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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老余头 ...

  •   “工匠?”王掌柜挠一挠脸上的痦子,“李当家的要漆器、陶器还是瓷器?若是要上好的瓷器,我倒有个远房亲戚在城外有私窑。”

      李明琅摇头:“不用瓷的,那太脆了,我可折腾不起。最好是云湘城里做瓦罐的匠人,我想打一套结实耐用的器具,咱们送餐时方便保温。”

      “嗯……”王掌柜托着双下巴,冥思苦想,忽而眼前一亮,“嘿,还真被我想起来一个!花胡子巷的老余头,他家的工坊专门给城里几家酒肆做坛子,只是吧……这人有点怪!李当家要去寻他,可千万得担待他的脾气。”

      李明琅挑眉,以袖掩唇:“哈,我头一回听说,要我担待他人的怪脾气。再怪能有我怪?”

      王掌柜嘴角一抽,脸颊上的肉跟着一抖:“这倒也是。”

      说话间,谢钰也上到二楼雅间。同样一身白衣,白天出去时还是英姿飒爽,晚上回来却多了分风尘仆仆。

      “谢少侠,快歇一歇。”李明琅眉眼弯弯。

      她自知这两日她已超规格使唤谢钰,不但让人熬夜写狗皮膏药,还让闷骚好洁的白衣少侠在沙尘滚滚的工地待了一天,叫目下无尘之人染了一身尘世的疲惫。

      她狗腿至极地给谢钰倒上一杯井水浸过的清茶,凉丝丝的,而且在里头贴心地加了几枚冰糖。

      “喝杯茶吧,真是辛苦你了。今日收获如何?于县尉好相处吗?”李明琅状似担忧,为谢钰端茶时借袖口遮掩,指尖飞快点过茶水,往眼尾点上一抹晶莹。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都被谢钰看在眼里。但他实在太累,也提不起力气拆穿,一口接一口地抿着,将一整壶冰凉的茶水喝下肚后,才缓过劲来。

      当初他打定主意来到云湘城,当上镖师,本以为要过上刀口舔血、惊心动魄的日子。谁能想到,他当镖师的第一天是在一条泥沟似的河边守着一群饿狼一样的役夫和士兵吃饭呢?

      “谢当家的体贴。”谢钰眸中含笑,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于县尉并未露面。只是听他手下人说,县尉大人很满意送去的餐食,今日就将钱给结了,还多算了一成的赏钱。”

      一时间,桌上的另外两人目光都集聚在这只沉甸甸的荷包上。王掌柜直勾勾地看着,一张吃多了的黄大仙脸上,一双眼睛跟两只桂圆核一样挤在当中。

      一只白皙的手矜持地从谢钰掌心拎起荷包系袋,火烧火燎地揣入袖中。

      “这……李当家,李镖头。”王掌柜眨巴着眼,“既然于县尉先结了银钱,不如我们今晚就……”

      “不行。”李明琅修长细嫩的手指在王掌柜眼前晃一晃,“白天说好了三日后一旬一结,那就依照约定办事。头一天就坏了规矩,咱们以后可怎么做生意?”

      王掌柜砸吧着嘴,很是不甘心地长吐一口浊气:“欸!李镖头说的对,就依你的吧!”

      哼,李明琅心中暗表,这可是她赚的第一笔银钱,都还没捂热呢,谁想从她手里抢银子,无异于虎口拔牙。

      *

      云湘城才泛了几日秋凉,就遭了秋老虎。哑火的夏蝉死而复生,蝉鸣树颤,聒噪得很。

      李明琅坐在马车上,撩起淡紫珠帘,看向一旁不顾烈日戴着青色帷帽的男人。

      “喂,你不跟着他们去河堤那儿吗?”

      谢钰道:“王掌柜昨日说,那位瓦罐匠人家住花胡子巷,那地方……鱼龙混杂,只叫绿豆跟着不大安全。”

      李明琅嗤笑:“我看你就是想躲懒。镖局里又不止你一个能打的,实在不行我叫十几个在册的武士和小厮跟着,一大帮人,谁能拿我如何?”

      “……”谢钰没话说了。

      “噫,不对劲。”李明琅凉飕飕地瞥谢钰一眼,端的是面如冠玉的正人君子相,“你不是才来云湘城么?怎么知道花胡子巷是做甚的?你去过啊?”

      “……并未。”

      “这才几天,谢钰你可真够快的。”

      谢钰紧了紧缰绳:“当家的说笑了。”

      坐在车架上的绿豆憋不住笑:“谢少侠安心,明琅小姐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珠帘放下,哗啦啦的声响与少女清脆的笑声交织,嘈杂的蝉鸣也不能盖过。

      花胡子巷,说白了就是云湘城的花街,此处同样酒楼茶庄云集。不过与福满楼所在的南城大街不同,位于城北的花胡子巷里吃的都是黯然销魂饭,喝的都是暗送秋波酒,声色犬马,夜白如昼。

      未过正午,喧闹一晚的花胡子巷寂静无声,蝉鸣切切,鹅黄的杏叶探出高墙,无风自动,竟有几分禅意。

      谢钰也大吃一惊,白日里的花胡子巷别说鱼龙混杂了,连片鱼鳞都没有。这闹的,他之前说的话不就当真成偷懒了吗?

      李明琅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脸,噗嗤一笑,搭着绿豆的胳膊轻巧地跳下车。手搭凉棚,沿着石板路往巷子最深处走去,倒数第二家酒坊拐角的暗巷里,居然藏着间陶坊。

      泛黄的旗子垂在墙边,上面犹有几个斑驳大字,余家陶坊。

      绿豆小步跑上前,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虚掩的木门桐油脱离,凹凸不平,绿豆轻轻推了一把,就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都他娘的谁啊?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明琅抬头望天,日挂三杆,怎么也谈不上早。她清清嗓子:“余老板,听说你这儿做陶罐,我……”

      “老子不接女客,忒!都给我滚——”

      梆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被砸到门板上,那门过于老旧,径直被戳出一个小洞。

      李明琅身形一矮,步子一歪,就往谢钰身后躲。这哥们虽然不够壮实,但胜在个儿高,死道友不死贫道。

      谢钰轻叹一声,无奈地冲门里的人说:“老余头,云生镖局的李镖头有要事相尚。”

      “呸呸呸,晦气!那李道仁不是死了么?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怎么会化成鬼来找我?”

      李明琅眉头轻蹙,嘴唇抿成一道细线:“您行端坐正,不做亏心事,又怎会怕鬼来寻?”

      啪!门被用力打开,门板颤颤巍巍的,天井幽暗狭小的院里钻出个佝偻的老头:“……你是哪位?”

      “李道仁的女儿,如今云生镖局的大当家,李明琅。”

      不用说,李明琅都知道这个糟老头子就是老余头本人。他人如其名,留两条怪异的八字长须,嘴巴又厚又大,两眼相隔甚远,眼皮耷拉,像极了一条鲶鱼。

      而他的脾气也如王掌柜所说,古怪至极。

      “哟,李道仁的女儿?”老余头笑声嘶哑,“哈哈哈,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你爹新买的褂子上画画呢!黄毛丫头一个,怎的长成个城里头的富家小姐了?看着就讨人嫌。”

      “你认识我爹?”

      “岂止是认识。”老余头嗬嗬怪笑,“当年我在做学徒的时候,你爹还光着腚满大街的撒尿呢!”

      “……谢钰,我想揍他。”李明琅嘴角抽搐。

      “当家冷静,他年纪大了,摔一跤都能出人命。”谢钰低声道。

      看一眼老余头细如竹竿的腿,再一想她刚到手的银子,李明琅咬一咬牙,决定暂时忍气吞声。

      好在老余头没讨人厌到极致,不至于把他们直接轰出去,嘴上嘀嘀咕咕的,却还是嫌弃万分地叫人进来。

      方才从门缝里窥见的一方天井地上,满满当当堆着在晾晒的陶器,门槛附近还扔着几块碎片,显然是老余头新鲜出炉的杰作。

      “说吧,有什么事?老头子我时间宝贵得很,不想你们这些吃家里的少爷小姐,我可没有爹娘的钱袋子啃。”

      李明琅轻吐一口浊气,淡淡道:“我这次来,是想拜托你做十个陶缸子。个儿要大,能装进马车,还得有双层,隔层里能注热水保温,底部得开个口子,安个不会漏水的木塞子……”

      “嘶,停,别说了。”老余头揪紧他的八字长须,脸一歪,“太费工夫,不做。”

      接连被这老头子怼了几句,李明琅到底没耐住性子:“我加钱做!”

      老余头耷拉的眼皮一抽,眸光一闪:“加多少?”

      李明琅这才知晓她中了这死老头的套,可她东西要得急,实在是骑虎难下,只得咬紧牙关,眼一闭心一横,比了个数。

      “可以,十天后叫人上门来取货。”老余头心满意足,捋一把八字须,笑容和善地把他们送出店门。

      终于回到安详静谧的花胡子巷,李明琅香肩一耷,垂头丧气。

      谢钰有些忧虑:“当家的,镖局能赚到钱么?不会一个月不到就……”

      李明琅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你懂什么?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

      月上枝头,花胡子巷里灯火如昼,莺歌燕舞,有年轻女子倚栏卖笑,也有龟公、老鸨当街揽客。

      燕小五生得瘦弱,刚浆洗过的青蓝短打像挂在他的骨头架子上,随风飘荡。他刚在镖局吃过饭,于是脚步轻快,泥鳅似的在人群中穿梭。

      他们云生的晚膳说出去这条巷子里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燕小五砸嘴,像在回忆大骨汤香浓的滋味。

      “嗐!这不是燕小五吗?”

      “小五哥,听说你去云生镖局发财啦?”

      “卖草果的老刘说,你们当家的是个大美人,快说说,是不是真的?”

      有三五个瘦骨嶙峋、蓬头跣足的男子从巷子暗处走出来,将燕小五团团围住。

      燕小五的脸涨得通红,想说几句话混过去,但这几个常驻城北花柳巷的乞丐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非让他留下今日的工钱再走。

      同样生在阴沟里,凭什么他能过上好日子,有工钱可拿,还有厚实的新衣裳穿?

      “我才刚上工一天,哪来的工钱?!”燕小五怒不可遏。

      可他双拳难敌四手,遭人围堵,一拥而上,只能被打得痛呼不已。

      这几个乞丐掏过他的口袋、袖子、鞋底,发现当真一个铜板都没有,纷纷恼羞成怒,一人往他脸上吐一口唾沫,把他的新衣服、新鞋子扒下来,抢夺一空。

      白天挺着胸膛带着人送货的燕小五,遭人抢了镖局的衣服,就像是将军没了兵符,士兵没了铠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丧起来。他躲进暗巷,在秋夜里赤|着身子,仿佛又变回了乞儿。

      无穷无尽的委屈翻涌上鼻腔,燕小五吸一口鼻涕,继而嚎啕大哭……

      忽然,一道温柔如水,却又克制如冰的声音响起,燕小五像是听到了城外寺庙远远传来的钟声。

      “燕小五?你为何一个人在此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老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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