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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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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郁第三次不想活着的念头是在一次音乐颁奖典礼上。
彼时他只是作为一个特邀嘉宾坐在台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上林谷风光大盛的样子。
台上的人年轻耀眼,唇红齿白,笑意盈盈的模样像浸染在夏日光亮里,反衬的盛郁阴冷寡言,无趣的如角落里的脏灰,如同界面被切割,隔断出两个维度,盛郁所在的维度永远是苔藓横生,无人探问。
微一偏头,目光瞥向了坐在左前座的陆有知,男人背脊挺直,黑色西装托出宽阔挺立的肩膀,露出的侧脸线条凌厉流畅,盛郁躲在人群背后,目光贪婪的死盯着他。
他在心里慢慢的揣测着陆有知的表情,陆有知是很有男人味的脸,五官立体分明,眉骨突出,单眼皮,眼尾很长,一双眼睛长年冷漠无味,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会透出一点奇异的魅惑,像裹着冰的花朵。
盛郁最爱他那双眼睛,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弄狠了他,企图挖出更多的情.欲出来,看那双冰冷的眼睛慢慢破冰,呈现出更多的色彩。
只有在床上,陆有知才会格外施舍的赏赐给他冷漠以外的情绪,其余时间他是懒的理盛郁的。
毕竟也是,谁叫盛郁对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呢。
盛郁说到底,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替身而已。
替的是林谷的身。
台上就是林谷,盛郁都能想象到陆有知那双寒霜似的眼应该是温而柔的,盛郁可从来没得过这种眼神,他到底还是没资格。
跟了陆有知将近四年,什么也没得到,自不量力的自卑感倒是日益增加。
典礼结束了以后,盛郁去了后台找自己经纪人,盛郁也算是一个流量,粉丝挺多,大部分是颜粉,但是黑比粉更多。
当年他参演了一部古装剧的男三,凭借着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蛋红了一把,而后的资源逆天了一样,男主角的剧本接个不停。
但是因为性情太寡言,演技也很麻木,网上的人给他贴上了一张甩大牌的标签,甚至被人爆出背后有金主。虽然到现在也没挖出金主到底是谁,但是这些年来这些花边新闻一直围绕在他身边没有消散过,网友对他的印象就是演技差,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有金主,好点的形容词就没多少。
盛郁也不在乎,准确来说,除了陆有知他谁也不在乎,对什么都毫不在意。
盛郁带着帽子口罩,在人来人往的后台穿梭着,眼前有点发晕,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应该是低血糖了,他忘了自己有多少天没吃饭了,记不清了。
头很晕,晕的恶心,盛郁狠狠的掐了把自己的手心维持清醒,终究还是撑不住,被人一推,整个人往前面倒去,一双手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盛郁觉得有点熟悉,抬起头,对上林谷的眼睛,他想到了什么,往他身后看。
果然,陆有知在他身后,那双眼睛居高临下 的盯着他。
盛郁突然慌了,他今天没有告诉陆有知会来参加这次音乐典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不想让陆有知认出他。
他匆匆甩开林谷的手,压低了嗓音,“……没事。”
说着就慌忙的起身,拼命抗住发晕的脑袋,压低了帽檐,看也没看陆有知一眼,从他身边急急的擦肩而过。
“哎,哥哥,这个人怎么回事?”林谷疑惑道。
陆有知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盛郁踉跄的背影,而后转头,淡淡的说‘走吧,我带你去见投资人。
盛郁跑进了洗手间里,拼命干呕着,空落落的肚子里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有酸水。
干呕的猛了,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盛郁呆呆的看着鲜红的血液,眼神呆滞,眼珠缓慢的转着,跟坏了的机械似的。
他想起不久之前医生说的话,如果自己再不好好调养自己的胃,到时候严重起来,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他胃一直有毛病,越长大越严重,从来没有痊愈的趋向,没有人注意过,他也从来没关心过。
想来,自己应该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那又怎么样呢?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活着本身也是一种痛苦。
算了,死就死了吧。
不过,自己死了,那人会伤心吗?会给自己送葬吗?
好像不太可能,过于痴心妄想。
恐怕自己死了,也没多少人知道吧。
盛郁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收拾好自己打开隔门,到洗手台洗脸。
抬起头,望着自己苍白的脸,像个死人一样,唇色青白,原本的精致气都散了不少,整个人像是下一秒就要入土了一样。
盛郁抹了一把脸,再睁开眼睛时,对上了镜子里的一双眼。
冰冷,漆黑。
心陡然被揪起,慌慌然的转过身,紧张的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才呐呐开口“……哥哥。”
陆有知淡淡的嗯了一声,走上前打开水龙头,漫不经心着“你怎么来了?”
盛郁诚实交代“受邀做嘉宾而已。”
陆有知表情依旧很淡,哦了一声,缓缓道“我还以为是听说了林谷在这,故意来的。”
简单的一句话,让盛郁面色更加苍白,他知道陆有知什么意思。
*
盛郁高中没读完就被家里赶出来了,为了谋生,在一家会所里做服务员,因为生的过于好看,经常被会所里一些醉鬼当成女人看待。
那是盛郁第一次想死,不被家人喜爱,被所有人唾弃,自尊被践踏,前途一片雾蒙蒙,后方是绝境般的悬崖,怎么走都是亡途。
十几年的压抑悲观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十八岁的盛郁没有这个年纪的炽烈,他的外表靓丽美好,骨子里却如年迈老人一样腐败死气。
他并不觉活着有什么好的,他想死,想的不得了。
大概他太可怜了,所以后来颇为巧妙的遇上了一种“柳岸花明又一村”的新生——他遇到了陆有知。
那个时候的陆有知二十六岁,年轻有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斑斓暗淡的光线洒在他深邃的五官上,一半五官被掩藏在半暗半明光线里,充斥着不知名的禁欲冷感,在一众大腹便便的中年总裁里,显得极其鹤立鸡群。
陆有知不知为什么,看上了盛郁,和他说自己可以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让盛郁跟着他。
相遇相知都充斥着一种浓浓的小说感。
那时候的盛郁过于年轻,骨子里是条极度缺爱的小狗,思想近乎天真的愚蠢,身处暗境的小可怜鬼一看到点光就摇尾乞怜的凑了上去。
再加上自己一直是个同性恋,遇见陆有知这种各方面都完美的男人,单纯如盛郁根本拒绝不了。
陆有知对他要求不多,但是每个要求都颇为奇怪,他让盛郁长年穿着浅色衣服,刘海不能太长,要露出眼睛,不许叫陆总,叫哥哥。
盛郁并不在意,还以为这是他的癖好而已,并无多想。陆有知对他很好,基本上要什么给什么,虽然不爱说话,有时候甚至还不爱搭理他,不过盛郁并不在意。
陆有知还出钱让他进娱乐圈。
盛郁并不怎么喜欢进娱乐圈,陆有知本来想让他做个歌手,但是他五音不全,实在调整不过来 。陆有知那时的表情很难看,盛郁很怕,眨巴着眼睛拉他的袖子“哥哥,怎么了?”
陆有知眉头压的很深,不知道是不是盛郁的错觉,他好像从那里面看到了一丝厌恶。
肯定是错觉。
陆有知说没什么,还是让他进娱乐圈了,盛郁是个很没有主见的人,特别不会拒绝人,陆有知让他进他就进了。
盛郁第一次被人疼爱,感受到了“要什么有什么的”偏爱感,对陆有知的依赖越发严重。
两人第一次上床的时候,盛郁第一次大胆了一下,压着陆有知,黏黏糊糊的撒着娇“哥哥,我好喜欢你,我想拥有你。”
陆有知表情依旧让盛郁看不懂,外表一如既往的披着一层冷漠的皮,眼珠漆黑,看不出情绪,不过最后还是应了。
盛郁开心死了。
那半年里,虽然因为自己的演技,被网友骂的很惨,不过他的全部注意力全在陆有知身上,网上那些恶评,于他而言就是没什么用的垃圾。
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然后又被狠狠的打了脸,他去公司找陆有知。他很少来陆有知的公司,陆有知似乎也从来没在外人介绍过他。
盛郁很敏感,多多少少知道陆有知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也正常,毕竟是同性恋嘛,他们都是公众人物,肯定不好在外人公开。
公司的人说陆总现在很忙,盛郁懂事,就在接待厅乖乖等他。
结果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公司的人走光了,还没等到,手机也没人接。
最后实在等不了了,只好大着胆子去他办公室。
刚走到门外,门就被推开了,陆有知和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盛郁认识那个青年,是最近正红的歌手林谷,陆有知的脸对着林谷,眉眼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柔和。
看见盛郁时,那股柔和又迅速杂糅成漠然,冷冰冰的开口“你过来做什么?”
林谷也歪着头疑惑的看他。
就好像他是多余的一样。
盛郁气死了,不满道“哥哥,我等了你很久,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关机了。”陆有知说,神情没有一点愧疚。
盛郁第一次尝到所谓嫉妒的滋味,不会处理好这种情绪,继而转成怨妇般的无理取闹“哥哥,你一下午和他呆在一起吗?他是谁,比我重要吗?”
“哥哥?”林谷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
陆有知压着眉头,第一次不耐烦的朝他道“盛郁,有完没完,滚开。”
盛郁被气傻了,陆有知虽然脾气很冷,话很少,但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凶过他。
还是为了一个外人。
盛郁忿忿的瞪了林谷一眼,陆有知不想和他说话了,推着林谷的肩膀直接越过他。
盛郁哪受过这种刺激,理智噼里啪啦的给气没了,想也没想的,幼稚性的推了一把林谷。
前面是阶梯,林谷往前一摔,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前摔去,幸好穿的多,林谷及时护住了脸,没多大伤。
盛郁傻了,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下意识的开口“对不……”
“啪——”
陆有知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嗓音极冷“盛郁,滚回去。”
可能假象的拆穿都需要一种契机,任何温馨的皮都会被戳破。
盛郁后来才慢慢知道,陆有知并不喜欢他,他喜欢的是林谷,林谷比他小,年龄和盛郁差不多,可惜林谷是个直男,陆有知没有掰弯直男的爱好。
但是压在心底的情意得不到回应,陆有知越来越执迷,到最后扭曲成了一种得不到的偏执。
遇到盛郁时,他第一反应就觉得他是个gay,身形,年龄,特别是那双眼睛都像极了他。
他派人打听了盛郁。
家庭关系很简单,母亲和一个继父,十八岁那年被赶母亲赶了出来,在这里谋生。
像个可怜的流浪狗,正好撞上了陆有知这条心机的捕猎人。
所有温馨表皮后面,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陆有知把他当成了林谷的替身。
盛郁很不能接受,大声质问他“所以呢,我们只是白白爱了一场吗?你在骗我吗?”
陆有知的回答依旧冷冷淡淡,一贯如他冷硬的外表,“盛郁,我以为我第一次说的很明白了。我让你跟着我,我会给你一个前途无量的未来。可我从没说过要和你谈感情。”
“是你——自以为是,自导自演出我们在谈恋爱的错觉。”陆有知抽着烟,“可我又为什么要迁就你的错觉。”
烟雾缭绕里,他的面孔深邃,幽暗“我给你旁人梦寐以求的,金钱,欲望,荣华。你还不满足吗?”
盛郁的表情如遭雷劈,净白的一张脸迅速脱离了血色,眼睛直愣愣的睁着,五官写着满满的不相信,委屈。
语言系统仿佛失灵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空白一片,他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场。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追求不同,有人为权,有人为钱,也有人为爱。
这种人是缺爱的可怜鬼,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活着,物质需求早就不重要,他们需要被承认,需要被爱着,需要有人告诉他们活着的意义
盛郁就是这种人,童年时期的不被爱,侮辱,被继父殴打的暴力,母亲的软弱仇视,学生时期因为这张脸,被男同学冷暴力,排斥。
他的学生时期充斥着各种性质的校园暴力。
从幼童,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一整条生命长河里,流淌着的是阴冷潮湿的晦暗。
他不被承认,不被爱。
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渴望什么,他渴望被爱,陆有知无意抓住了这点,无情的在里面筑城,离开时又狠绝的敲碎了这一切,带走了盛郁赖以呼吸的花朵,徒留一地看不清面目的糖果碎片。
这对盛郁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的人会颓败。
这是盛郁第二次想死。
但不敢死,他还是愚蠢,天真的认为陆有知会回来,他们依旧死耗着。
陆有知警告他,不许再找林谷的事。
盛郁表情依旧很乖,点点头应了。
陆有知有时候觉得盛郁太乖了,不管什么时候,好像都没有脾气似的,除了在床上会发狠的弄他,经常会把他弄的死去活来,眼睛湿漉漉的喊着哥哥。
其他时候是乖的,省心的同时又无趣。
几年下来,一直是这样。
比如现在,眉眼低垂着,小声道“没有,我不是因为他。”
“最好是。”陆有知用纸擦干了水,“懂点分寸。”
陆有知转身想走,盛郁突然叫住了他“哥哥。”
陆有知看他。
盛郁的指甲扎着手心,惴惴不安的问了一个他想问的问题。
“哥哥,怎么说,我也陪了你四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直白,愚蠢,天真。
陆有知被问的一愣,难得迟疑了两秒,而后嗤笑一声,“谁给你的脸。”
盛郁无措的眨了几下眼睛,显得很无辜,反应过来,又低着眉眼,嗓音艰涩的像是要泛出苦水,“只是……问一下而已。”
“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陆有知说,“先提高你的演技,一直被人诟病,你也不觉得丢人。”
喉咙好像又犯恶心了,肚子莫名的痛了起来,他虚虚的扶着肚子,扯了彻嘴角,“我知道啦。”
陆有知走了,盛郁扶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良久之后,才站起来。
经纪人给他发信息,说临时有事,让他自己回去。
经纪人是个男人,不怎么喜欢他,觉得他只是个靠脸吃饭,背后有金主的废物而已。
盛郁也无所谓。
反正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讨厌才是常态。
习惯了。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盛郁叫了车,静静的在门口等着。
他包裹的很严实,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没什么人认出来。
旁边有几个年轻女孩子在讨论八卦。
“你看了《流年》这部剧吗?我觉得很不错哦。”
《流年》是盛郁主演的一部古装剧。
另外一个女孩子看起来应该是盛郁的黑粉,语气不屑“好看是好看,可惜了男主是盛郁,一个只有脸的花瓶。”
“脸不错不就行了吗?现在的人都看脸啊。”
“什么嘛,这部剧原本是我家哥哥的,结果被这个关系户抢了,靠,一个靠潜规则的男人,性格差的要死,演技又不行,除了一张脸,谁会喜欢他啊。没了那张脸,他妈不就是个废物花瓶嘛。”
“哎呀,不要动怒了。”
“就是气,这种人真的好讨厌,一个男人只会靠脸和卖身,太没出息了吧。”
盛郁手脚冰凉,眼睛模模糊糊的,雨水混着阑珊模糊成一团颜色杂乱的色彩。
他的确是个废物。
高中没毕业,演技不行,什么都不会,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还卷了别人的好处。
其实他对演戏很佛,演不演戏都无所谓,坚持到如今,也不过是陆有知的想法而已。大部分的戏都是经纪人接的,因为陆有知的关系,好像总是能接到好剧本。
抢了原本别人的荣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人多多少少有点价值,好让自己理所当然的活在这个世上。
盛郁目前为止,没有想到自己的价值,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啊,不如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吧。
尸体也不会熏到别人。
“我靠,是林谷和陆总哎!”
几道激动的声音从右方传来。
是陆有知搂着林谷的肩膀,撑着一把黑伞往车里走去,人群瞬时往那边涌去。
盛郁没有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陆有知,陆有知从来没这么搂过他。
他们总是疏离的,除了在床上亲密无间,床下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盛郁以前很黏他,后来发现自己的身份以后,顿时觉得没资格,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渴望和他保持距离。
他是想和他接近的,只是找不到什么理由。
盛郁本身就是保持关系的最好理由。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烈,陆有知偏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盛郁无措的一蹲身。
没人注意他怪异的行为。
很快,车来了,盛郁逃难似的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