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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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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长征围剿湘江血战相关,呃,友情提醒不适的同学注意防雷……]
他们谁都没有能如愿的去打鬼子,而是一路南下,加入了四十几万部队组成的剿共大军。
刚开始时全团上下并没有参加什么战斗,可能是因为上面觉得这支刚整编了一半的部队战斗力低下,团长一反常态的没有去跟人翻脸拍桌子,冷笑了几声领了个修碉堡的任务。
原来的老大哥,现在的军长司令特地把团长叫了过去,问了问整编的情况,忧心冲冲:“驱虎吞狼,借着剿共来削地方实力,算盘打得妙极!云南那边龙云还能硬顶着,滇军也算能打。湖南那片姓赵的也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再加上广西的李白二人……老三你就看着吧,别的难说,四川的这块地盘中央是要定了。 ”
团长叼着烟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的狠吸着。
军长属于人老成精,一语中的。
中央军追着红军一路追到四川边上,围住了却没剿成,却进了川就不再出来。前车之鉴在兹,湖南与云南的两位省主席自然是严防死守不肯再从自己的防线上漏出口子,而广西的李白一系,一位老辣擅战,一位外号小诸葛更是韬略不凡……
三四年的一年,南方的中国土地上,山河血染,风起云激。
虞啸卿并不太清楚这些高层的策略的庙堂谋划,他只是个小小的连长。前半个月,全团上下领到的任务只是在划定的地点修建一个又一个的碉堡。有时随着战线的推进,会有运伤员的队伍从他们的驻地边上经过。
有一次在休息的间隙,张立宪有些迷惑的问虞啸卿:“连长,修到啥子时候……”
他的话还没问完,又是一队担架从身边的岗哨经过,一抬担架上的士兵似乎是听到了张立宪的声音,拼力撑起上身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其实那个士兵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他上半截脸被绷带一层又一层的缠裹着,本应是眼睛的部位渗着血,在阴霾不雨的天空下显得触目惊心。
那队担架很快就走远了,张立宪却还在看着,虞啸卿拍拍他的肩膀,张立宪回过头来的脸上表情惨淡。
“他也是四川佬。”他说。“军装,还有鞋,我认得出来。”
虞啸卿的心底忽然一阵抽疼,他发现张立宪的个子好像在半年里又长高了些,已经超过自己的肩膀,一身单军装下身体瘦削结实,已经越来越像个男人而不是少年。只是那双眼睛还是少年的眼睛,眼皮上既细且深的一道印痕,眨时像是拢住了流光般,视线里仍是带着少年特有清透与执着。
刚才那个担架上士兵的脸猛的浮现,一双眼睛被厚厚的绷带压着缠着血渍斑驳。看不清长相也看不清年纪。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张脸竟然那么像张立宪。
虞啸卿从来没有怕过死,或者也可以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关于死这件事。哪怕当年刚入伍的时候,哪怕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哪怕距离死亡近无可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没怕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对于军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但是刚刚浮现在脑海中的,关于张立宪的那幅画面却让他感觉到一种极之陌生的恐惧。
假如有一天张立宪也那么缠着绷带,血迹斑斑的躺在担架上……
长城脚下张立宪负过伤,虞啸卿还记得那片血红雪白一片狼藉的松林山坡,每当偶尔回想起来时,嘴里还会泛起一股烧刀子的辛辣味。当张立宪昏睡在怀里时,他就是那么一口一口的把酒渡给他。
那也没有刚才那幅想象里的画面更让他恐惧。
他们团与红军的第一场战斗发生在一个月之后。
战斗发生在一个小小的村落里。清早的从河边水面上飘来的晨雾还没有散去。湿漉漉滑溜溜的青石板街道,被一双双穿着草鞋的脚踩响。
虞啸卿的连就在村里,按一向的习惯,并没有分散的住在百姓的房子里,而是借了村里最大的祠堂暂时做为休息的地方。所以当那队红军进入村子敲开第一户人家的屋门时,双方都没有觉察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里,竟会劈头相遇。
清晨换岗的国军士兵在浓重的晨雾里与一名红军走了个碰头,也许是双方身上穿的同样是泛蓝的衣服,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擦身而过时,那名国军士兵猛的看到了对方帽子上显眼的红色五星。
枪声在白色雾气里响起,像一只瓷杯被清脆的摔碎在石板上,击碎原本的静寂。
开枪的那人是余治。
雾气极大的干扰了他的瞄准,子弹擦过那名红军的胳膊后打在青石路面上,迸起一星火光。
那名红军飞快的闪进墙角,余治抽空回头,雾气晃动如水波,村外还有几十名红军正在原地休息,听到枪声后迅速的动作起来。还没等他作出下一步的反应,对面的枪也响了。
整个村子顿时被枪声笼罩。从祠堂中提着枪冲出来的国军士兵训练有素的抢占着各处的制高点与射击位,平时的训练在仓猝接敌时派上了用场。红军并没有恋战,村外的士兵借着浓雾的掩护有条不紊的向村后的山林撤去。而先入村的士兵则不约而同的以悬殊的兵力在极力阻拦着村中的国军士兵的追击企图。
战斗开始的忽然,结束的也快。村中的六名红军士兵全部阵亡,尸体被抬出来整齐的摆在了村中的空场上。虞啸卿走过来的时候,张立宪与李冰正蹲在那儿,翻检着那几名阵亡红军的随身物品。几张五颜六色的传单,一双崭新的还没穿的草鞋,一把□□,几根长枪零乱的放在一边。
“是宣传队。”李冰抬头说。
张立宪看着脚边的一具年轻的尸体,一语不发。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人的胸口,血在身上汇出一滩浅浅的红,正慢慢凝固。很漂亮的一枪,正中心脏,是他打得,张立宪想。
一个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呼吸里嗅到熟悉的皂角清香,是虞啸卿。
“埋了吧。”虞啸卿说,没有回头看张立宪。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很平静,直到傍晚传来了上面的命令,开赴前线。那天小到不再小的村子里的一场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战斗,很快的就被淹没与遗忘在接下来那一场又一场血战苦战与跋山涉水的追袭里。
但张立宪却发现自己一直记得,浓到化不开的白色的雾,渐渐凝固的紫黑色的血泊,血泊里那具非常年轻的红军尸体,以及胸口处红色的弹孔。哪怕他以后经历过淞泸罗店的血肉磨坊那种残酷的场面后,这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也一直固执的在他的回忆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绝对称不上美好的回忆,除了挡在自己眼前的那个身影,还有那丝淡淡的皂角清香。
在战场上,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很慢。有时枪炮轰鸣子弹横飞里,一个小时长得就仿佛堪比一生;可是等到安静下来时,却发现战火硝烟之中,一年的时光就从身边悄然流过。
虞啸卿走过来时,发现张立宪抱着枪倚在一株毛竹下面。南方十一月底的天气又湿又冷,暗绿的竹叶上凝结的露水在他的肩上打湿出一片深色的水渍。额头上方某片竹叶上,一滴银亮的露珠正慢慢的滑向叶尖,缓缓变大。淡白的晨光下,他静静注视着那滴露珠敛着若有若无的一抹阳光,嗒然坠下,砸到张立宪挺直的鼻梁上。随后那两排低垂着掩住眼眸的睫毛猛的一颤,睁开。
张立宪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站在面前,面带微笑的虞啸卿。
“连……营长。”他也笑了笑,挺直身体敬礼。接连几次战斗下来,虞啸卿已经升了营长,但张立宪叫熟连长这个称呼,偶尔还会犯一下错,比如,刚睡醒的时候。
虞啸卿看着张立宪在说话的同时淡红色舌尖一舔,把从鼻梁上滑下来的那粒露水抿进嘴里。自己都没有发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饿了?”伸手在他嘴角抹了一下,柔软的肌肤上还残留着露水湿凉凉的触感。“吃饭了。刚运到的补给,好么,一麻袋的干辣椒。”
他笑得张立宪不由有些心虚,担心自己是不是衣服扣乱了?或是枪背反了?还是脸上有什么……于是抬起手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看并没有擦下什么这才放心。看着虞啸卿的笑,他想,营长好像很少时间没这么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