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花枝》秦淮洛城

4、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
　　黑暗中，突然现出两盏宫灯，灯中各有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映出淡淡光华。
　　小四的一缕轻魂，仿佛被那两盏宫灯牵引一般，身不由己向前飘去。
　　只见那两盏灯，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曲曲折折也不知飘了多久终于停下。
　　其中一盏缓缓又向前飘去，渐渐隐入黑暗之中，不多时复又回来，传出女声，似有人站在灯后道，“娘娘尚在问事，客人入后还请稍待。”说话间另盏宫灯已飘至小四身后，小四只觉得肩头被人一推，便复不断下坠。
　　到站得稳时，小四发觉自己似置身殿堂一角，除却殿中置有一榻，余则空无一物。她被无形的力量限制，不能随意走动，只得打量起身边。殿中光线暗淡，但壁上所绘飞天彩图隐约可见，虽看不清，已令人心神荡漾。渐渐只觉得那图似从墙上飘下，又似是小四自己走入图中。
　　待睁眼时，却是到了一条再熟悉不过的马路边上。原来就是校门口的那条路，过了路便是小四出事的那家饭店。
　　小四不由得向饭店看去，透过那玻璃门，看见自己和琳琳等四人坐在那里谈笑。
　　原来自己不知为何竟回到了出事的那天，路边的行人不时穿过小四虚渺的身体，她出神看着饭店里言笑晏晏的四人，只觉得前尘往事恍若如梦，那时她们几个对将要发生什么丝毫不知，还是那么开心，就像悲伤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非要重现一番此情此景，她才能真正明白，悲喜千般同幻渺，相隔不过一线间。
　　身边有人站着，小四转身一看，正是那阿奇师姐。小四既已知晓后面将发生什么，自然没放在心上。可是目光无意中一扫，看见阿奇肩上似有异物。再仔细瞧了，原来有一团空气，中间莹澈流转，渐渐可以看出是条小白龙幻化其中，常人则不得见，小四却甚至可以听见阿奇对那小白龙说，“阿传，要不是这次地震中亡魂太多，府中人手不够，以我在凡尘的修炼，还远不能出来执行任务，你可一定要助我成功！待会我一进去，认出那命数该绝之人，便会向他招手，你则立刻施展摄魂神术，千万不能有误。”说话时阿奇嘴唇丝毫未动，但小四却听的分明，并见那小白龙也缓缓点头。
　　而后，阿奇便自信满满向着饭店走去。小四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点悲苦一点酸。明知是个误会，又如何？还不是要看着那悲剧一点点在眼前发生。
　　忽然心神一震，似被磁力从后突吸，她又回到了那殿堂之中。
　　只不知为何是出现在那空荡荡的榻前，小四思绪未定，听得那榻上有人低声道，“却是个有机缘的，刚来便去那画里走了一遭。”
　　她虽有惊疑，却只是静静等待。
　　只听那榻上人继而道，“罢了，即是因本宫手下办事不力而枉死，便允你自选来生身世，想好后速速道来。”
　　小四暗想，这个主事的娘娘必定不去人间已经很多年，说话实在别扭。也不多想，便学了那娘娘的句式答道，“愿为男儿。”
　　那娘娘“咦”了一声，现出身来，锦袍炫目，头上明珠，翘颤四垂，自是华丽异常，但……人只要一见了她那绝世容华，便再看不见其他了。
　　娘娘奇道，“枉死之人，你不是第一个，过往的孤魂，选的多是荣华富贵，也有那要天生绝色或是惊世之才的，本宫却从未听过如此要求。”
　　当下掐指一算，原来是她。心头不由一震，却笑叱道，“痴儿!”
　　小四知被她看穿，心中不免羞惭，低头道，“人各有志，望娘娘成全。”
　　娘娘点头道，“本宫许你一户人家，虽非大富，却也殷实，且一直盼有男丁，你这一转世，便遂了他们的心愿，如此可否？”
　　这话常人听了自然没不会在意，但小四却有些不踏实。直接说允了自己做男儿便好，这么一绕，可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又转念一想，这娘娘是谁？这可是个大神啊，哪能和自己一样。
　　人心总是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看事情，她本来只怕娘娘嫌她所求过高，如今被允，当即不疑有他。
　　（二）
　　复有一盏宫灯引了小四去，一路上，有碧火微小如萤，流动横飞。
　　不知何时，有一粒碧火沾在了小四衣襟，小四用指尖捏住，未待把玩一番，便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出声，不要松手。”
　　呀，小四吓了一跳，做鬼做到精神分裂，自己怎么都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那声音忙说，“不是不是，我是阿奇，来替你送行，我化做碧火，被你捏住，就能以我心与你心对话。”
　　小四在心里默问，“也就是我不用说出口，你能听见我心中所想？”
　　“是的……小四，我……误收了你的魂魄，心中一直有愧于你。”
　　小四笑道，“有什么对不起，是我同你打招呼在先，你回应我是理所当然，其他的，就是我命该如此了，”跟着又仿佛不经意问道，“你用这种方法接近我，莫非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
　　“是啊，娘娘刚刚在殿上隐了身……问我话时我见了你，知道你下一步就要去投生转世台，所以就守在路上，洞府中规矩森严，我们不能随便与亡魂交谈。”
　　小四听她语句有顿，便知恐怕不只是问话这么简单，只怕是已经受过责罚，“哦”了一声，便要松手。
　　阿奇急道，“你做什么？”
　　“阿奇，你来送我，我很开心，但心意已到，也就无谓再冒风险，剩下的这段路，就让我一个人走完。”
　　说完，恍如无意，指尖轻弹，便见身边碧火无数，再分不清哪粒是她了。
　　如果阿奇早知道小四问话的用意，定不会如实相告。只是人心七窍玲珑，便是心意相通，尚不能全知对方所思；叹世人以口舌代传心声，能得几分真？
　　又到了一处，那宫灯缓缓停下，但闻环佩璆然，麝兰散馥，一美姝降阶出，手捧玉杯金瓯，光映四壁。
　　小四闻得那香时已神志不清，那美姝给她倒酒，她接过便饮。
　　美姝笑道，“一杯忘洞府。”又倒了一杯，看着小四喝下，道，“二杯忘死时。”美姝递至第三杯，料得不会有事，便一边转身揭了那八宝琉璃井的盖子，一边道，“三杯忘前生。”再回头，杯子果然空了。
　　只见那美姝舒皓腕，移莲步，将小四牵至井前，轻轻一推，唤声去罢，便又送了一人转世。
　　却说那娘娘斜卧榻上，以手覆额，似有心事沉思不语。忽见个小白龙游衍而来，娘娘笑道，“不传自来，所为何事？”
　　小白龙游至榻前，稚声道，“阿奇大胆，刚在殿上受完笞刑，不思悔过，更化为碧火跟至转世台，附着玉逝杯上，代那孤魂饮下第三杯酒。娘娘严惩之余，还请为阿传另择一主，再不跟那蠢婢了。”
　　娘娘笑问，“此时你俩仍是一体，你可能探知阿奇为何如此?”
　　小白龙闭目少许，不屑道，“不过是想那人转世后聪颖些，行事方便。”
　　娘娘见他对阿奇如此态度，便知那第三杯酒均转移至他体内，竟使他将前生之事尽忘，不由叹道，“如此，便与华山池中五百小龙无异，天地间不复再有传奇。”
　　又出神道，“本宫是否也该饮饮那忘忧酒，将前尘往事尽抛，方能释悲……”
　　那小白龙见娘娘尚未答应易主之事，只是幽幽自语，便仍作纠缠，直到娘娘轻抚其脊，柔声道，“此乃天意，若非如此，尚不复有本宫呢。”小白龙虽未听懂，也知无望，只得由着娘娘抱至膝上，柔指安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