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师心里只有工作》林苓

5、律政男女

　　几天后，所有实习生都搬进了公寓。三个女生住一套三居室，三个男生则在另一栋楼里。郑书妍照例被林远关照着，每天坐他的车上下班，而其他人因为林远没开口邀请，都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求，于是都各自安排。

　　这些天，实习生们每天都在做文书工作，譬如翻译文件、草拟合同、审阅合同、做法律研究等。当然，实习生起拟的文书不可能直接用，还需要经过负责案件的律师过目和修改。文书质量好坏会被记录入实习生个人实习评分中。

　　江律师在实习生微信群发消息，通知大家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这是郑书妍有幸参加的第一个会。真正的第一个会她错过了，因为那天她既迟到又昏倒。

　　她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将办公椅悄悄溜到林远旁边，她神秘兮兮地问：“你觉得开会要讲些什么？”

　　林远看透一切似的：“紧张了？”

　　郑书妍当然不会承认，她想义正辞严地否认，而义正辞严必须正视对方的眼睛，因此她的急于否认的眼对上林远戏谑的眼。郑书妍发觉这眼神那么似曾相识，很快，她就记起那天在酒店停车场，顾奕森就是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男人都爱使用这种眼神呢？郑书妍沉吟着，却不知她和林远近身对视的暧昧画面，被远处的观众顾奕森看了去。当郑书妍的视线从林远眼里转出时，她立刻就发现了顾奕森，巧的是顾奕森的目光撞上了她的。

　　不足一秒的对视，两人就都做贼似的躲开目光，然后假装若无其事。

　　这感觉非常微妙，偷看被抓包，也搞不清到底谁抓谁的包。郑书妍和顾奕森都如此感想。顾奕森脚步匆忙，手持电话边讲边从远处走来，身旁跟着拉一箱资料的男律师，看样子他们是刚从法庭回来。

　　这一眼对郑书妍是非同小可的一眼，她不知不觉脸红耳热起来，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她跟林远那么近距离的对视，她都从容不迫绝无二心，为何顾奕森一个远焦距的目光就让她窘迫得要死……

　　哼！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实习生到会议室开会，主持会议的是江律师。郑书妍本专心听着江律师讲话，无意间瞥见顾奕森大摇大摆地进来，她方寸大乱，眼睛竟不知该往哪看才好。她微微低了头，半垂下眼皮。长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扑塑的阴影。

　　不知顾奕森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偏就选了郑书妍旁边的位子坐下了，随之而来的是，郑书妍看不见摸不着的一股压力横扫过来，直叫郑书妍身体阵阵拘束和僵硬。

　　江律师讲完话，顾奕森目光向众人扫视一圈。他尽量平易近人，但奈不住身上气质太出众，太不食人间烟火，弄得在座实习生都噤若寒蝉。

　　“你们几个，有想做诉讼律师的吗？”他说得平淡。

　　底下一片寂静。

　　林远举了举手中的笔，接着郑书妍畏缩地举起手。林远的举手似乎是在做了一翻强烈的内心挣扎后，才做出的决定，有一股决然在里面。

　　顾奕森昨天在顶楼咖啡厅，无意中听到几个低年级律师在说八卦。把郑书妍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又昏倒被当笑料讲，她跟林远出双入对的关系，也被一翻戏说，还有胆大的分析顾奕森当天抱昏倒的郑书妍时是什么心态，更有人想入非非地分析他们孤男寡女在进办公室里的后续......

　　他当时觉得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恐怕他和郑书妍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
　　他想，谣言果然是无边际无底限的。

　　但此时他深信郑书妍和林远的关系不一般。看来流言蜚语并不全是假，这两个人志趣如此相投，成天出双入对，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可就算金童玉女也不能把律所当恋爱圣地，只想着恋爱的人怎么能专心工作？

　　他看向郑书妍和林远，浅淡地笑了一下，像关怀又像警告：“那你们两位，可要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才行。”

　　这在郑书妍听来就是赤裸裸的警告，她觉很得莫名其妙，她和林远不是一直在好好工作吗？刚刚江律师才在会上夸了她和林远的工作成果呢！之前调查取证的案子她们拿到非常有用的证据，影楼最后服了软庭外和解，不但退了赵小姐的款，还赔付了相应费用。

　　这么明显的表扬，他顾奕森是耳朵不好使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她愤然看向林远，见林远微微笑着，似乎对顾奕森的话并不在乎。

　　这时顾奕森站了起来，又说了一句颇有针对性的话：“提醒大家一句，律所禁止办公室恋爱。”

　　这次不光实习生愣住了，江律师也愣住了。她目光幽幽地看向顾奕森，心想他这是提醒我么？他知道这么年来我对他......他一定是在提醒我不要自作多情......

　　顾奕森离开会议室好一会，江律师才醒过神来，她怀着低落的心情跟大家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于是，大家今天开始知道，他们六个人当中，最终能留下的只有两个。从此，他们的关系就会复杂许多，既要搭档合作一起做案子，又要相互比较做竞争对手。

　　顾奕森回到自己办公室，又埋头投入到各种资料里。他正翻阅一本书籍查找他要找的信息，肖恒提着一瓶洋酒两个酒杯，不敲门就进来了。顾奕森知道有人进来，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就等进来的人自己开口。

　　不敲门就敢进来的，除了肖恒不会有别人。

　　“Eason，我得了瓶好酒，拿过来和你分享。”肖恒在沙发坐下，把酒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始开酒倒酒。他率先品尝了一口后，不吝啬地赞美着，可顾奕森就是一副毫无兴趣样子。

　　这令肖恒窝火。

　　肖恒把一杯酒拿过去放在顾奕森办公桌上，瞅着他说：“我听说你在实习生会议上讲了话，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你自己不恋爱，还不许别人谈恋爱？我说你这年纪不谈恋爱，以后就该着急了。”

　　顾奕森抬了一下眼皮，施舍般看了肖恒一眼，目光就又落回书籍里。这在肖恒看来是胜利在望了，至少他是搭理了肖恒。

　　顾奕森气定神闲：“我凭本事单的身，为什么要着急？”

　　肖恒被噎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喝口酒顺顺气。

　　顾奕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我是不婚主义，也没兴趣谈恋爱。恋爱和女人都太麻烦，会拖慢我的工作进度，扰乱我的人生规划，不划算。”

　　“你这样可太无趣了！”肖恒在顾奕森对面坐下，把给顾奕森倒的酒端起来，直送到他面前，“要及时行乐。”

　　接了酒却不喝，他只是闻了闻，又放回桌上，目光又回到书籍里：“工作就是我的乐趣，我的心里只有工作。”

　　“行行行！我不打扰你维护正义拯救世界了。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你！”

　　肖恒没办法跟他再聊下去，他气恼地拿走顾奕森的酒和他自己的酒，一边走出去一边嘀咕着：“工作狂，变态工作狂。”

　　而变态工作狂顾奕森岿然坐在那不为所动。

　　郑书妍可没法不为所动，她从会议结束后，心里就极不痛快，苦思冥想他顾奕森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下班后她坐在林远车里时，还想跟林远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林远，顾律今天说的话，你怎么看？”

　　林远不以为意：“我无所谓，你呢？”

　　郑书妍：“我觉得他在针对我们两个。”

　　林远：“你想多了，我觉得他不是。”

　　“你怎么老替他说话呀？” 郑书妍气鼓鼓地说。

　　林远微笑不说话。他对顾奕森有他自己的看法，但他不想拿来讨论。他对顾奕森的认识除了在律所看到的，还有曾经在斯坦福大学了解到的。这位顾奕森学长，学业上的出众，即使毕业多年仍被拿来做榜样。所以林远早就对他有些片面的了解，那时甚至有点崇拜他。

　　见郑书妍闷闷不乐的，林远提议说请她吃饭，反正明天周末休假，今晚可以放肆晚睡。

　　很好，就化悲愤为食欲吧。郑书妍毫不客气答应让林远请客。

　　林远内心是个浪漫主义者，他请女孩子吃饭，必须去浪漫的地方。他选了一家在天台上的旋转餐厅。晚餐后，他们在天台上俯瞰彭城夜色，看远处闪烁的灯火，与泼墨的天际混为一体，天上月朗星稀，一切浩瀚得没边际。

　　郑书妍穿的是丝质衬衫和窄身鱼尾裙，她端正规矩立在栏杆旁，就自然显露出婀娜曼妙来。眼望着远处星火，她手指指向一个方向说：“那边应该是我家的方向。”

　　林远看了看她手指的方向，然后侧头去看她素净的脸，他目光寻到她眼睛，那一瞬间郑书妍几乎能看到他眼里洇出雾来，她直直对着林远突然动情的眼，感到惊奇。

　　他们两人站在那，身形衣着面貌都极其登对。这一幕在外人看来，绝对是爱与深情的画像，但郑书妍并不这样觉得，林远也不这样觉得。

　　林远对郑书妍的好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他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对她的好是他在给自己找补失去的，和不可挽回的过去。

　　今晚他决定透露一点给郑书妍。

　　“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曾经也有女孩对我说过，”林远移开目光，眺望着远方，内心在追索过去，“她和你一样，有一双清亮纯洁又漂亮的眼睛，她的英文名也叫Claire。”

　　郑书妍是傻子也该看出林远说的这个女孩，对他有多么重要。他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呆呆看着林远的侧脸，他的侧脸似乎天生就会给人一种忧郁感，这种感觉令她心软，令她的眼睛移不开。

　　她就那么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他把故事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