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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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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周毖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七零八落的景象拼接不出一个完整的记忆,他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碎片,碎片里面存有的记忆,更多的是别人对他的咒骂。
初时,他身处灰暗,仿佛有一座隐藏在灰色中的华丽宫殿,他尝到了一股腥热的味道,刺激得让他周身陷入火海般都灼烧起来。
他记得,这是他第一刺入人类的皮肉中,品尝到血腥的滋味。
“宇文护,你将来不得好死,我就是你的下场!”被刺的男人一身锦衣华服身躯无力瘫软在地,华丽的衣饰掩藏不住他垂死前瑟瑟发抖的挣扎来微弱的抗议,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很黑很黑,瞳孔和眼白黑成一片,像是两个黑乎乎抗议吞噬一切的黑洞。
周毖凝视这黑洞一般的眼睛,他感受到这团黑洞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在无声的嘶吼。
流淌的血液侵染了匕首,一点点的化为一丝丝流动的无数血丝紧紧缠住了匕首,缠住了周毖,是他动惮不得。
“你禅位了,就该好好的过你的日子,何必还暗中撺掇朝臣反抗宇文家?”宇文护身处宫殿内昏暗一角,层层幔帐只有他浅浅身影随风摇曳,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虚影。只能听见他蕴含讥笑的声音:“你这个废物皇帝,资质平庸完全没有能力执掌天下,你养肥的那些臣子,现在哪个不是投靠宇文家,等着踩在你尸骨上位?”
周毖想起来了,他刺死的第一个人,是禅位给宇文家的西魏废帝--恭帝元廊。
此后,西魏彻底灭亡,权臣宇文氏建立国号北周。
咔嚓一声,他的梦境破碎成了玻璃渣,散落了一地,碎碎点点的渣闪烁光亮,他步难行站在一堆碎渣的中间,碎渣开始发出莹弱的光点,一点一点成了富丽堂皇的宫室,宫殿内只有一位身穿尊贵无比锦绣龙纹华衣的男子,心口插着一把匕首,从匕首低落的鲜血流满室内光洁的地板上,猩红血液汇聚成一片慢慢往外扩散,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死不瞑目的眼睛落下了一滴眼泪,蕴含了一世傀儡帝王的不甘,悔恨,还有无尽头的怨恨,怨恨的余光是对背叛者无尽的诅咒,他看到了宇文护的身影。
宇文护逼杀了自己的兄弟宇文觉。
周毖仿佛被钉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只能默默忍受着“轼主”与“背叛”的痛苦将他拖入深渊般的黑暗。
后来呢?
周毖在他那破碎的记忆中想起来了,他的主人深居在那座雄伟的宅邸里,单手握住他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他再次感受了到血的腥热。
他只是一把权臣的匕首,叔父宇文泰赠送给侄子宇文护弱冠之年的礼物,最终却成了一把臣子刺杀君王的谋逆之器,更是捅进了自己主人的身体,成了一把轼主之器。
宇文护,不得好死。
应了那些被杀的帝王临死时对宇文护内心最怨毒的诅咒。
他的灵视能感受到外面的一切,能体会到手持人的喜怒哀乐。他感受到了主人宇文护的悲伤,悲伤的让他留下了眼泪。
偏在这时,他化形了,出现在主人宇文护的面前。他的一只手捅穿了主人结实的胸膛握住那个跳动不已的心脏。
“呵,功亏一篑啊......”宇文护垂死前混沌的双眼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亮,缓缓抬起手,想抚摸周毖的脸庞。即使濒临死亡,他一瞬间也有千万头绪想要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终是又缓缓垂下手:“你走吧,我即使能活,亦是输了。”
他只是一把匕首,成了轼主的凶器。或许,这就是身为匕首的宿命,一柄可夺人性命的利器。
他和主人宇文护一样,身负“轼主”“背叛”的诅咒。
他孤身一人开始流浪,山河动荡风起云涌,皇帝仿佛如同台上演戏的戏子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在百年乱世中天南地北颠沛流离,最后走得厌倦了,成了一把匕首落在马路边被人拾去收藏。
“当初,宇文护可是手持这把匕首杀死了三位皇帝,最后也死在了这把匕首里。”黑暗中,有声音在他的耳边诉说隐藏在深渊里那段腥风血雨的过往:“千金难买,万金难寻,这可是一把有故事的好器物呢!值得收藏!”
黑暗中,是谁,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听不懂?
他成了一件器物,依旧在人间颠沛流离。
“哈哈哈,这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好器物呢!”有人应和着将他带回了家。
这柄没有名字的匕首,在柄身落款三字“遗侄萨保”,足以让他身价百倍,失去了主人对的庇护,却被人赋予了刺杀皇帝这个神奇的故事,继续在人世间流落千年,最后终被一位古玩爱好者花了大价钱买来收藏。
室内的夜晚宁静而安逸,新主人一家的主卧室里,妻子操劳了一天,终于能抱着一对双胞胎儿女进入梦乡。
紧闭的卧室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黑色的身影手中握一把匕首,犹如一个驾临这个幸福小家庭的死神,漆黑的眸子燃烧嫉妒与猜疑交织的火光,凝视着卧房大床上的妻儿。
“贱人,我那么的爱你!你却背叛我!”这位收藏他的新主人,仅仅是自己的一对双胞儿女逐渐长大的面容不像自己,疑心生暗鬼怀疑老婆出轨生了隔壁老王的孩子,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再也无法控制那颗着了魔的心,拿着收藏多年的匕首,向熟睡中的妻儿刺去。
“背叛我!让你背叛我!”新主人挥着匕首,手起刀落一刀一刀刺在妻儿三人的身上,鲜红温热的血液浸湿了被褥,飞溅在新主人的脸上,他的身上鲜血淋漓,狰狞的面容像极了从地狱里沐血而生的恶魔。
“背叛啊!”
怨恨的声音像一道惊雷,震醒那些封尘已久的记忆,更是惊醒了在睡梦中梦见过往破碎记忆的周毖。
周毖在新主人刺杀了自己妻儿时,再次沾染上人的血液,唤醒了他半睡半醒的灵识,让他再次觉醒。
他,想起来了,杀了那个让他沾满至亲鲜血的新主人,他就是这样的一把轼主之器。
他面色苍白,神情痛苦的将四肢缩成一团,把自己紧紧抱住:“我不是......轼主......”
他痛苦的缓缓睁开眼睛,窗户外夏季清晨照射进房间一缕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明亮的金色,他环抱双腿紧绷着身体依靠墙壁席地而坐,蜷缩成一团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中,让他觉得很暖和。
刺眼的光芒让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些湿润的眼泪,他抬手想去擦拭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流泪,呵,他是把匕首,怎么可能会有人的眼泪呢?他有意识的去躲避那一抹阳光,这亮光让他想逃避这么热烈的光芒,他已经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坦诚的看见清晨犹如新生般的阳光。
他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双手支撑自己站起身,回首审视“浅斟”家徒四壁的空房间,他竟然依靠着墙壁睡着了,还做了一个他清醒后,努力回想也记不记内容的梦境。
“啪”,他的身上有东西掉落在地板上。他俯身捡起来一看,是高歌给他的房间钥匙。
他看着地上掉落的钥匙,思索片刻弯腰俯身顺手将钥匙塞进裤兜里。
高歌吗?似乎和别的人类有一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