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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夜荒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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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水的朋友很少。
她一直觉得交朋友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每个人都是性格迥异,有人不计得失有人害怕亏欠,很难构建一种舒适关系,遇上合拍的朋友就像买彩票撞大运。
与此相比,谈恋爱就容易多了,因为男人总是有所图。至于具体图的是什么,直接问他就行了。但是交朋友不行,如果问小姐妹:“你喜欢我什么?”可能会影响到纯洁的友谊。
朋友少,所以更渴望、更珍惜,所以渐渐养成了讨好型人格。
但人们大多又不会真心喜欢这类人。
就比如现在,她对这位老板娘好感条拉得挺满,结果人家劈头盖脸叫她滚出去。
“不是,梨姐姐,何出此言啊?”
梨娘举目瞪着她,眉头下压外露不悦。“朝廷到处找你,还有那么多想要你命的,手都伸到客栈里了,你自己竟浑然不觉吗?”
偌水听完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心中一片骇然。“要我的命?我咋啦?”
对方闻言也呆怔了一霎,微微向前欠了身子试探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偌水委屈得直摇头,已然完全忘记自个还在被追杀。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原主江红蓼之前犯下了什么事儿,让穿过来的她背黑锅。
而梨娘虽然阅人无数,却愣是看不出她究竟在装傻充愣,还是确实一无所知。于是想说的话堵在了嘴边,一时忘了下文。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尴尬的寂静。
“总之,你要尽快离开。”不知过了多久,梨娘才疏淡道,“这儿就是个小庙,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
“不知道去哪儿。”
“浆酒霍肉,文绣膏粱,回你的主子身边,回你的高墙里去!”
感受到偌水可能在耍浑,她的语气骤然激烈,横眉冷目,逼出威慑的精光。半晌,好似还不过瘾,讥诮了一句:“或者——去做那些人的刀下鬼,死了算了。”
偌水恳切地摇摇头,老实回应:“不,死了我就回去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又是一阵沉默,佛珠也乱了节奏,像一群飞蛾在逼仄的匣子里乱撞。话不投机,梨娘只觉心烦,于是长叹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倚着窗樘,仔细瞧着偌水不说话。
润亮的月光勾勒她的轮廓,宛若一尊白玉观音像。偌水不争气地又看痴了。
也不是说她长得有多么绝色,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算精美无缺,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张融洽流畅的脸,细纹也无法将这份和谐割裂。还有她松弛慵懒的姿态,像是岁月沉香的女儿红,举手投足皆有风情。
“你是吃醉了酒,还是本就是个念攒子?搁我这儿说浑话,就不怕我让你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眼看这位是真生了气,偌水赶紧晃晃脑袋让自己打起精神。
“梨姐姐,好姐姐,我明白了,我这戴罪之身,耽误您做生意了,我走就是了。”
说完这话,她灵感忽至,连忙续道:“只是你看这天儿也越来越冷了,我这拖家带口的,欠一屁股债不说,连个厚实的衣服都买不起,梨姐姐可不可以借我点儿盘缠?”
梨娘气得笑出了声,指着她的鼻子骂:“真是受了腥了,得来你这个小蹄子来气我,吃我的住我的,还要帮你挡着要命的刀子,现在还要借钱,好不要脸!”
都是事实,所以偌水挨了骂也不恼,讪讪道:“我日后一定还。”
“那你拿什么作保呢?”
作保?偌水努力回想一圈,好像最值钱的东西也在刚刚被一豆火烧了个精光。搔首踟蹰之际,突然犯了瘾,于是故作高深地压低声音:“你既知道我是谁,还怕我会毁约不成?”
“哈哈,你家主子倒是值得我卖三分薄面,没了四公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是郭大侠……”
“他是好心肠,就怕救了个白吃白住的白眼狗。我要打狗,他还敢拂我的面子?”
每一句都咄咄逼人、刻薄至极,好像她手里捻的不是佛珠,而是机枪的弹夹。偌水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敌意,就因为自己欠了她钱?旧社会的黄世仁?
“你长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难听?更难听的我还没骂出来呢,你要是还有点儿骨气明儿赶紧给我滚蛋。”
“晓得了晓得了。”偌水呛声打断了她继续施法,脸上的烦躁按耐不住,“老板娘的意思我晓得了。其实不用您找,我们也打算明儿一早就走。”
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欠客栈的钱,日后一定还上,您放心。”
三更半夜不睡觉,找人过来骂一通,有钱人都这么为所欲为的吗。
以为要吵个来回,没想到对方闻言却偃旗息鼓,倦怠了下来,仿佛了了一桩心愿似的,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还算听得懂人话。”
您说的可不是人话。偌水在心里默默吐槽。
转身准备走人,可是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始末缘由,莫名觉得不甘心。只是不甘心也没用,重要的是眼下的困难如何解决。
她没本事,穿越过来连个像样的金手指都没有,没享受到古代生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阿尘身体不好,白苹香薷尚且年幼,既然认了她当大哥,她得对人家负责吧。
当务之急是赚钱。作为资深社畜和顶级韭菜,偌水非常明白有钱人为什么有钱——他们要么本来就很有钱,要么狠狠赚了一大笔。钱生钱,钱再生钱,富人才会更富。
所以网上调侃的“成功学”也不全无道理,人这一生,只有第一个一百万难赚。
好不容易遇到郭青海和梨娘这两个顶级富豪,就像在朋友的婚礼上遇到了巴菲特和比尔盖茨,这不就是天降的“一百万”吗?
想到这儿,偌水止住了脚,做了几个深呼吸,陡然转回身坚定地说:“老板娘,你敢不敢与我对赌?”
梨娘此时已经放下床幔,大半个身子隐在暗处,只留下亮色的衣摆。她对这场愚蠢的交谈生厌,却在那人说完话后,禁不住旋回了身子。“对赌?”
这天底下,竟有人还敢与她作赌?
偌水点点头,道:“你借我资金做生意,事后我还你本金的两倍,如果我逾期交不上银子,我就把我这条命卖给你,刀山火海,使命必达。”
“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您说我的主子是嘉绥公主。不知您有没有打听过,家父是翰林大学士,还是当朝左相。老板娘难道就不想做更大的生意吗?”
帷幔后面一阵沉默。偌水并没有把握梨娘会信她,只是笃定,这是一张“X”牌,信则有,不信则无。直接卖给她价值不大,不如当作赌桌上的筹码。
“……唉,真是不太平。”
云里雾里一句话后,纱幔挑开了一角,露出一截扇柄。“听起来倒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要借多少?”
偌水略加思索,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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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疯子!你喝个锤子的酒!”
如今回想起一切的偌水无比懊恼,明明知道就算砸破了头也无济于事,还是控制不住地敲脑壳。
银票底下还压着一张借条,横向排版,简体中文,一看就知道出自她手。借条时限一个月,逾期双倍,上面还有一个猩红的大手印。
五百两,她整整借了五百两!双倍就是一千两!一千两!
玛德,能不能现在死了重开啊?这是什么地狱模式啊!
眼角隐隐有湿意,偌水也懒得揩。刚穿书那会儿她也没现在这么沮丧,果然不管什么时候,缺钱都是天下第一等麻烦事。
还有宗栩尘,她怎么就表白了呢?白月光并不是最大的阻碍啊,重点是她亲自害死了他的白月光啊!落崖那刻,宗某人怨得发狠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咬在她的脑海里,每每忆起每每发怵。
如此血海深仇,喝点儿酒全忘了,又色|欲熏心了!白当了那么久清心寡欲的女和尚!
哦对了,还有秘籍,穿越过来这么久好不容易捡到点儿好东西,半条命换来的,让她给烧了,烧了!还能更荒唐一点吗!
心下想着,遽然看向了窗户。
要不跳个楼吧?
前几日偌水从地字间搬到了二楼人字间,现在的房间不像之前窗外是回廊,楼下两排街是商铺,比较吵,所以来这儿之后还没开过窗。
她生怕自己反悔,借着悲愤上头猛地推开窗扇,却猝不及防扑了满怀的香气——
馒头?不只是馒头,还有糖醋的香味儿、芝麻油的香味儿,一如眼前袅袅的白烟,把她的五感瞬间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惊讶地探出头去,耳朵像打开了闸门:商贩的叫卖声,人群的熙攘声,孩童的笑声,还有鸟鸣,如骤雨般急促地响了起来,把她的忧愁轰隆隆都挤走,风一阵,就没了踪迹。
已近深秋,早晚天凉,晌午头太阳仍旧毒辣。一个男人满头是汗,一边走路一边把缺袖半臂脱下搭在肩上,襦衫上一片酒渍却仍旧大摇大摆毫无介怀。小孩子在肉饼摊子前哭闹着迈不动步,转眼间就被他娘一个柿膏儿哄得连声痴笑。
楼上是热闹,楼下却是人间。让她想起之前在瓦子口讲相声时,就是这样的艳阳天。
白苹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偌水正在床边发呆,日光直直地照在她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师傅你醒啦,饭菜给你端来啦!”
偌水转过头,眼睛已经不适应室内的光线,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好像并不在乎了。
她的心境在短短一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小吃她还要尝,那些热闹她还要凑。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不玩得尽兴怎么行。
还没到穷途末路,一个月才刚刚开始。
肚子也适时地叫了两声,她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吃饭。”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