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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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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荒初,萧家落寞,流放外界,又得疫病。
得医师宋氏父子救助,入住萧家十六年。
大荒十四年,医师宋名仙逝。
大荒十六年,宋名之子宋修颜逝世。
入列萧谱。
正午时分,阳光如烈焰般炽热,无情地洒在大地上。萧晓宴手持长剑,剑尖轻轻触地,他背靠门扉,闭目养神,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尘土中,无声无息。
“ 爷,酒来了。”杜四提着两壶酒,步伐轻快地奔向茶棚,轻手轻脚地将酒壶放下,随即扯过肩头的毛巾,随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露出憨厚的笑容望向萧晓宴。
“萧爷,瞧这酒,热腾腾地到了,咱们啥时候启程回去啊?这天色眼看着就要暗了,听那茶寮的小二哥说,这林子一到晚上不太平,有些个不干净的东西出没呢。”
杜四说着,双手不自觉地拱了拱,提到林子不干净时,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显然是个胆小之人。
萧晓宴轻手提起两壶酒,稳稳地挂在剑柄特制的凹文之中,随后抽出右手,不带丝毫犹豫地拍在杜四肩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哎呀杜老四,虚什么,有我在,哪个鬼敢来造次?”
杜四想要吐血,这人下手也太重了!
“萧爷啊…少主啊…”话可不信,“小的是真怕,那芝麻粒小的胆子您也知道,给您丢脸了……”杜四欲哭无泪。
萧晓宴微蹙眉头,低首思考。片刻之后,他缓缓靠近杜四,一手轻勾对方的脖颈,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小四不怕,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一毛,吊死鬼来,给他绳子扯了,断头鬼来,给它头踢飞,溺死鬼来,给他肚皮扎破……”杜四脸色极差,脑子里的画面翻来覆去,胃中滚腾,他感觉快吐了。
萧晓宴心头一紧,生怕杜四突然情绪激动吐到自己身上,连忙松开了紧握的手。
杜四见状,心中暗自窃喜,终于得以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温暖怀抱,他趁势转身,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杜四!别跑远了!小心鬼姑娘缠你——”
杜四又急匆匆跑回来,宁愿让萧爷恶心死,也不让他鬼得逞。
两人一折腾,天色渐暗。
杜四掌灯为萧晓宴照明,他不停咽口水。油灯因为手抖一晃一晃的,盏中的烛火像是最后的挣扎扑闪。
前人突然停下来。杜四撞上男人的脊背,他捂捂鼻子,委屈巴巴地说:“大半夜咱来林子干嘛……这会儿天都黑透了。”
萧晓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轻轻吐出含在嘴中的竹叶,随即一把夺过油灯,毫不留情地吹熄了它。霎时间,四周被黑暗吞噬,杜四本能地抱紧萧晓宴的腰,心跳如鼓,耳畔唯有萧晓宴低沉而阴森的话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寒意直透脊背。
“来捉鬼。”
杜四腿直打颤。
霎时间,大雾四起。将主仆两人笼罩在中间。杜四刚想尖叫就被萧晓宴劈晕。
很好,安静了。
萧晓宴将杜四丢一旁,自己盘腿打坐。
未及一时,月光如刃,劈开浓雾,洒下圈圈柔和的白晕,渐渐地,大雾如同晨曦中的梦影,悄然散去。
萧晓宴缓缓睁开眼,神思恍惚间,一抹不可置信掠过心头。
月光倾洒之处,竟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背影挺拔,青衣随风轻扬,仿佛自画中走出,不染尘埃。
他轻轻拢了拢衣袖,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雅致与从容。
正当萧晓宴欲细看其容颜之际,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欲转身,却在这一刹那,一道耀眼白光自他周身迸发,快得令人咋舌,瞬间便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月色与尚未消散的淡淡青衣香。
一切还原。
萧晓宴缓缓起身,目光所及之处,确实有人影靠近,但那并非他心中所念的月中飞鸿,而是一个满身泥泞、衣衫褴褛的小孩,正蹒跚而来。
萧晓宴轻轻挑眉,只见对方不急不缓地向他走来。待彼此距离拉近,他才得以仔细端详:这小家伙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脸上布满了泥泞与脏污,几乎掩盖了原本的容貌,只留下一双眼睛明亮地闪烁着。衣裳破旧不堪,勉强包裹着瘦弱的身躯,显得格外狼狈。
“啧,什么鬼都想过,怎么就没想到是小鬼呢。”萧晓宴讥讽。
小家伙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支镶嵌着白字、羽毛洁白无瑕的长物,那正是带有“萧”字的白羽。
萧晓宴见状,眼神一亮,迅速上前,轻轻接过白羽,开始仔细观摩起来。
这白羽不知源自何方,其大小恰似孩童掌心,通体洁白无瑕,唯尾部巧妙绣嵌一“萧”字,更显不凡。
翻转间,背面惊现一抹绯红,其上镌刻着“百为”二字。
萧晓宴轻轻拾起这羽毛,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后将其珍重地收入包中。
他一手温柔地提起孩童,另一手则稳稳抓着杜四,身形一展,足尖轻点地面,几个灵动飘逸的起落之后,三人已化作三道模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竹林之中,只留下一串回响在空气中的轻风。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四周,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略带神秘的氛围。
窗外,夜色深沉,三道模糊的身影悄然浮现,直至临近窗棂,那轮廓才逐渐清晰——正是萧晓宴三人。
杜四被掷于床铺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一旁,小家伙坐在地上,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许是被刚才突如其来的风势吹疼了眼。
萧晓宴对这一幕似乎并未过多留意,他的目光未曾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只是冷冷地转身,向房门走去。
随着他的一声轻响,门扉缓缓合上。他沿着楼梯,一步步沉稳地向下走去,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深处。
等小家伙回神之际,萧晓宴已重新步入房间。
“走,小鬼,咱们洗澡去。”萧大爷未待对方有所反应,便已一把捞起他的脖颈,大步流星地向楼下浴室走去。
澡堂内灯火辉煌,热气蒸腾,朦胧的烟雾缭绕其间。
窗棂之外,夜色深沉,已是寂静的三更时分,按常理早该是万籁俱寂,无人出没的时刻。
在这幽静的澡堂之中,却有两道身影静静地趴在池边,一大一小。
萧晓宴缓缓伸展着四肢,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叫唤,卸下了所有的疲惫。
小家伙静静地趴在池边,原本脸上的泥垢已被细心洗净,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庞。他抬头望向萧晓宴,依旧保持着沉默。萧晓宴见状,伸出手在人头上胡乱揉了一把,低声调侃道:
“小鬼,你这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吗?看这一身,脏兮兮的。”
小家伙垂下头任他摆弄,依旧不开口说话,萧晓宴给他洗干净头发,掐起他的脸,用一指去拨弄湿润的舌头。
“咦?奇怪,也没见着土啊。”
“……”
萧晓宴成功得到一巴掌,弯下腰不知廉耻地叫嚣。叫得难听便算了,还时不时戳人侧腰,表示自己受伤极深。
这是欠揍。
小家伙吐出舌头,连呸了几声。萧晓宴见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凑近了几分,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再呸几声,让我听听。”
“……”
这回换不知廉耻的脸疼。
等人疼完,澡毕,身心舒爽,疲惫尽消。
萧晓宴为小家伙裹好浴袍,惊觉眼前这一幕颇为奇妙。
原本六七岁稚嫩模样的他,在洗完后瞬间成长了不少。此刻站在眼前的小家伙,身形拔高,面容间也添了几分少年的轮廓,乍一看,已然有了十一二岁的模样。
萧晓宴凝视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小家伙,他轻轻地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是在描绘某个人,似是这举动太过古怪。
小家伙感到背后一阵莫名的瘙痒,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轻轻触碰。
待他转过身去查看时,那股奇异的感觉和那“怪东西”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家伙歪头,终是开口:“你总在我身后做怪,可是在修炼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诀?”
你脑子有病否。
声音自耳畔悠然飘散,不似稚童的清脆,而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清冷,那是成年男子特有的沉稳。
萧晓宴缓缓自后方步近,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他的眼神锐利,紧紧锁定着前方,那份凝视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
那双黑眸,深邃得如同夜空中最远的星辰,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小家伙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份压力,微微侧过头去,尽量避开与萧晓宴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相遇。
长的好看也不能这样瞪人。他微微撇嘴。
细微的动作悉数落入萧晓宴的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神色柔和地轻笑出声,随即将点点打横抱起,稳步朝房间走去。
夜色渐深,凉意悄然爬上肩头,萧晓宴不由加快了步伐,同时恶作剧般地轻轻抖动手臂三次,企图唤醒那即将沉入梦乡的小家伙。
怀中人被这经意的动作惊醒,不满地在萧晓宴怀中挣扎起来,小手小脚胡乱扑腾,却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轻轻按住。
怒火中烧的他正欲开口抗议,却被萧晓宴抢先一步,以手覆唇,温柔地制止了即将溢出的话语。
……
想朝他吐口水。
萧晓宴一脸流氓味松手勾勾人下巴,又赶紧捂回去。
……
小家伙无可奈何,随后萧晓宴故意拖长语气,幽幽道:
“装嫩,起床气还大。”
屋内,灯火昏黄而微弱,仅剩的一缕烛火在风的肆虐下摇曳生姿,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地吞噬,熄灭于这幽暗之中。
床上,杜四以一种奇异的姿势静卧,双眼紧闭,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帘,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世界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他挣扎着支起身子,目光扫过四周,空旷而寂静,不见一人身影。
澡堂离住宿不远,许是两人还在路上闹矛盾。
但这对于刚苏醒的杜四来说,便是莫大的困扰。人呢?不是在捉鬼吗?少主怎么不见了?让鬼捉走了?完了完了完了!!!
萧大爷没了!怎么和门主交代啊……杜四缩成一团欲哭无泪。
在杜四濒临崩溃的绝望边缘,萧晓宴抱着人一脚踹开了紧闭的门扉。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房间内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杜四原本蜷缩在床上,此刻却像被电击一般,猛地从床上弹射而起,直挺挺地站在了一旁,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深深的惊恐——不是因为庆幸于某人的生还,而是纯粹被这吓的。
萧晓宴轻轻动了动脖颈,“咔咔”两声过后,一股舒适感油然而生,他迈开步伐向床边走去。
刚抬起脚,视线便不经意地落在了杜四身上,只见他如同僵尸般僵硬地站立,脸色晦暗。
萧晓宴心中暗自嘀咕,这才多久没见,杜四怎么变得如此呆愣。
萧晓宴瞅他几眼,杜四却依旧毫无反应,便径直走向床铺。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小家伙放下,轻柔地为他掖好被子,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温暖妥帖,随后轻声拉下了床帘。
一转身又对上杜四的死鱼眼。
“……”
萧晓宴不得承认被吓到,急忙从腰侧抽出黄底血字的符贴在杜四脑门。
杜四回神忽而大叫一声。
萧晓宴挑眉:不管用?
杜四退步,将黄符拿下递给他:“爷,杜四好着呢。”
萧晓宴诧异:管用?这不我瞎画的吗。
萧大爷念得对,这黄符的确是他瞎来的,黄纸边角不整齐,也不知道他从哪随手撕的。至于血字……大概是他用朱砂胡乱写的。
两人一闹腾,床上传来动静。杜四刚游神回来,不知里面□□,一朝挡在萧晓宴面前大字展开防备动作,大喝一声:“何方鬼怪来此!?”
某鬼怪:……
看在杜四护主的心上,萧大爷没有把人推开,拍拍护主儿的肩,示意他滚一边去。
萧晓宴轻轻掀开床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
小家伙似乎还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双眸涣散,久久未能聚焦,透出一股无辜与懵懂。
正当他似乎想要蜷缩起身子时,又仿佛突然间长开了些,动作未竟,显得有些愣怔。被子与衣裳随着这不协调的动作一同滑至背后,不经意间,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胸膛。
看样子约莫有十七。
萧晓宴看了不久,将人摆正盖好被子拍拍,喃喃细语:“睡觉也不老实。”
惹得人心里痒。
杜四没听清,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目光恰好捕捉到张清秀的侧颜。那惊鸿一瞥间,他心中微动,却未及细赏,帘子已悄然落下,隔绝了视线。
杜四转头望向萧晓宴,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问道:“爷,方才那位是谁?真是好看得紧。”
杜四年仅十八,尚未及弱冠之年,平时喜好无非是欣赏俊郎才女。他自幼便在萧家长大,陪伴着几位少爷小姐,直至后来被萧晓宴的小叔看中,从此便一心一意地跟随着萧晓宴。
主子长相出众,刀削般的眉宇间藏着锐利如剑的眼神,周身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可小觑的杀气,这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威严。
萧晓宴瞅他一眼,闲散一句:“夫人。”
“少主,您今岁二十有五了。”杜四严肃提醒。
这回换人无语,两人在房间闹得鸡飞狗跳。
二人争执,未曾注意屋外大雾又起。白雾滚滚,不似先前浓厚。
黑影缓缓行来,手中铃铛未停,却无任何铃声。
等它逐渐显现在视野之中,一袭玄色斗篷覆身,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半张面容。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合,反复低念三个字:“宋修颜。”
震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如同一把锋利的刃,瞬间刺破了房间的宁静,却仅有床上的那位听见,被这不期而至的声响猛然唤醒。
小家伙一抖,猛烈咳嗽。
萧晓宴扶起他,轻轻抚背,小家伙没有因此停下,反而愈发严重。
黑衣人轻吐一口气,周遭的空气仿佛随之凝结,随即化为一缕细长的白雾,缓缓上升,层层叠加,使得周围的雾气更加浓郁,几乎要将一切笼罩其中。
他身形一动,趁着这浓得化不开的雾色转身,融入了无垠的雾海。
等人醒来,窗外阳光已炽,正午时分悄然而至。
他缓缓抬手,试图遮挡刺眼的光线,双眼却因久眠而未能立即适应这份突如其来的明亮。在光影交错中,他闭眼片刻,让视线逐渐适应周遭的亮度。
稍作停留,待双眼稍感舒适,他缓缓转身,双脚轻触冰凉的地面,一步步走向床外,最终稳稳站立。
目光所及,桌上既无换洗的衣裳,也无温热的饭菜。
他微微蹙眉,随即视线移向紧闭的房门。正当他愣神之际,门扉轻响,一道熟悉的身影伴随着门外透进的柔和光线悄然出现。
萧晓宴手中抱着包袱与食盒进入。
大眼瞪小眼。
收整一切后,两人面对面讨论正事。萧晓宴率先开口:“萧百为的信物确真。”
对方点头,萧大爷不知惆怅何物,吐出一口怨气:“遇见许多人,都称自己是我要寻之人,可他们不知,不是寻,是等。”
小家伙轻轻抿了一口茶,那双与稚嫩面容不符的清冷眼眸,静静地望向窗外车水马龙、喧嚣不已的市井,仿佛周遭的热闹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宋修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