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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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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成婚第一日,夏明灿过得颇为充实。
临睡前,他拿出札记,执笔将今日诸事细细记下:
一、见过周家众人;
二、不负母亲期望,说动“夫君”同室而居;
三、在周玉璧的引路陪同下,遍览周府亭台;
至于明日……
火苗微微摇曳,夏明灿握着笔杆,眉心微蹙,不由盯着烛台出起了神,就连周恺辰进屋都未曾留意。
周恺辰从他身边经过,顿足看他一眼,半晌,又看一眼:“你想什么?这么专注!”
夏明灿惊得双肩轻微一颤,倏地回过魂,他抬眼望向站在床榻边的男人,语气迟疑:“我明日……能出府一趟吗?”
周恺辰正在解纱帐挂钩,一身简洁素雅睡衫,衣料并不怎么厚实,朦朦胧胧的烛光,清晰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胸膛轮廓,再往下是……
非礼勿视!
夏明灿一瞬呆滞后,耳根微烫地收回视线。
周恺辰抖开被褥,淡淡道:“这种小事不需要向我报备。”
夏明灿心下一松,便也不计较他过于冷淡的语气。
这人无论吃多少甜糕,大抵也是治不了他“冷言冷语”的毛病的。
夏明灿愉悦地在另一张床榻睡下,隔着屏风,哪怕与人共处一室,他也自在不少。
当然,他谨记昨晚教训,入睡前两个时辰,滴水未沾。
一夜至天明。
夏明灿神清气爽地醒来,望着陌生的屋顶,他睫毛缓缓眨动,待意识彻底清醒,他跪坐到床榻中间,将窗户打开。
清晨的空气纷涌而入,夹杂着凉凉微风,还有将醒未醒的一丝丝阳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静静享受着当下的这一份惬意。
深呼吸两次,他满足地睁开眼睛,然后——
与窗外面无表情走过的男人,正好四目相对。
夏明灿:“……”
周恺辰:“……”
夏明灿尴尬地收回手,讪然冲他一笑。
心中却叫苦不迭,这才相处第二日,他怎么在周恺辰面前,每天都有新的出丑方式?
这般想着,面上倒是从容,他目光自然地落在对方身上,周恺辰清晨换上了一身墨蓝色武袍,额前发丝被雾水浸湿,就连睫毛上都似乎挂着细碎的小露珠。
显然是晨练刚结束。
夏明灿若无其事地扫过他紧实的手臂,还有比院中翠竹都挺拔三分的劲腰,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别看他“金玉其外”,实则是个脆弱不堪的病人!
是的,若不每日默念个两三遍,夏明灿总怕自己会忘记,毕竟无论怎么瞧,周恺辰都不像是短命的模样。
隔着一扇大敞的窗,周恺辰见床上之人神色变幻,一会儿窘迫,一会儿又深思,也不懂他在想什么。
大片的阳光笼罩着他,衣襟下那一截脖颈白花花的,如玉般细润,周恺辰盯着看了会儿,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那么白?”
说完,才意识到此言有“调戏”之意。
他当然没这层意思,男子之间说这种话,也不算冒犯。
但碍于他们目前的关系,便有些……不够庄重。
周恺辰紧拧眉心,补了句“也没那么白”,遂快步离去。
那匆忙的背影,仿佛碾碎了一地晨光。
夏明灿望着须臾便空无一人的窗台,摸了摸脖颈,有些莫名其妙。
辰时初,两人还是如昨日一样,前往春江阁,与周父周母一起用朝食,不过今日周玉璧一家并没有过来。
餐毕,夏明灿向林雁如提了出府的事。
林雁如十分赞成道:“好呀,让恺辰陪你四处逛逛,喜欢什么,都让他给你买。”
周恺辰幽幽抬起眸:“我待会儿要去大理寺。”
林雁如嗔怪地扫儿子一眼:“你忘了吗?你可有九日成婚假!”顿了顿,又笑着道,“你过往累积了不少节令假,我原还想着,索性一次性休沐,带着你和明灿回江陵一趟。”
周恺辰猛地皱眉。
江陵?一来一回,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
他可不想将时间都浪费在舟车路途上。
林雁如对上儿子反对的眼神,不慌不忙道:“你成亲匆忙,我只来得及给你祖父母送去一封书信,实在不孝,如今带着你二人亲自去一趟,也算是赔罪尽孝了。”
这下就连夏明灿听得都有些惊诧。
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
凝滞的空气里,母子二人望着彼此,互不相让。
夏明灿浑身尴尬,他求助地看向周父,对方却怡然自得地捧着茶盏,不时望向窗外蹲在枝头的小鸟,再吹一口茶盏口白茫茫的热气。
夏明灿:“……”
僵持片刻,林雁如主动打破气氛,笑得颇有深意:“你今日先陪明灿出一趟门,江陵之行还未最终定下,容我再考虑考虑。”
大有一副“去不去江陵就看你今日表现”的态度。
周恺辰岂会不知母意?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夏明灿连忙起身,他看着大步出门的周恺辰,又回眸望着“稳坐如山”的林雁如,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去吧!”
林雁如笑得一脸和善,“能陪你出门,恺辰定然荣幸之至。”
夏明灿:“……”
谁荣幸时满脸黑黢黢啊?
他暗自叫苦,其实他也不乐意让周恺辰跟着!
“明灿,你拿着。”
走神间,林雁如已经来到他身前,不顾他的极力推拒,她往他手心塞了个鼓囊囊、沉甸甸的大钱袋。
夏明灿两手才能握住,不好意思得脸都红了。
“谢谢母亲!”
他突然又觉得,那什么,让周恺辰跟着,也不是不行的。
他们这边聊着,马车已经套好绳,静静地侯在门外。
周恺辰一马当先地坐进车里,闭目假寐。
夏明灿掀开帘子,在对面坐下,也识趣地不去招惹他,随着马车轱辘声响,他卷起窗帘,望一眼对面街道,又忍不住偷偷回望对面的男人,嘴角情不自禁扬起一点笑意。
越看,眼底笑意越浓。
他发现周恺辰这个人,其实挺别扭好玩的。
看似叛逆桀骜,实则又很在意家人的感受。
宁愿犟驴般妥协,嘴上也绝不服软示弱。
“你笑什么?”
男人敏锐地睁开眼,眸光凉凉朝他扫来。
夏明灿瞬间收回上扬的嘴角,故作不解地回望过去:“我没笑,你看错了!”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周恺辰差点真以为是自己眼瞎,他抿了抿唇,不悦道:“你出门做什么?”
夏明灿一时犹豫,没立即回答。
周恺辰便不再追问:“稍后我在马车里等你。”
这是怕自己碍他的事吗?还是不乐意陪他闲逛?
夏明灿想了想,左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爽道:“前几天,我相看了一间小院子,想着趁早去把它租赁下来。”
周恺辰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梢,除了知道夏父是司天监丞簿以外,他对夏家了解不多,一时也猜不透夏明灿究竟想做什么?
“院子在什么地段,价钱几何?”
夏明灿见他感兴趣,一五一十地回了。
“倒也不算太贵。”
夏明灿没什么城府地回:“我对比挑选很久了,这间最是实惠划算。”
比起赁屋,其实他更想买,可上京的房子实在昂贵,他如今又无生计,周家给的聘礼虽有一半落在他手中,但他不敢花,索性便先租着吧,待日后稳定了,再细细打算。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车厢内一时无人开口。
周恺辰指节有下没下地轻叩膝盖,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偶尔车马不稳,他们的膝盖便会摩挲相撞。
日头渐高,灿烂的阳光混着街巷叫嚷声,一股脑儿涌入这间小小车厢,再加上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委实有些太过拥挤……
夏明灿想着事情,倒是并未留意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他眉心轻蹙,似为什么事而犯愁,但他眼睛又是斑斓光彩的,显然期许胜过忧虑。
周恺辰目光淡淡扫过他的眉眼,心道:他确实是白,连小小的眼角痣都格外醒目。
天天闷在家中读书不晒太阳的吗?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周恺辰皱了皱眉,挥去杂念:“那间院子,你赁来做什么?”
“啊?”
夏明灿被打断思绪,整个人显得有点呆。
他缓缓眨动着眼睛,有些为难,涉及他小娘的私事,他不想多说。
周恺辰看出他意思,径直道:“若是自用,我们家有一套小别院,与你想赁屋之处相隔不远。”
“不必不必,”夏明灿连忙摆手,“不是我用的。”
周恺辰目光在他脸上一顿,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哦!”
“谢谢你……”
夏明灿话还未说完,马车突然转了个弯。
他身体下意识向前倾,险些狼狈地扑到对方大腿上,他大感羞愧,立即挺直脊背,改变坐姿,双腿向右斜着,这样就可以杜绝两人不必要的接触了。
周恺辰余光注意到他动作,眉梢轻扬,权当没看见。
很快,抵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夏明灿理了理衣襟,笑着对面前的男子道:“我先去,劳烦等待片刻,等我回来时,给你买陈斋的豌豆黄,桂花砂糖馅的。”
周恺辰:“……”
见他眼神古怪,似有些冷意,夏明灿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再来一碗蜜饮子?”一根竖起的手指变成两根,“两碗?”
周恺辰瞪着他葱白似的指尖,表情明显更僵硬:“……我跟你一起。”
言罢,一把扯开帘子,率先跳下马车。
夏明灿默默跟着,也不知哪儿又招惹他不痛快,几次三番,他都想起个话头,缓解一下气氛,奈何周恺辰步履急促,他光跟着就够吃力了,实在无暇去取悦一个爱生气的男人。
街巷行人多,天又热,夏明灿穿梭于人群,呼吸渐渐急促。
“慢点走。”
埋首疾行的男人脚步微顿,突然慢下速度,静静看他一眼。
夏明灿喘着粗气走到他身侧,抬袖擦拭额角的汗,问:“你走累了?”
周恺辰扯了扯嘴角:“可能吧?”
夏明灿:“……”
什么呀,自己累不累都不知道吗?
他左右四顾一番,不好意思道:“已经过了市集,等我赁好房屋,请你喝蜜饮子,管够!”还特别加重最后两个字。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
两人来到梧桐街,夏明灿与房主家的管事见面后,便再顾及不上周恺辰。
两人的交谈很顺利,毕竟夏明灿早前就来看过几回。
签订契约后,夏明灿将契书妥帖地收入怀中,仿佛完成某件极其重要的大事!他小跑着回到周恺辰身边,笑得像一朵盛放的小黄花:“走,去买蜜饮子!”
这豪爽痛快的语气!倒像是去买大院子似的。
周恺辰不由自主地想随他笑,很快意识到什么,又抽了抽嘴角。
眼神还莫名有些幽怨。
蜜饮子?
豌豆黄?
当他是三岁的孩子吗?
两人步行来到热闹集市,夏明灿轻快地跑到茶果摊,先买了一碗甜红豆沙,递给周恺辰道:“我在老板那儿存了半贯钱,你尽管喝!”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孰知刚迈开步伐,衣领却被身后一只手揪住。
“你干什么?!”
夏明灿挣扎未果,倏地回头,眼里写满了对周恺辰的控诉。
周围人来人往的,他这样“抓”住他,好丢脸!
他也知道丢脸?周恺辰眉梢轻扬,一改先前态度,笑得颇为愉悦:“你不喝?”
就这事?
夏明灿有点气:“我不渴!”
迎着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他央求般压低嗓音,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快放开我!”
周恺辰耸耸肩,松了手。
夏明灿再瞪他一眼:“我去陈斋买豌豆黄!”
望着大步离去的气鼓鼓背影,周恺辰想到他额头沁出的密汗,摇摇头,将碗中甜汤一饮而尽,然后走到茶果摊前,又要了一碗绿豆汤,将夏明灿剩余的钱取了回来。
夏明灿拎着一大纸袋豌豆黄往回走,远远地,便看见那道站在梧桐树下的颀长身影。
他掌心还托着个碗儿,正百无聊赖地看两个大爷下棋。
这种感觉……
夏明灿突然很难形容。
如果对方是位女子,又或者他是个姑娘家,大抵便容易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涌上心头的暖流了吧?
但他和周恺辰——
还是算了。
想想夏明灿都觉得好笑。
“回来了?”
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周恺辰转过头,目光在他汗津津的额头停留一瞬,将碗和银钱都递给他。
百合绿豆汤?
他给他买的?然后还一直捧在手心?
夏明灿确实有点热,他先把钱收好,又红着脸接过碗,顺手将手里的豌豆黄也交给对方。
小口小口喝完绿豆汤,夏明灿归还了碗,两人不疾不徐地并肩向前走着。
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爽。
夏明灿悄悄用余光瞥向身侧,男人正一块一块地吃着糕点,眉宇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餍足。
他不由好笑,买的时候一脸不悦,买回来后,他身体却很诚实嘛!
“周少卿!”突然间,一道男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二人同时回首。
是一个手持簿册身材偏瘦的大理寺吏员。
“刘主簿。”周恺辰朝他微微颔首。
“大人这是……”
“随便走走。”
刘奉直目光落在身侧的夏明灿身上,大概猜到了他身份,毕竟才新婚第二日嘛,他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终是颓丧地垮下肩,挤出一丝比哭都难看的笑容:“大人忙着,我先走……”
“又有案子了?”
刘奉直:“……”
周恺辰咬了口香甜松软的豌豆黄,挑眉一笑:“你忙,我走。”
“哎!别。”刘奉直一把拽住他袖子,再顾不上打扰人家新婚两口子培养感情是否是人干的事,语句连珠带炮。
“城北富商王富民于三日前在家中暴毙,经仵作查验,系中毒身亡。家中众人均能提供不在场证明,唯独小妾柳氏整日与其待在一起。虽经严刑拷问,柳氏却始终拒不认罪,且缺乏杀人动机。目前,毒物来源及下毒方式仍未查明,案件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