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姜月牙

13、第 13 章

　　晚间的南雅医院依旧灯火通明。尽管沈知远忙于学术不常归家，但对于沈时的病情，他每次问诊都从不缺席。
　　“尚城，这次检查结果怎么样？”沈时还在里间穿戴，沈知远便迫不及待地跟着老友进了对面的问诊室了解情况。
　　“从数据来看，”李尚城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斟酌着开口：“他的脑电波波动频率已经趋向正常，按理应该有所好转才是，但……据他本人所说，最近他痛症病发的次数较以往反而增加了，我认为，这孩子是还有心结未解，那才是真正的根源，如果能解开这道结，那么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李尚城看着满脸担忧的沈知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泄气，这未必不是好现象，毕竟从病理层面看他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至于心理方面的问题……如果他自己走不出来，谁都帮不了他。孩子这么大了，心里有数，咱们就交给时间吧，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我哪能不急啊。”沈知远苦笑着摆摆手：“你是不知道，他被这癔症折磨了这么多年，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当年要是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这般境地，我白发老父老母客死异乡，孩子他妈从那一年起也再没来顾问过我们父子一眼……”
　　问诊室的门外，沈时靠墙站着，双眸紧闭。
　　他是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这些，那一年的惨烈他至今不敢回忆，但噩梦总是不放过他，无数血淋淋的伤口总是在深夜缠绕在他身上，很多次他连睡都不敢睡。而他的母亲，在事发后的一个月，仅仅只是短暂出席了葬礼，从此便再也没有过音讯。他深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尽管没有任何人说过一句责怪他的话，但他知道，年迈的爷爷奶奶，无辜的保姆，都是自己害死的，他曾经美满的家庭，都是他害死的。
　　父子两人都不善言谈，回程的路上，车里依然是一如往常的沉默。
　　“阿时，听说你上次月考拿了年纪第一啊，很不错啊，这边学校都适应了吧？”沈知远看着无边夜色里沈时灰暗的侧脸，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不免悲从中来。
　　“嗯。”沈时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空洞。
　　“你上次要我去楼下顾教授家，哪个小姑娘是叫顾思里吧？小姑娘挺可爱的……”
　　听到顾思里的名字，沈时微垂的眼才有了松动，而后又自嘲地勾起嘴角。
　　“是挺可爱的。”幸好还有她在。沈时低声说着，声音都快淹没在风里。
　　他现在好想她，好想那个偶尔叽叽喳喳偶尔哭哭啼啼的她。
　　可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了，她又会一直都在么？
　　顾思里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渴望自己有个手机。顾梦里是有手机的，顾江南给她买的，诺基亚最新款滑盖手机，当时顾江南也想给她买一个，结果被封月琴拒绝了，说怕她分心，那时手机于她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便也没有强求。然而这一刻，她无比想听见沈时的声音，哪怕她心里有万千疑问，都敌不过此时内心的想念。
　　她先是回了家，又借口出来买东西在小区楼下踌躇着。
　　仰头就能看到楼上505室还是一片黑暗，临近九点了，沈时还没有回来。顾思里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踢着石子，不时张望。
　　汽车终于平稳停在楼下，此刻顾思里早已昏昏欲睡，当看到熟悉的身影下了车，她才拍了拍脸抖擞了精神，刚走几步又看到沈知远从驾驶座出来，犹豫了一瞬，转身躲在了百米外的电线杆后，半蹲着学猫叫。
　　“喵，喵。”
　　沈时边走边摘耳机，对黑夜里这不太寻常的猫叫声并不在意。
　　“喵，喵，喵。”顾思里见他马上就要上楼去，连忙又急促地叫了几声。
　　沈时对这奇怪的声音还是不感冒，沈知远倒是觉察出了猫腻来。余光瞄到不远处欲盖弥彰躲藏着的纤细背影，哑然失笑，这才上前拉住了自己一根筋的儿子:”那边，好像有只流浪猫，你去看看吧。“他指了指顾思里所在的位置。沈时顺着沈知远手指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准备跟沈知远说点什么，沈知远知趣地先开了口：“我先上去。”
　　“喵，喵……唔……”流浪猫还在叫唤，突然没了声响，顾思里被人捂住了嘴，却高兴地笑了。
　　“哪来的小野猫这么晚了还在乱叫？嗯？”沈时松开手，看着面前满脸笑意的女生，又忍不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
　　“是深闺寂寞小猫咪呀，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不知道小哥哥能否赏脸奉陪，共度良宵呢？”顾思里笑得肆意，说话也愈发没羞没臊起来。
　　“……”沈时被她大尺度的话语惊吓到了，一时语塞。
　　顾思里说完才觉得羞耻，又看到沈时变幻莫测的脸色，连忙结结巴巴转换话题：“你……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好久了。“
　　“嗯，今天多做了几项检查，耽搁了一会。” 他似乎并不想多说。
　　顾思里哪怕再迟钝，也看得出沈时心情不是太好。她不敢问他检查结果是好是坏，只想他此刻能舒心一点。于是抬起自己手腕给他看：“喏，你看，我这儿被蚊子咬了这么大一个包。”
　　沈时盯着女孩白皙手腕上微微红肿的隆起，蹙眉：“以后别在这儿等，草木多蚊虫也多。”他把女孩的手拉到嘴边吹了吹，又抬起手在红肿处轻轻地挠着。顾思里庆幸漆黑的夜沈时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她又厚着脸皮壮起胆子开口：“这样不行，老人说秋天地蚊子毒的很，被咬了得及时消毒才行。“
　　“……那要怎么消毒？“沈时此刻竟然有些期待顾思里还能说出怎样稀奇的话。
　　“……现在也没别的东西可以用，倒是有个土方法，用……口水就行了。“顾思里一咬牙把话说了出来，心跳的砰砰作响。
　　“嗯，还有一样东西，童子尿消毒效果也挺好的。“沈时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给她科普。
　　“……“顾思里本想借着夜色耍把流氓，谁知道沈时魔高一丈，顿时心也不跳了，愤懑地哼了一声然后把手放下，却又猛地被拉起。
　　“你说的是这样么？“微醺的月光下，少年低着头虔诚地舔舐着女孩的手腕，当温热的舌尖扫过自己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滚烫的落在了心上，顾思里的世界停顿了，她定在原地睁大眼睛傻傻的看着他，目不转睛。
　　“喵，喵……”突然几声真正的猫叫打破了两人的寂静，顾思里尴尬地收回手被在身后，急急忙忙说话：“不用了……我……你……明天……今天厉小满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可是我没有后来他又问了班长班长说他也不知道然后郭晓跟他们说咱们是邻居厉小满就要我回来再问问你说要是问不到明天他就要亲自上门来你家找你问问题了所以你电话是多少啊……”
　　“你等我是来问电话的么？“沈时看着面前女孩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样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不是啊，“顾思里乖巧地依偎在沈时胸膛，伸手环抱住他的腰，闷闷地开口：”其实是我想你了。“
　　沈时在她头顶浅笑出声来，似乎很愉悦。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额下细软的秀发，轻声说话：“我也很想你。“
　　“今天检查结果不太理想，本来心情有点糟糕，可是现在见到你了，我很开心。“沈时由衷地诉说，很难说出口的话，现在都想说给她听。
　　“医生说我可能好不了，怎么办。“他靠着她的头顶语气云淡风轻。
　　顾思里只是大概听他说过病情，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乍一听他这么说，好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她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脸皱成了一团：“那你会死吗？“
　　沈时闻言一顿，嘴巴动了动，似乎真的在思考，良久才回答她：“死不了。“痛的不能自控的时候，他曾想过一了百了，手腕上的一道道痕迹都是坚持不下去的证据，可是现在，他想活下去。
　　“不会死就行啊，人活着就有希望，医学这么发达，指不定哪天就能有新的治疗方法呢？“顾思里听到他的回答才松了口气。
　　只要活着，病痛又算什么呢？她会一直陪着他的。顾思里心里默默下了决心。
　　“喵，喵。“野猫迈着慵懒的步伐从草丛爬出，趴在两人身旁，翠绿的眼珠在黑夜灼灼发光。
　　“深闺寂寞小猫咪，你的同伴来找你了。“沈时戳了戳小猫咪毛茸茸的头，笑着揶揄。
　　“……是啊，它来找我回家了。“顾思里蹲着摸了摸猫咪，十分不舍：”很晚了，我得回家了，不然待会我妈又要骂我了。“
　　“嗯，走吧。“沈时拉起她打算一起上楼。
　　“不行，我先走，你等五分钟再上来。”顾思里往前走了几步，又四处张望了一会，才一蹦一跳地往楼梯间走去，刚走到楼道口，又停了下来，她转身看着身后沈时落寞的身影，又跑了回去。
　　“还有件事忘了。“顾思里跑到沈时身边，踮起脚在沈时脸颊飞快地碰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而沈时还愣在原地，被少女亲吻过的地方像起了一团火，一直燃烧到了心里，整个胸口都似火烧般滚烫火热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