爷送茶”
“进来吧”新娘率先进房了。这人就是从小跟在周渡身边的仆人吧,听说还是周府的私生子。到底是血脉,看那身打扮和皮肉,就不像干过什么活的。
甘春紧跟在后,闻着从新娘身上飘来的香气,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原来少爷也送给她了。
他想起房里那块被锁在盒子里的香,冬日凝,夏季化,从不舍得用,只在重要时刻才会拿出来,譬如昨天的大喜之日。
“小春”周渡下床奔到他的面前:“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好久?我还是听庆芳说有人叫我,才知道你在外面。你肯定叫得特别小声,我才没听见”
声音小吗,可是往常都不需要开口。这扇门,这间房,是任由自己进出的。
“少爷,茶要凉了,快喝吧”
周渡接过茶问他:“怎么有两杯啊”
“一杯是给少夫人的”
甘春又对新娘说:“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喝,就先备着了”
“尝一尝吧。小春泡的茶特好,我打小就爱喝”
新娘用手顺着头发,撇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她讨厌喝茶,但是这杯茶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少夫人,您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就收走了,正好也快要凉掉”
听到甘春说要把茶收走,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痒,很需要喝点茶润润喉。
“那我且尝一尝吧”说完便端起,喝干了才放下。
“怎么样,好喝吧”周渡搂住新娘的腰,擦去她嘴上的水渍。
甘春看着腰手贴合的那处,听到她说出意料之中的话:“嗯,倒是不差”
他把空茶杯收好后,对着二人欠身:“那少爷和少夫人早点歇息吧”
周渡回他:“小春也快去歇着吧”
回房后,甘春把茶杯碎掉,用布包起来塞进柜子。做完这些又嗅了嗅身上,香气依旧。他狠狠搓着擦香的位置,仿佛在磨刀一般。当那处皮肤被磨的越来越薄,下一秒就要破开时才收手。是的,差点忘了,这香涂上三天不散。
他苦笑着躺在床上,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起身,披上长袍,折回主院。
周渡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他开门进去,走到床边见二人已经睡去,于是用比平时大好多的音量喊着:“少爷,少夫人”
没有醒来,看来安神药已经生效。
他轻轻地把新娘推到最里面,然后躺了上去。
时隔两个月,终于又睡在周渡身边,甘春抚摸着他的脸,温柔的叫道:“弟弟”
如果少爷和仆人也是易散的关系,那就回归血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