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反派一见钟情》一树霜白

5、好奇

　　“药快凉了。”红衣少年淡淡提醒捧着药碗走神的人。

　　“失礼了，我叫余余。”余余回神对少年笑了笑，面不改色的将漆黑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碗递还给少年，轻声道谢。

　　“该是我向你道谢。只是我有些好奇……”空碗落入少年手中的瞬间便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颗拳头大小的黑球——那是从余余两个打了死结的衣袖里解下来的。

　　少年退后一步坐在软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黑雾自千年前凭空出现，近百年来愈发频繁，而这段时间以来更有肆虐迹象，无数生灵被黑雾所吞噬、操纵。而修为未达小自在境界者，触之即被侵入……”

　　余余无法看见少年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他嗓音清泠，缓声问道：“敢问公子身无修为，是如何困住这黑雾的？”

　　不愧是最为清正高冷的未来三界第一人清安尊者，这话问的一点也不客气，单刀直入。但是如何困住？余余自己都不知道，他连黑雾有哪些特性都还没搞明白。

　　身为一个普通人却能困缚黑雾，一个回答不好，会不会被切片研究？刚逃过闻缺的剥脸皮，可不能在这里被切片。

　　余余看着少年，张了张口刚要回答，又匆忙抬起手掩住嘴唇，轻轻地咳起来。不消一会儿，咳嗽愈演愈烈，那只捂着唇的手慢慢从指缝处渗出粘稠血迹……

　　少年完全没有预料过这样的场景，盘着黑球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收起黑球，变出了一方帕子，凑上前有些笨拙地替青年擦拭手上、唇边的血迹。

　　余余一边断断续续地咳，一边却在思索着书里边关于清安尊者的着墨，虽然清安尊者这个角色占的篇幅挺多，但可能老头儿肚子里的墨水不够，通篇下来就一个干巴巴的清正高冷，打斗场面的描写倒是精彩，充分让人体会到清安尊者作为人形杀器的凶残……

　　终于，余余从记忆的旮旯角落里扒拉出了一句话——“衍一宗前任掌门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婴孩，面目云笼雾绕无人可窥，体内灵力磅礴，生来便是小自在境界者。”

　　寥寥几句话，离奇两个字足以概括清安尊者的来历。

　　再看看自己，虽然也是凭空落在了这个世界，前尘往事无处追溯，却也只是个病恹恹随时可能病死的普通人，手撕黑雾这种小能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那好像没问题了，自己这点微弱的离奇色彩在清安尊者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余余努力调整呼吸，慢慢平复咳嗽，直视少年云笼雾绕的脸，非常坦然而真诚地说道：“我也不知。还要请仙师替我解惑。”对于人间界的普通人族来说，若水界的修行者皆是仙人一般的存在，无论修为如何，都该尊一声仙师。

　　他看不见七七的神情，也看不见自己的脸，自然不知自己此时的情态落在他人眼里是怎样的可怜。

　　漫着水光的眸子，泛红的眼尾，异样苍白的两颊，未拭干净的殷红的唇，自以为坦然的神情……无一处不可怜。

　　偏他本人还在仰着头毫无所觉地等着少年的回应。

　　七七突兀地生出想要蒙住他的眼睛的奇怪念头……云雾之后，七七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淡淡道：“罢了，你有这能力，左右也不是件坏事。”

　　听着清凌凌的少年音色说出老怀欣慰的话语，余余差点给乐出声。想着反正刚解决了一个小危机，现在逗一逗清安尊者略作调剂似乎也不错。他先是试探地叫道：“……七七？”

　　“……何事？”少年应了。

　　余余想了想，慢吞吞问道：“恕我冒昧，你照镜子的时候可以看见自己的脸么？”书里面有说过七七脸上的云雾是与生俱来的，三界之中没有任何人能透过那层云雾看见他的脸。七七这个角色，可以说是除了黑雾这个设定之外最神秘的存在了，余余对于七七的好奇不亚于好奇这本书的结局。

　　“……”一片静默。

　　余余看着七七好似打了马赛克的脸定定地面向他，动也不动，莫名觉得对方此时的表情定然是很无语的。就在他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来熟了冒犯了人家的时候，少年终于开口——

　　“可。”

　　听到回答，余余当即弯了弯唇角，对着少年露出一个带着满足的笑，笑意柔和了青年清冷的眉眼，让人一眼便能看出青年的开心。

　　余余满心都在想着如果可以哄七七画一幅自画像就更开心了，芝兰玉树的少年人，想来皮相也不会差。

　　红衣少年不知为何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他站起身来，“你且休息，我便不打扰了。”语罢，整个人在余余眼前凭空消失。

　　“穿红衣的都爱玩凭空消失这一套么？”余余对着眼前的空气喃喃自语。

　　殿内一下子清冷下来，余余躺回床上，闭上双眼，脑海中却在细细地回想书中情节。

　　眼下书中情节进行到折桂巷这里，下一个副本该是赤华洲，但是因为余余的凭空出现，剧情已经发生了偏差，赤华洲这个副本目前来看未必能触发。

　　原著中，七七在折桂巷昏迷后被残留的黑雾入体，伤上加伤，轻易牵引出旧疾，导致神魂不稳，险些灵台失守。后来还是衍一宗掌门亲自布阵镇着七七的神魂，而温与归听从卦象指引去了赤华洲千辛万苦将世间唯一一株守心草摘了回来。

　　守心草不仅稳固了七七的神魂，更让七七在治好旧疾后一举突破小自在境界，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年仅十七的大自在境界修者。

　　而后每每温与归遇险，七七总能适时出现替他解围。总之，七七对主角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也是这个世界重要的角色之一，譬如后面斩杀反派，以及最后的人间入夜、燃灯献祭的剧情，都少不了七七的参与。

　　但后面那些剧情的展开都有一个前提——七七必须有绝对的修为，他必须成为修行界第一人清安尊者。否则主角能否有惊无险地升级，人间入夜后还有没有人能替代七七去做那盏灯，都是未知数。

　　这本被坑了的小说本就没有前因后果，许多事情难以预料，但是依照余余对老头儿的了解，这本书如果有结局，定然不会走向崩溃灭亡的。

　　至于如何打出圆满的结局，还是得靠主角和重要配角们的努力，余余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想法，他只想找个宜居的地方安定下来，跟穿书前一样，种上满院的花草，悠悠闲闲地渡过最后的时日。

　　所以为了能够安心等死，余余首先要做的是将被他打乱的剧情引回正轨——找个契机让温与归前去赤华洲求药。

　　但是……

　　余余在被窝里试着抬了抬脚，没抬动……他这幅身体显然没有因为换了一个充满玄幻元素的修仙世界而有一点点的好转，反而似乎还有点水土不服了？

　　余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太|安稳的睡梦中，他像是一抹飘在空气中的意识，没有形体。他看见了爷爷。那老头儿没在他房间找到他，于是翘着胡子气冲冲地拎起地上的棉拖闯进玫瑰园，但是玫瑰园也没有他，老头愣了愣，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幽深，周身气势也变得慑人。

　　余余看着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的老头，下意识地想要叫他，却发不出声音。没多久，老头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双腿岔开，双手叉腰，昂着头翘着胡子对着空气骂骂咧咧起来——

　　“……你是亲生的？亲生的又怎么样？亲生的你骄傲什么你豪横什么？还不是把人弄丢了？！我把小孩儿养这么大养这么好，我跟你骄傲了吗？我还在呕心沥血地铺路，你招呼也不打就把人抢了你强盗啊还是土匪啊？！野蛮！落后！仗着我脾气好讲文明不爱动手你就可以随随便便抢人了吗？！法盲吗？！用不用我把法务部借你给你扫扫盲？听不懂？你就装！我看你是心虚！你个小王八瘪子！唯一对得起的就是你行八，活脱脱一个小王八！”

　　“……”老头儿的肺活量一如既往的惊人，余余面无表情地呼出一口长气，只觉着空气大概都被老头儿骂懵圈了。

　　好不容易从老头儿的咆哮声中回神过来，还来不及产生困惑，老头就突然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满园玫瑰静静悄悄，东南角落里的爬藤玫瑰舒展藤蔓，一寸寸地延展开去，像开疆扩土的将军，像巡视王土的帝皇，霸道地覆盖过其他所有玫瑰，墨绿枝叶无风自动，招摇得很，唯一一朵殷红盛绽的玫瑰不知何时开在了余余身前，它又开始叫他的名字，让他回去。

　　【阿衡，你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可是他又能回哪儿呢？他回不去有老头儿在的家，书中世界又没有与他相干的人，倒不如留在这里，起码有他熟悉的小红在。

　　但是小红一直在叫他回去。

　　回哪儿呢？

　　余余茫然地看向廊下，那美人榻上不知何时斜躺着一位红衣美人。那人与他眉眼相似，却全然不见他的苍白病态，反而分外昳丽冷艳。

　　黑色雾气慢慢从红衣美人的领口、袖口钻出来，缓缓缠绕，将白皙的脖颈与手掌一点一点掩盖。美人神色不动，微垂着眼睛，眼尾的红痕泄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脆弱。

　　“闻缺。”余余凝视着他，轻声叫出那人的名姓。

　　本以为无人能听见他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地撞入那人骤然睁开的眼——漆黑冷冽，深不见底，似乎映着深渊无尽的暗色。余余在深渊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余余有了身体。

　　他快步上前，在闻缺身前蹲下来。他毫不犹豫地抓住绞缠在闻缺身上的黑雾，如同在折桂巷所做的，余余将黑雾团起来。

　　手中的黑球越来越大，闻缺身上的黑雾却始终不见减少。余余有种错觉，仿佛闻缺的身体是个无底的容器，里面装满了黑雾。

　　余余扯着源源不绝的黑雾，看向闻缺的眼睛满是无措。

　　闻缺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轻声笑了出来，抬起右手，手腕闪过一抹红光，袖口的黑雾凝成一只白皙手掌。他将冰凉的手掌轻轻覆上余余的眼，笑着说：“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