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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离婚进行时的第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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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进行时的第四天
图南的车在郊外兜了几圈,碾过高速路,压上磕碰石道,转进偏僻野林,车子泄愤般碾压过所有。
他长手附在方向盘上,脸上看不出表情,明灭的阴影在漠然的侧脸上轮转。
车内气氛压抑寂寞得有些低沉。
打破气氛的是一个助理的电话,低声简单地通知行程,车胎才发出一声刺耳噪音,甩停在了路口。
急促的声响隔着电话都清晰可闻,小助理顿时闭嘴。
图南身边的人都必须学会审时度势,否则就尽早滚蛋。其他部门的朋友羡慕她,觉得近水楼台,却不知道什么叫离天堂太远,离图总太近。
图南下车,长指陷进领带结,边松领带,边深呼吸。
“图、图总?”
“嗯……知道了。”
再度抬头,图南眼睛里平静透着清醒。
阴冷的雨停了,空气中弥散着湿气,好像还能看到那张故作冷淡的脸。
傍晚的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暗淡,光离开了地表,明天还会照常升起,可他只想得到南嘉的冷漠,图南瞥了眼脚下细碎的石子——那么他的表情呢……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
A高是市里有名气的私立学校,在校学生中不乏企业家和大商人的子女,聚拢了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其学费体现在丰富的课外活动上。
比如每学期一次的实践课程,由学生会组织,每个年级去的地方花样繁多。
低年级会选择博物馆艺术展,高年级直接去外省的名胜古迹。
图南高三那年,高年级的课外活动正好撞上节假日,为了避开假日拥挤的交通路线,商议后的地点定在省内某一处小有名气的森林公园。
学校组织的活动结束后是自由时间,但活动范围严格限制,严禁学生四处乱跑——前段时间有驴友违规翻进无人区后失踪闹得沸沸扬扬,出过一次差错的地方,谨防再蹈覆辙。
A高的老师们都盯死了一些平日就有些飞扬跋扈的学生,恨不能直接在他们身上装随身监控。
那段时间图南刚分手没有多久。鲜有人想去触他的霉头。
他心烦气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瞎转。
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进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可能是森林布局问题,外面的光线很难照射进小树林,成了鲜为人知的盲区。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偏僻角落不止他一人。
熟悉的身影缩在有点阳光的角落,随便坐在有青苔的石头上,埋着脑袋,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人太专心了,甚至没有发现有第二人出现。
图南不禁有点好奇,他挑眉,慢慢踱步到那人身后。
然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看着南嘉手里的作业。
一个不可名状的人偶。
针脚错综复杂各有个性,倾斜的黑眼珠和歪曲的嘴都有各自的想法,透着特别的狂暴不羁气息。
之所以还能称之为玩偶,主要是因为其材料而不是形状,这种形似又完全背道而驰的艺术品没有一定深厚功底和天赋很难完成。倒不如说已经脱离的低级趣味,转向进攻至高的艺术层次。
且制作人十分野蛮且善战。
对方垂着脑袋,左手大拇指像模像样缀着一枚顶针,然后中指去生顶针眼。
所以顶针的意义是?
锋利的缝针恐怕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初学者非要用拇指和自己较劲。它试图戳破表皮,提醒她顶针的真正作用。
血珠过于鲜亮,她皱着眉吮吸伤口。
因为针线活完全不熟练,整个专心过程越发血腥。
这个角度图南正好看清那低垂的侧脸,眼神认真,嘴角轻抿,目不转睛,然后没轻没重地下手。
南嘉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图南沉默地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疼吗?”
“!!”
惊慌失措。
图南在南嘉脸上看到这四个字,下一刻那张早就习惯的脸蓦然远离,好像突然染上了一层鲜活的羞恼,南嘉满脸惊悚地向后仰,同时下意识地把那坨东西藏在背后。
“你……!”
她后仰的背脊完全缺乏相应的柔韧性。
愣愣往后倒,惊呼声中,图南一个箭步,张开手臂,圈在她背后,轻轻使力,把她捞了回来。
南嘉惊吓了一会,回过神后,神情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好像后背是块烧红的烙铁。
“你……你……”
南嘉脑子宕机了。
图南看她罕见的神情紧张的样子,自己也没想到地笑了一下:“我?……我?”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南嘉很快回神,脸上的惊吓还有残余,紧张到语速飞快,反将一军问:“你看多久了?看到了什么?”
“连谢谢都没有吗?”
“啊,……对不起,谢、谢谢……不对!”
南嘉愧疚然后反应过来。
“你突然吓我,我才会往后倒啊。”
所以责任完全是眼前这个人的错,她为什么要道歉。
南嘉震惊了。
图南不着痕迹地跳过这个话题,续上之前的、
“我说什么都没看到……你信吗?”
“……”
图南虽然冷淡,却很少让朋友难堪。但南嘉成了例外。
他看着对方涨红的脸,完全没有平日那种漠视他人的孤僻感,心里的难受好像好了些……似乎撞破他人(南嘉)的困窘,让他不再那么心情沉重。
他清了清嗓子:“我看到你在做玩偶,手艺挺好的。”
南嘉皱着脸,眉头紧紧的。
很显然,对这种虚假的奉承,本人兴致蔫蔫。
图南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假了,他只好转移话题:“第一次做针线?已经很不错了,初学者想做玩具熊没那么容易。”
这回南嘉是真的沉默了。
过了好久,她才低低地说了声:“……兔子。”
“什么?”
“是兔子……”
南嘉垂头,把藏在背后的玩偶露了出来,颇有些自暴自弃了。
有了提示后,这个初具物形的玩偶,似乎透过扭曲的躯体,确实能隐约看见兔子的雏形。毕竟熊是没有两根扁平耳朵的。
图南面不改色,仿佛第一眼就看出了原型似的附和:“确实是兔子。”
“……”
南嘉的眼神非常危险,似乎在思考如何让他原地消失。
图南分手后,也只有眼前这个算得上青梅的人,不像其他人有些痕迹的小心翼翼,还是跟以前一样,该无视就无视,态度和往常毫无区别。
想到这,他心情竟然好很多。
他伸手抓过南嘉的手,展开到自己手心,她的手很小,温度偏冷,很轻易就能被握住。
“等……”南嘉脱口而出,“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还分什么男女,”图南随口一说,“你忘了十岁的时候你还扒了我衣服?”
南嘉:“……”
虽然说的事实,但她可真憋屈啊。
自从有女友后,图南就避免和其他异性有过多接触。
现在女友没了,面前又是青梅竹马。他没有注意到南嘉不自然的表情,小手下意识收缩的时候,还牢牢捏住手指,不让乱动。
南嘉有些瞠目结舌,直愣愣瞪大眼睛盯着交握的手。
真是不知廉耻!
她脑海中只剩下这句爆炸的话。
“你不会怕疼吧?”罪魁祸首还笑了下。
“……”
“……白痴……海王……”
南嘉眉头皱得死死的,低声喃喃着,图南以为她不高兴,也任由她耍性子。
“顶针最好戴中指上。”
他委婉提醒了一下:“戴这。”
他点了点南嘉的中指。
南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咬牙切齿。
“我自己来……你敢帮我,我就死给你看。”
“?”
被嫌弃的图南笑出了声。
南嘉扯下顶针,慢吞吞戴到了正确位置。
学校有分发应急药物分装,图南把她食指和中指上戳出来的血洞简单处理了,确认没有再流血,然后他听见图南声音大了点,虽然还是听不清。
“什么?”
“……你别……难……”
“嗯?”
南嘉嗫嚅着,声音怎么也大不起来。
她脸颊热度又开始升温。
南嘉平时很少和图南私下待在一块,就算有那种机会,也是一句话都不说。这种亲密的举措,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捏着玩偶,捏得死死的,仿佛在上刑而不是聊天。
“你别难过……”南嘉说,“也不是没有机会复合。”
“谁难过了?”
南嘉感觉手上的力量明显顿了一下。
“……”
她有预感,再继续聊下去不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盯着交握的手发呆。
图南面不改色,垂眸打理伤口,从他的表情和专注程度来看,似乎对这个话题不甚在意:“这样……被看出来了,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南嘉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垂头丧气。
“……对不起,唔!”
图南松开手上的力道,惩罚似地戳了戳包成粽子的手——不能期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能够正确包扎。
但南嘉眼里对自己包成馒头的手的震惊还是让他有些受伤。
从他的位置,只要垂垂眼,就能看到南嘉柔软的发丝,发旋很小,浓密的黑发顺滑垂落在肩头。
这个人还在纠结打量着变了模样的手,理智和感情让她的表情变化莫测。
图南盯着她眯了眯眼睛,鬼使神差地伸手。
“?!!”
南嘉捂着揉乱的脑袋,满脸震惊。
图南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不觉得这边蚊虫太多了?换个地方继续做你的……艺术品吧。”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离开的时候心情很好。
甚至有闲心猜测这个不成样的玩偶会落进谁的手里——南嘉绝不是一个有耐心做针线活的人,她的生活围绕着书籍藏本,如果不是为了谁,绝不会碰针线分毫。
但诚实地讲,那个玩偶实在是太……
“哈。”他不由笑出声。
直到很久后的将来,那只奇形怪状的兔子,摆上了他的书桌。
图南肖兔。
……
熟悉的城市渐渐缩小,变成闪烁的俯瞰图,图南思索着,俯视着窗外的云和夜,如果有人在这,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发生的变化。
疯狂潋滟细碎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