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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父亲的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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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了,就在昨天。
有些突然。
我的胸口有点闷,父亲的脸频频出现在我的回忆中,这也许是母亲常对我诉说的伤心难过。
1999年6月28日,在镇上上初中的我被叫回家中。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母亲叫我进屋。
我进去后就看到父亲躺在铺着厚被褥的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若不是我进屋之后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真以为他死了。
父亲病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年初时,父亲就因为肺炎发作,不得不辞去教师的工作。
“如君,对不起啊。”他这般说道。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弯下身子听他继续说。
“好好读书,带着你母亲离开这里……这是你父母我们最大的愿望。”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像坏掉的吹风机。
“嗯。”我不知道应该回应他什么。
父亲没有继续看向我,而是望向了我身后的母亲,继续用它沙哑的声音说道:“阿莲啊,我这一生真失败,没能给我的家人提供一个安稳和平的环境。”
母亲上前来摸了摸父亲的头,轻声细语地说:“一切都过去了。”
我盯着父亲看,看得很认真很仔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白泛着血丝,含着泪水。
是不甘、悔恨吗?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眼角遍布的皱纹轻轻抖动,淌下了眼泪。
“我曾经真的很希望……可以改变这里。”
听完这句话,母亲握住了父亲的手,“我知道。”
“我其实也很希望,如君未来可以改变这里,但我怕啊,我怕……”
父亲说罢,痛苦地合上了眼,紧扣住了母亲的手,身体突然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伴随着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父亲你怎么了?”
“王山智!”
父亲的咳嗽声停止之后,母亲唤他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他遍布岁月的手垂落在床边。
父亲是跟黄喜一样死了吗?
我有些呆滞,像是意识放空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突然又想起花圃里枯黄将死的草,萎缩低垂。
父亲与黄喜此时仿佛都躺在了那枯草上。
死亡于我是稀疏平常的事,也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就像我可以轻易弄死一只爬虫一样。
我有时觉得死亡就是结束痛苦。
但现在痛苦因为死亡似乎衍续到了他者上。
那是一个夏天。
蝉鸣声不绝的夏天。
在那鸣声下,父亲被装进了棺材里。
1999年6月29日,在记忆中是天气明媚的一天。
第二天,我同往常一样去上学。
好像我的父亲没有去世。
一切稀疏平常。
到班级后,于老师让我去办公室。
那是一间很简陋的土房子。
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在,但也只有三个老师罢了。
于老师拎了一把木凳子让我坐下。
“你的事情,老师知道了,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下个月的食宿费,老师们都帮你交了。”她是一个极其严肃的中年女人,那时却拍着我的肩温柔地安慰我。
“嗯,谢谢老师,”我除了道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朱老师从屋内惟一一个双层小木柜里,拿出一个挺厚的信封并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果真是钱,且有零有整。
“回去交给你母亲吧,”朱老师说。
“可这……”
朱老师她打断我的话,“不,这是你父亲留给你们的钱。”
林老师在这时同样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人生总是会遇到很多事情,很多你都无法想象,但很多很多事情你只能选择面对”
“我知道。”这是我当时仅能回答他们的答案。
回到座位上后,同桌白洋送给我一个芒果。
上课时我有点走神,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芒果上。
白洋的母亲叫做黄喜。
是的,那个邻家女主人,被丈夫打死的女人。
白洋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我回想起了黄喜死后的种种。
我心里好像有一群蚂蚁在四处乱窜,我急躁地用手在掉漆的木桌上扣。
“如君,我妈跟别人跑了,她不要我了。”
“村口的老大妈,都在骂我妈不检点。”
“如君,我妈真的不回来了吗。”
“如君,我爸又打我了。”
“啊啊啊──”
……
我该如何告诉白洋──他的母亲被他父亲弄死了。
对于当时的我,这种事我只觉得没有意义。
我其实也很无所谓白洋的感觉,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
哪怕是他崩溃大哭,我都只是象征性地安抚他几句。
我索性闭上眼睛,趴在桌上,想象自己变成了窗外郁郁葱葱的苹果树。
绿叶成荫,生机勃勃,向阳生长。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在黄喜死去的那天报了警。
然后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