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轮到我归隐》云深雾重

1、城外客栈

　　韩青在这个城外客栈已经待了两天，紧绷的神经让俊秀的面容有掩盖不住的疲惫，原本漂亮有神的丹凤眼如今挂着青黑色眼袋，客栈通铺污浊又憋屈的空间让人潮热又憋屈，她扯了扯衣领试图让自己轻松一点，但又在看了一圈通铺形形色色住客后打消了念头，一身猎装皱皱巴巴穿在身上，根本看不出该有的神气。
　　真够倒霉，韩青沉着脸想。
　　这两日断断续续得睡眠让韩青又梦到了五岁时那段昏沉的日子，车轮磕在地上的声音，被各种人抱着夹在臂间的裹挟感，男女的呼呵声，刀剑碰撞声，还有温热液体干涸在皮肤上的紧绷感。
　　这段记忆也不甚清晰，韩青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布娃娃，无助地在昏睡与清醒间徘徊，而五岁以前的记忆则完全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藏去了哪。
　　小韩青真正清醒时就是在云平镇云南村的王姨家里，说在河边将她捡了回来，河水将小韩青泡的肿了一圈，本来以为活不了了，没想到孩子还是命大。
　　“你比我娃命好。”
　　王姨偶尔会盯着韩青恍惚，据说她孩子在韩青那么大时就被拐子拐走了，丈夫一气之下出门寻儿子就再也没回来过，而王姨自己也在寻儿子的路上摔断了腿，只能一人在此生活。
　　韩青是知道王姨把自己当做儿子的替身，就像一开始被救回来后到长大都只给韩青准备男装一样，即使韩青是女生，还是个容貌姣好的女生。
　　可就算这样王姨也不让韩青喊娘，问起来只说这样不好，具体什么不好也不知道。
　　韩青就在这样偏僻的小村里平平静静长到了十三岁。
　　后来的日子里王姨有些糊涂了，也常常精神不济，那年的秋天淋了一场雨得了重感冒，最后也没熬到韩青十四便去了。
　　说有多痛苦其实也算不上，毕竟王姨最后那段日子糊涂时撕心裂肺的样子韩青也看在眼里，或许离去对她反而是解脱，至于韩青自己，她于本能的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无人陪伴的准备。
　　好在吃穿这些基本温饱是不愁的，也不是王姨留下了什么遗产，王姨那半亩田在她病逝后就被韩青卖了去镇里买了一副能买到的最好的棺木，只剩下自住的破旧房屋。
　　但是韩青在入村没两年的时候就跟着猎户杨伯学打猎，虽然总感觉杨伯对自己老是爱答不理脾气古怪，但至少该教的也毫不藏私，韩青更是争气，未到十岁就能自行去山里打点猎物贴补家用，如今更是敢往深山去，屋子里还挂着一条自己猎的狼皮。
　　原本韩青以为一生就会这样过去，再大一些就也收养一个孩子，慢慢养大然后给自己养老送终，如果收养不到孩子也没关系，就在死的时候让村里人把自己和房子一并烧了，也算个结束。
　　但是这些也只是原本，半年前一则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让小镇不再平静，来了不少外乡人，一时之间人心浮躁。
　　——曾经名震江湖的六绝君子汪斫汪大侠在此归隐多年。
　　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韩青刚从山里回来满身疲惫，只觉得这所谓的汪大侠十分奇怪，既然是归隐，也不找个好去处，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云平镇来，而且还走漏了风声被人发现，当真是扯淡。
　　但是乌泱泱来的人不这么认为，有三教九流也有名门弟子，似乎都在寻找这个汪大侠，或许是这个汪大侠不曾有婚育的传言让他们觉得只要诚心便可求一份衣钵，也或许是单纯过来蹚一下浑水。
　　然而半年过去不仅没找到人，反而镇里治安愈加堪忧。
　　那时韩青也不觉得汪大侠会和自己扯上关系，但是平静总会被打破。
　　就在两天前早上，在韩青去看望杨伯的时候。
　　杨伯屋子在村边缘比韩青她们住的还要偏，明明是个猎户却有点跛脚，他也是个外来户，不怎么愿意融入村里，会和韩青认识也是源自一次村里的霸凌事件，是杨伯把被村里小孩绑在树上的韩青放下来的，胡子拉碴的脸上挤出来一丝嘲笑，双眼打量着，边解绳子边说：“真是太蠢了。”
　　之后也默许了韩青在身边转悠着偷学东西，日子久了就干脆正儿八经的教她。
　　韩青一度认为猎户是天下最厉害的职业，不然为什么除了打熬身体还得会天象地理，通音律，懂诗文术数，甚至连看病寻药也都会，问他也只是说这些会让平日生活更愉快追踪猎物更方便，与人交易不会被骗。
　　韩青不懂，学了便是。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在山里就在屋里的跛脚猎户，却在一天早上被砸了屋子并消失的无影无踪，韩青想到那天看见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差点被隔壁铺的脚臭给熏咳嗽，只得缩了缩脖子又把领子竖起来妄图阻挡一下气味入侵。
　　温热的灶膛，房屋边苔藓的痕迹，树皮的破损都在说：不久之前，西行进山，现在去或许还赶得上。
　　理所当然的，韩青追出去了。
　　能猎狼的韩青可不仅是单纯的劲大，更是占了女孩子灵敏纤细的优势，脚步又快又灵活，在林间奔跑时像只飞奔的鹿，轻巧又迅捷。
　　越往深处跑打斗的痕迹就越多，没一会还在树丛的叶子边缘看见了零星的血迹，突然韩青耳朵一动，听见不远处有声响，区别于动物鸣叫，似乎是人的呜咽声。
　　还未多想，韩青便一步蹿上了边上的树，藏在树冠中，虚起眼睛，放缓心跳和呼吸，向那边望去，极佳的目力将林中突兀的场景看得十分清晰。
　　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人，身上血迹斑斑趴在地上，后腰和腿上有数道刀口，浓浆似得血一阵阵往外涌，身前站着一身灰色短打的蒙面人，手持短刀抵在地上那个人头顶，逼问着什么。
　　“你以为我现在还不杀你是为什么，若是早点说便能少受点苦！...大势将成...你一小卒负隅顽抗又有何用？”
　　......
　　“呵呵！我自己搜，不过多花点时间...谁？！”
　　那灰衣人话音未落便横刀一挡，劈开一支箭，还未做反应又是三支箭射来，赶忙后退几步躲过，他看了眼地上已无生气的人，脚下一点便径直飞向箭来处。
　　林中的风将寒冷吹进了韩青骨缝里。
　　走？
　　还是...去看？
　　危机让韩青浑身颤栗，林地上熟悉又陌生的死亡画面推动着她的脚步，恍惚着上前查看，只见尸体身着麻布衣衫，几道刀伤让衣服洇满了大大小小的血迹，仔细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便准备将尸体翻过来检查。
　　指尖刚碰上衣角，没想到本该地上的尸体暴起，怀里一道亮光晃了眼。
　　是假死！
　　韩青当下便扭腰后撤，气力全部灌注在腿上一个后蹬，整个人像捕雀的狸花猫一般在空中腾起并用尽全力收着腹，那匕首将将划过腰间，差一点就要被开膛破肚！
　　假死的麻衣人见一击不中又要前扑补刀，然而浑身伤口和大量失血却让动作慢了不止一拍，被韩青半空一个勾腿扫中下巴，踢懵了一瞬。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一个勾腿的威力着实不够，即使是重伤将死也一样，那一瞬甚至没让麻衣人手中匕首抖上一分，近距离的死亡威胁刺激的韩青脱口而出道：
　　“杨伯！是我干爹！”
　　几个字一出，那人前扑不止，只是将匕首反转，未开刃的那面抵上了韩青脖子，另一只手钳住韩青手臂并扣上了脉门，浑浊的眼球晃了晃看向此时嘴唇都泛白的俊秀少年，盯了几息后眼里一阵恍惚。
　　“呵...我知道了。”沙哑的声音裹着血腥气，又含着某种释然。
　　“既然如此帮我个忙。”
　　“这里有个钥匙，你再去云平县城外的那个福来客栈，乾字、乾字三号房床板夹层里找到一个小匣子。”
　　麻衣人大口喘着气。
　　“我必然活不了的，如今...如今只能将事情交托给你，记得去拿！与...与你杨伯有关，也...与你身世有关。你杨伯，会来找你的！”说罢，拿着匕首向自己胸口划去，“钥匙缝在我胸口，拿上，走！”
　　指甲盖大小的钥匙飞入韩青手中，那麻衣人像完成了某种事情，气一泄便也拿不动了匕首，脸色转向黑灰，看着韩青拨腿就跑的背影喃喃自语。
　　“没想到死前还能再见小姐一面，韩哥吴嫂，她长得可真像你们啊，看上去老汪将她教导的也不错...”
　　强烈的咳嗽让麻衣人嘴里声音更加破碎，他踉跄地趴回了刚才倒地之处，将痕迹恢复。
　　“满门的仇...只得...只得...”
　　最后几字含在嘴里，此时便真是命绝当场。
　　韩青咬牙发狠地跑，风吹的耳边隆隆作响，树丛的叶片刮在脸上也无比刺痒，既是逃命也是发泄，刚才经历的一切让韩青如在梦中，牙齿一直在紧张的磕碰，可心情却又诡异的平静。
　　眼前又是那布满血色的零碎的梦，杨伯的脸闪烁在脑海间。
　　那麻衣人的话，那忘得一干二净的身世...
　　......
　　云平县城外！福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