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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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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日再次听见这个称呼,温客行一瞬间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片刻之后,木峥垂首坐在离鬼身侧,双指探上脉门,越是诊脉木峥就越是心惊,这人的身体破败至此,内伤外伤,暗伤毒素,不知凡几,何以为会昏迷这七日,汤药难入,如今也都明了了。木峥抿了抿唇,脸色晦暗,“毒素侵蚀心脉,七绝之脉已成,若非姑娘内力深厚强行压制早该毒发身亡了,而今昏迷日久,内息紊乱,内伤不治,药石无医。”说到此处木峥忽然停了一下,抬眼定定的看着温客行,“比起汤药不绝勉强留她几日,温公子,我更建议你陪着她好好过完这剩余的时光,有什么想吃想喝想玩想去想做的都一并完成,了无遗憾清清静静的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温客行便摇了摇头,在木峥诧异的目光中开了口,“她不会放弃的,她想活着,哪怕活着是千难万难,她也会咬牙挺到最后一刻。”说完不待木峥说话,温客行自己反而愣了一下,他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这般笃定,会这般不假思索的说出这些话来。
木峥瞳孔微缩,讶异不已。
将木峥的神色尽收眼底,温客行不由得笑得更厉害,戏谑道,“若非求生,木兄以为阿离她何至于不远万里要到这苗疆来呢?”
木峥笑笑,也不再反驳此事,只是轻轻扣在离鬼脉门处的指尖不由得略点了点,指甲将将落在温凉的皮肤上,面前瞬间划过一阵疾风,继而手上一凉。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木峥几乎是僵硬的低下头去查看情况,便见一把匕首抵在了手上,刀刃划破皮肤沁出鲜血来,幸而持匕首的人应该只是想警告他,并不想真正伤害到他,手上被划破了便停了动作,刀刃抵在皮肤上激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木峥小心翼翼的缩了缩脖子,正准备说什么便听见凉凉的声音响起,“把脉便把脉,竟还敢戏弄于我,怎么?真当我提不动刀了还是杀你不得了?”
——是离鬼。
不知是惊的还是震的,木峥竟没有第一时间去试图挣扎,讷讷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没有想要故意戏弄姑娘,只是姑娘你这身体看似强悍无匹,实质上却累累暗症堆积,如今只得勉强维持,一旦打破体内平衡便是山倒地崩,如此病况实在少见,在下这才不由得多思量了些。”
温客行眼神微闪,心中已略有所感。
这人竟被刀子抵着还敢不挪开,当真是欺人太甚。离鬼心中大恨,被搭脉的手率先行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极其的迅猛的反过来死死扣着那人的脉门,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也是立时暴动抵到了那人的脖颈上,刀刃压在咽喉处,声音极为冷然,“治病就好生治病,别四处乱摸乱看,我确是许久未杀人了,但杀人的功夫总还是忘不了的。怎么,你很想帮我练手?”
温客行听得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失望,她果然还是失了听觉,那片刻间的恢复应该也是她刻意为之,这才招致如此境况,得了具连苗疆圣子都无能为力的破败身子。温客行摇摇头,走过去点了离鬼的穴道把木峥带出她的攻击范围,而后将人又按回了床上,躺得板板正正,声音莫名有些连温客行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软意味,笑意浅浅,“木兄莫怪,阿离她早已失了视觉听觉,如今重伤将将苏醒更是分外警惕,却实在是对木兄你没有恶意的,不过分外怕死,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万望木兄海涵呐。”
木峥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算是接受了温客行这个说法。
虽这么说着,但温客行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一面和木峥解释着离鬼忽然之间的暴起伤人,一面小心避开了她先前错位脱臼的腕骨,往后略退了些却仍是死死的扣住了她,另一只手塞进掌心由着她摩挲辨别,心中略叹口气,待她认出来了才顺手在她掌心缓缓写清如今的情况。
很明显的,离鬼知道以后怔愣了一下,垂着眼似有些无措,但面上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漠然,看不出来丝毫慌乱。
温客行舒了口气,搭在离鬼手背上的指尖无意识的轻敲了下,“木兄,阿离她已经醒过来了,依你所看,她的毒能用蛊解或者压制吗?”
木峥摇摇头,有些无奈,“温公子,离鬼姑娘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便是能用蛊解了她的毒,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也未必能承受得住下蛊所带来的伤害和副作用,若是贸然使用蛊术只会得不偿失,倒不如先好好调养身子,以待来日。”
虽然说得温和又婉转,但是木峥心中知道以这姑娘的身体情况想要修养到能承受蛊术,没有三年两载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体便如同四处遭虫蛀的堤坝,看似完好无损实则处处漏水漏风,十足十的外强中干。
听了温客行转述的话,离鬼也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声音平静无波,“好好调养身体?我怕是没有那个时间了。我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若是要十天半月或许还能撑住,若是需要三年两载,多半会在调养好之前便毒入心脉药石无医。”
木峥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但也知道这姑娘说的话全是真的,半点不掺假,尴尬之余又觉得有些讶异,讶异于她的坦荡直白与过分冷静淡漠,哪怕说着自己就快要死了的话却还是淡淡的,竟像是在说别人的话一样。
“木兄,”温客行的声音勾回了木峥渐渐扩散的思绪,发现木峥扭过头下意识看过来才勾着唇笑,“阿离的话是不错的。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木兄可有旁的法子,哪怕能为阿离争取些时间也是好的?”
木峥讷讷,心中有些迟疑,又抬眼定定的看着,终是一言不发。
温客行叹了口气,眼神颓然,再如何掩饰也难藏郁色,指尖都触到了离鬼温凉的皮肤,却终是什么都没有写得出来,“木兄,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空气中浓重的药味仿佛都凝结在了一起,沉沉的压在几个人的身上,落在衣摆间。
离鬼可以清晰的闻见空气中的味道,但很奇怪,口中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血腥味也好药剂的苦味也罢,甚至是舌间的涩味都化为了一片虚无。
——是反噬。
是她妄用内力,甚至将压制心脉处毒素的内力都一并撤去之后的反噬。
离鬼扯着嘴角笑,她生来最是贪生,所以习武行事格外拼命不怕死,一路爬到摘星阁第一杀手的位置,也就习惯了高高在上,慢慢也不肯屈居俯首,做杀手她做到了第一,杀人也好越货也罢也都要做到漂亮,做到无可指摘。温客行虽然没有说任何关于身体情况的信息,但离鬼想也想得到,淡淡道,“温客行,想来那畜生也活了好些年,蛇胆必定是绝佳的药材,你不妨将它剜出来,也算多少有些收获。”
说起那条蛇,温客行也正经了些,轻笑道,“木兄已经处理妥当了,阿离不用再挂心。”
离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忽而木峥站起身来,往后略退了些,躬身一礼,郑重万分,连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端正肃穆,“温公子,黎姑娘,那巨蛇盘踞于雷公山数百年,如今一遭除去,实是幸事一桩。若无二位还不知我苗蛊中人要蜗居此处几百年,如此大恩,我苗盅一系定当铭感五内没齿难忘,必定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恩。”
温客行心中有些惊讶,但面上却是万分温和,唇上微擎着些笑,眼一弯尽是万般风流,整个人潇洒得不得了,“诶,木兄,这话可就折煞我们啦。木兄天纵英才便是没有我与阿离,那小小畜生也是拦不住木兄的,我与阿离也不过是途经此地,受那畜生袭扰这才生了杀心,木兄不嫌我二人横生枝节扰了苗地清宁就好啊。”有意无意的,温客行最后一个“啊”的声音发的轻柔,咬的更是千回百转,平添些风流恣意,勾的人心神不稳。
这种刻意姿态,他人做来便是拿腔作调,偏他做来便是风流惑人。
木峥闻言脸上的忽而变得有些怪异,似喜似忧,似欢似愁,只听得一声长叹,声音徐徐,“与其说是清宁避世,倒不如说是困居于此,外人不得进,内人不得出。”
温客行来了些兴致,“木兄何出此言呐?苗疆圣地闻名遐迩,中原域外多少英雄好汉心向往之,怎么在木兄口中便是困居于此啊?这话要是落到旁人耳中定然要捶胸顿足难以置信啊。”
木峥只觉得喉咙发苦,到像是活吞了黄莲似的,“温公子有所不知,我万毒窟之人已经是被困在苗疆五百余年,说来是巫蛊圣地,却也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
温客行暗暗啧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适时接话却不发表意见,让木峥的叙述不会冷场。
木峥又是长叹一声,“温公子饱读诗书见识不凡,想来也是知道其实苗疆并不是苗疆的,原本不过是苗人聚居,直到我万毒窟入主苗疆,与苗地湿热的天气,漫山遍野的毒虫毒瘴相契合,蛊术也与本地巫医巫术相融相生,巫蛊之圣地的名头也就由此而生了。”
“然后呢?”温客行又适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