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晚来风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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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在枕江小筑待客的偏厅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女使回转过来，领她前往李迢的住处。
她带人到云安城一月有余，前后考察了城中各处，列出许多方案后，才得到李迢到达的消息。白露等了两天，估计着李迢应该安置得差不多了，才向枕江小筑投了拜帖。
枕江小筑虽称小筑，占地却绝不小。从云安城墙上远远望去，云峰山脚的枕江小筑屋脊飞檐，错落层叠，一直绵延至长江畔，好似一只巨兽盘伏江边。
跟着女使穿过连廊，走向李迢所在的云熙阁。一路可见小筑中花木秀丽，水石相映，一派清新之意。四处都有女使、仆从来去忙碌的身影，护卫几人成队，按剑巡视，位于小筑外围的练武场中，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徐意本人虽只有李迢一位弟子，但枕江小筑中仍有负责教习武艺的武师和外门弟子。能修筑起如此规模的宅园，徐家自然财力过人，白露在云安城中一个月，探得徐家明面上的商铺已有十足规模，更不必提开在云安城外和没有挂名经营的。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远远现出一座雅致精巧的小阁，掩映在扶疏草木之间，一派幽静。题了“云熙阁”三字的匾额下正走出一行人，为首的娘子一袭月白洒金长裙，外罩浅红褙子，如云鬓发间斜簪了一只合欢花样式的玉钗。瞧见白露，她回首向小阁里的人笑说了些什么，便举步走来。
白露事先看过枕江小筑里三位主人的画像，观这人容貌气度，心中已有推论，当下恭谨地行了一礼：“仆白露，见过何娘子。”
那人颔首应下，笑吟吟道：“白娘子，远来诸事繁琐，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不必见外。”
白露连道不敢，便听何娘子嗔道：“白娘子也太客气。阿迢正在里头等你，去吧。”
枕江小筑的女主人极是爽快利落，稍说了两句，便带着女使离开了。
小阁的廊下，李迢已等在那里。白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犹记得先行礼，方急急问：“娘子迟了这么久才到，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迢带白露进了屋中，各自分位坐下，才答道：“不是，路上遇到师父的故人，耽搁了几天。”
白露松了口气，又问：“这里还住得惯么？徐先生和何娘子有没有为难娘子？”
“一切都好。师父师娘都很和善，徐小郎君也乖巧可爱。”李迢耐心地应道。
小炉上水已煮沸，李迢收了何娘子留下的茶盏，正要另起新茶，斜里便伸出一双手挡住她。
“娘子力气小，还是仆来吧。”白露道。
李迢无奈地放下手，方才何欢也这么说，生怕她拿不稳茶壶烫到自己。她双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听白露唠唠叨叨：“这云熙阁的人都到哪了，怎么还要娘子自己收拾东西——娘子如何梳这样的发式！”
李迢无辜地扶了扶有些松了的发髻。这一路上没有女使随从，她都是自己随意挽了头发，徐意倒是会梳发，可是老麻烦师父给自己梳头也不是个事。但从白露痛心疾首的反应看，这样简单的发式显然不在她的审美之内。
唠叨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李迢才插上话：“云熙阁有负责扫洒洗衣的人，平时盥洗梳妆的活都是自己做——师父师娘也是自己来的。”
听到后半句话，白露一愣，原本睁大的眼睛便慢慢垂下去，半晌道：“也是……从前阿郎，也是不需近身服侍的。”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好似在安慰自己。江湖人外出行走，或许会有护卫，但不会带上仆从。李迢既拜了师，便算作江湖人，早已不是起居出行都要女使随从的官宦儿女了。
李迢静了片刻，待白露重新拿起茶筅搅拌茶汤，方道：“白露姐姐，待会教我梳发吧？我最喜欢你给我梳的头发了。”
“好。”白露笑了笑，“有几个轻便灵巧的发式，正适合娘子，也挺简单，不难学。”
茶汤在搅拌中渐渐变作乳白色，白露将茶筅在盏沿微微一碰，平推至李迢身前。李迢看着茶盏里均匀细致的汤花，赞道：“白露姐姐的点茶还是这样厉害。”
白露含笑道：“我不过雕虫小技，老太公当年的分茶，在汉阳城中才是一绝。”
又相对坐了片刻，多是白露问起一路上的事，李迢挑拣些能说的说了。茶汤过半，李迢放下茶盏，正色道：“白露姐姐，到云安城一月，你都探到了什么？”
白露闻言，也即刻收起脸上轻松笑意，应道：“云安在蜀地和荆州之间，又有长江流经，行商走镖之人极多。城中医馆、药铺、书坊、大的食肆酒坊都有徐家商铺的参与。”
李迢点点头。何欢精通医术，徐家自然会在医馆药铺上下功夫；民以食为天，齐国又文风极盛，发展食肆书坊也是常见。
只不过齐国的酒政有规定，酿酒必需的酒曲都掌握在都曲院之中，民户的酒坊需要从其中购买酒曲，才能将酒酿成。徐家能开出大的酒坊，想来枕江小筑与官府的关系也不错。
衣食住行，还有一个衣。李迢思忖片刻，问：“汉阳那边，娘子名下的绣坊如今如何了？”
蜀有蜀绣，湘有湘绣，云安城不缺蜀绣和湘绣，却还可以有汉绣。乔家当年便以汉绣起家，乔缨接手后发展多年，已颇有规模。
白露会意：“绣坊今年正有扩张之意，我去信安排她们带人过来。只是，云安这边……”
汉绣到云安开绣坊，时时回汉阳联系主家是应有之义。李家在云安发展商铺正是为了同汉阳方面联络隐秘，而非打通商道，李迢道：“不是大事，我跟师父说一声，你们就着手绣坊选址吧。”
白露应下，李迢又道：“商铺的事先这样。今天找你来，是想说说李家的事。”
在江宁府陪乔缨养病时，李迢已从白露那里听了李家旧事的详细描述。李家阖家遇害发生在七月五日，距离寿宴还有两天，受邀宾客还未至，所以并没有宾客伤亡。
乔缨带人离开后，留守在汉阳看管乔家商铺的人打探到，李家主人并仆从七十几人的后事，是当年赴宴的宾客一起收殓的。李家宅内的人虽然都被杀尽，许多尸体被毁得难以辨认，但有别院的仆从向宾客们确认，乔缨当晚并没有在李家主宅。
李家身怀六甲的当家娘子不知所踪，但她和她的孩子仍是李家正正经经的继承人。汉阳知县与宾客们商议过后，选出了同李家关系最深厚的几个旧友，暂时代为管理李乔两家的商铺，留待乔缨现身后，再移交回去。
只是乔缨担心凶手尚未查出，贸然现身反而危险，便一直隐姓埋名。这些年李乔两家明面上的家财商铺，也就一直保存在那几人手中。
这一节，李迢当时只是听过便罢，没有深思。但在通城被徐意提醒之后，她才猛然惊醒：李家继承人生死未卜，遗产不直接交给远亲，还算正常。但把保管人设作李家旧友，难道可以说是官府不愿沾手江湖事，哪怕李家万贯家财，也要把保管的事推出去？
不过，保管遗产之事有猫腻，却不一定就与凶手有关。
李迢道：“通知汉阳的人，想办法探明以下几件事：第一，当晚李家门房、厨下都是谁，郎君娘子们亲近的仆从有哪几位，找到他们的家人，观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侧面打探，不要暴露自己。”
白露一愣：“娘子是认为……有内奸？”
这些年来，乔缨带着他们躲避搜寻的同时，也在暗地里查探凶手的身份。只是他们一直在往李家仇人的方向寻找，还从未想过内奸的可能。
李迢却问：“李家在城外不远处，事情发生后，汉阳城当晚的城门兵，有没有指认那天晚上李家主宅方向有不寻常的动静？”
白露道：“官府当时对李家之事经过的告示里没有提到这一节，想是没有。”
“所以，李家上下七十几人，是悄无声息地遇害，没有反抗，或者说反抗的动静很小。”李迢道。
也因此，当年夜半归家的亲信，是到了李家门前才察觉不对，进而被重伤的。
白露悚然，肃容道：“是，仆记下了。”
李迢续道：“第二，李家寿宴的宾客都有谁，各自从哪里出发赴宴，何时出发，走什么路，在哪里落脚。李家之事后，都有谁接触过官府或是私下拜访知县。”
“第三件事，李家的外门弟子、仆从，不管是不是还活着，都查查那段时间接触了什么人，他们的家人现在如何。越详细越好。”
此前认为围攻需要大量人手，而赴宴一般只带三两人，除非暗地有许多人随行——但这样做会有明显的痕迹，无人符合——便将宾客们都排除在外了。而在有内奸的设想下，袭击李家所需要人数大幅缩小，宾客和弟子也就都有了动手的能力。
“不用考虑雇佣杀手的方式。若做出这样的凶案，那些组织虽不会透露雇主是谁，但一定会认领。”
“还需要继续追查李家仇人的方向么？”白露问。
“查。同样也看他们那段时间都去了哪，有没有在可以短时间内奔袭到李家的地方落脚，若有，是否有人能证明他们始终没有离开当地。”
白露一一记下，又商讨了探查的细节之后，便匆匆离去。
送走白露后，李迢回到小阁中。盏中茶汤已凉，她静静坐了片刻，才来到窗下的百宝格，取出早先何欢来看她时，顺便替徐意送来的邮筒。
竹筒已经被拆开过一次，又被徐意封上送来。封口川流样式的火漆印，正是枕江小筑名下商铺递消息的印记。
她拆开信封，色泽洁白的玉扣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潇水阁遇血洗。剑扫二十六人无一生还。”
远处隐约雷鸣，小阁窗外，芭蕉树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雨下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晚来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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