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杳杳》皎幸

4、第 4 章

　　两人默契地秉持食不言的规矩用完早膳，李如松找到话头，两人再次打开话匣，青芷这才得知李如松的父亲正是辽东总兵李成梁，如今他本人亦在戚继光帐下任游击将军一职。

　　青芷对北地军情不甚了解，倒是对戚继光曾在东南沿海扫荡倭寇的经历兴趣十足。

　　李如松自去年结识友人徐文长以来，对海事亦多有研究，戚继光爱才，平日里经常把他带在身边教导，故而李如松如今对海事也算熟稔。

　　两人相谈甚欢，续上清茶，不知不觉间便聊到午膳时分。

　　青芷抬眼望了望厅外天光，忽然想起：“李兄不是还有事忙？”

　　李如松抿了抿唇：“无妨，我已经安排手下人去办了，如今已近午膳，不如我们出去吃？”

　　青芷含笑道：“那就好，李兄如此盛情款待，不如今日由我请客。”

　　如今虽是二月间，北地寒风依然呼啸，红菱早已备上斗篷，此刻见两人准备出门，便上前为青芷系上，又准备了同色风帽，轻轻罩在青芷发上。

　　两人出得府门，李福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他主动申请驾车，众人便向最热闹的东门大街行去。

　　跟在车后的李顺悄悄问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她真的会武？”

　　胥九瞥他一眼：“不如你上去同她比划比划？”

　　昨晚李顺候在许府外院，后又先行回府，未曾见识到青芷的一身武艺。胥九却看出她出手扔掷面具时下手极准，若非心无杀意，许府管家当时或已身受重伤。

　　当时青芷跃过墙头后很快失去踪影，这轻功便是他也看不出来处，他原以为青芷没发现自己，跟了几圈才发现她在刻意绕圈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她进天然居不是以为已经甩掉追兵，而是守株待兔，看清跟踪者的意图。

　　胥九跟着李如松多年，不该说的绝不多嘴，但本能让他清楚青芷的来历并不简单，暗地里不由更加警惕。

　　一行人走到东门大街街口，车马已不便入内。李如松便邀青芷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行，片刻便融进街头人潮中。

　　他今日穿一身藏蓝四合如意云纹织锦曳撒，外罩玄色斗篷。两人甫一出现，街头的摊贩们眼睛都亮了，一边觉得赏心悦目，一边叫卖得更为用力。

　　青芷到蓟州已有半个多月，这条街都逛过几遍。不过她本就有意张扬，遂也不紧不慢地逛着街，扮作全副心神皆被吸引住的模样，实则心中正在盘算。

　　昨夜打草惊蛇，她之前盯梢的点也失去作用，好在李如松主动送上门来替她扫尾，这才故意装作醉酒，打算就此潜伏，大隐于市，再时不时出来露点马脚等着猎物自己上钩。

　　几人没忘记出来的目的，用过午膳，李如松轻声提议道：“不知青姑娘可会骑马？难得今日天气晴朗，不如我们出城跑马？”

　　青芷笑道：“甚好，不过在下恐怕得向贵府借一匹马。”

　　两人说走就走，胥九李顺取马跟着，剩余人等便自行回府。

　　李如松难得偷闲片刻，逐风高兴地打着咴儿，瞧上去比主人更为兴奋。

　　青芷骑的马虽比不上逐风，但也是匹良驹，二人两骑环山跑过几圈，素日的疲惫和情绪都一扫而空。

　　回城路上，李如松握紧缰绳，同青芷打着商量：“平日里我不在府上，只半月才得一次休沐，青姑娘在蓟州若无其他落脚之地，不如暂居我府上，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兄长府里，不必拘束，可好？”

　　青芷惊讶地看着他，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一时却揣摩不清对方的意图，毕竟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即便话语投机，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我知此举十分冒昧，不过你孤身一人，客栈里头鱼龙混杂，蓟州城里亦不算太平，我府上家将还算得力，你住在府里总要安全许多。”

　　青芷面色一僵，心知对方恐怕是担心自己昨夜得罪了明月坊不便脱身，倒是自己一番平白猜度辜负了对方的好意，不由赧然道：“李兄一片赤诚，侠义心肠，我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李如松不疑有他，以为是自己这番话给了她不小的压力，忙解释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害怕，只不过是昨日与青姑娘一见如故，我也刚来蓟州不久，人生地不熟的，私心里想着若是能常与知己闲聊一二，也好打发时间。”

　　没想到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这人却是赤子心肠，青芷不免有些为自己昨晚的利用感到惭愧。

　　话既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我便先谢过李兄，接下来得在贵府上叨扰一些日子了。”

　　李如松勾起唇角：“算不得叨扰，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揣着难言的心思回到李府，李如松担心她心头拘束，便将府里的人与她介绍一番，两人自是又秉烛夜谈畅聊了许久。

　　第二日，青芷醒来时，李如松早已打马出城。

　　青芷简单梳洗：“红菱，我昨日听你家公子提到晨练，府中可有练武场地？”

　　红菱点头：“有的，就在前院，姑娘要过去吗？”

　　青芷摩拳擦掌：“走走走，带我看看去。”

　　她每日总要抽出两个时辰练武，若是一两日不动连身子骨都跟着不松快。当下便换一身直袖，又掏钱请紫叶帮她购置几身衣裳，这才跟着红菱走去前院。

　　练武场里，李顺正与齐衡切磋。李如松因为常年在外，不时调动，身边便常跟着这四人，李福负责后勤管事，胥九李顺齐衡三人主要跟在李如松身边贴身护卫。

　　青芷在旁兴致勃勃地看了两场，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长剑，望着齐衡道：“咱俩切磋切磋？”

　　李顺当即委屈道：“青姑娘，你是嫌弃我的武艺不如闷葫芦吗？”

　　齐衡平日里沉默寡言，有时李顺说干口舌也不见他答应一回，便给他取了这个绰号。

　　青芷笑道：“非也，我看你习惯用枪，他却是剑中好手，我也惯用剑，这不是看得手也跟着有些痒了。”

　　齐衡也不多言，略一拱手，示意青芷先出手。

　　青芷没再出声，脚步轻纵，一记挑松问客直攻而上。她所习武艺以轻灵为主，常以凌厉剑势配合身法开场快攻，往往能将对手打得措手不及。

　　齐衡这边稳扎稳打，脚下不见如何动作，却也是以快打快的剑招。

　　李顺在旁看得眼花缭乱，嘴里喝彩声不断，美人素手执剑，身法灵动飘逸，他就是睁大眼睛都有些看不太清。

　　青芷平日里只和师门姐妹喂招，下山后交过手的也不过程有真一人。她心下暗叹：“李家果然深藏不露，昨日见到的胥九已是一流高手，今日这齐衡却也与我旗鼓相当。”

　　两人很快过得两百招，彼此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一定认识。

　　不过青芷的短处很明显，她鲜少与外人过招，齐衡却算得上经验老到，她的剑招往往出其不意，有时只差半寸便可克中要害，却被此人凭借着对危险的本能一一避开。

　　她来了兴致，难得能与此等高手比试，索性便将师门所授剑法一一施展开来，再根据齐衡应变的招数琢磨剑法变化进退。

　　齐衡面色不变心底却十分震惊，青芷这手剑法是他平生所未见的奇诡，他原想着以快打快，以对方的年纪内力必定后力不济，谁知几百招过后，自己的反应在逐渐变慢，对方的剑招却犹如细水长流，绵绵不休。

　　他心知再打下去难以匹敌，同时惊觉青芷的领悟力和变招之快，好在这只是切磋，对方并无杀意，二人默契地放缓攻势，在对招中不断琢磨变招拆招之趣，双方都觉受益匪浅。

　　堪堪过得八百招后，齐衡横剑挡住青芷攻势，向后轻纵一步，拱手道：“姑娘高招，在下认输。”

　　青芷意犹未尽，收剑亦拱手道：“多谢赐教。”

　　他犹豫片刻，再次开口道：“青姑娘剑道天赋之高，乃我生平所见第一人。”

　　青芷轻轻扬眉，对这样的称赞并未显露出任何异色，不卑不亢地道：“过奖了，齐公子身上有许多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望以后能不吝赐教。”

　　“不敢当。”

　　李顺欢呼着奔到青芷身前，兴奋得上蹿下跳：“青姑娘真厉害！这套剑招我从没见过，竟打得闷葫芦招架不住认输，哈哈哈哈！最后这招肋下变攻实在太快了，我没看清，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他平日里打不过齐衡，胥九又鲜少与他们过招，今日青芷不经意间替他扬眉吐气一回，话语中已然将青芷引为生平知己。

　　青芷唇角一勾，刚要开口，李顺又接着赞道：“青姑娘这身轻功实在精妙，能否教我两招，以后我打不过时也好用来逃跑……”

　　青芷见他思绪跳脱，不禁失笑道：“你若想要我教你，便得规规矩矩地拜我为师，何况教给你却用来逃跑，实在是糟蹋我这‘水波漾’啊。”

　　“水波漾？这名儿可真好听，你再使两招给我开开眼可好？”

　　青芷被他缠得不行，抿嘴笑道：“不行，我饿了，吃饭要紧。”

　　说罢便带着红菱往回走，李顺不死心，继续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地道：“青姑娘，青师父！等等我呀！”

　　红菱与他相熟，转身横了他一眼：“起开起开，再缠着姑娘我便告诉公子去！”

　　齐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去。

　　三人笑闹着走进饭厅，青芷半命令半强迫地让红菱和李顺坐下来陪她吃过早膳，一起商量着今天出府去哪儿玩。

　　待得天黑，李如松从城外归得府中，李福便将今日之事一一禀报，齐衡本已是辽东一流剑客，岂料今日却败在青芷手上，连李如松听了都不由挑了挑眉：“此事当真？”

　　李福忍不住笑：“千真万确，李顺这家伙哭喊了一天要拜青姑娘为师，嚷嚷着要好好削削阿衡的锐气。”

　　李如松道：“那青芷出府他也跟着？”

　　李福道：“是，青姑娘带着红菱紫叶，他跟着保护姑娘。”说起这“保护”李福都不得不汗颜，恐怕这偌大的李府中也只有胥九拿得出手了。

　　李如松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胥九，打趣道：“明日阿衡和阿顺跟着我，你与青芷过过招？”

　　胥九难得见他如此促狭的模样，无奈地点头道：“是。”

　　青芷：他好讲义气！
李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