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82、第 82 章

　　“内心最深处？”韩星辰困惑地皱起眉，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里只有一片无止境的阴影。”
　　“不，那里还有光，”太阳哥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有光的地方才会有阴影，如果你背对着光，光就还以你阴影，但如果你面向光，阴影永远都在你背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光？”韩星辰怔忡，“是什么？”
　　“是直面痛苦的勇气，也是驱散内心恐惧的武器，”太阳哥看着他，“你不是一直很羡慕我、崇拜我吗，觉得我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儿郎，因为我就是你的光。”
　　“……我操，”韩星辰目瞪口呆，“你的bking之光确实亮瞎我了。”

　　“你又在逃避问题了，你为什么总是在逃避，”太阳哥冷哼了一声，“像个胆小无能的懦夫。”
　　韩星辰脸一垮：“你礼貌吗？”
　　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打你，我打人可疼可疼了呢。

　　“逃避有什么不对，”在旁边一直沉默的陆飞羽突然开了口，“从苦难中逃离是每个人的本能，你并没有资格苛责他，当他一个人承受痛苦，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候，你在哪儿，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把自己蜷成一团，躲在布满尖刺的龟壳里，让他独自一人面对现实世界的残酷。”

　　“弄弄弄，韩星辰，”太阳哥立马焦急否认，“你仔细回想看看，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会出现对不对！你几次动手揍人，我哪次没出来帮你？还有，还有，你哭着砸树干那回……”
　　“你闭嘴。”韩星辰怒了。
　　“你不要再逃了！”太阳哥DuangDuang捶了两下胸口，“不要最后连我我也舍弃了！”

　　“不，韩星辰，你并不需要他，”陆飞羽转过头，看着他，“他只会把你推向更艰难残酷的现实，然后在你迷茫痛苦、不知所措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弃你于不顾……逃避并没有错，一个注定得不到爱和理解，存在已经无人在意的世界，离开才是最安全、最正确的选择，你只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逃避并没有错，”韩星辰忽然怔忡，呢喃着重复，“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就推开所有人，包括那些在乎你的人，是吗？”太阳哥眉心紧拧，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自以为保护了自己，却也同时伤害了他们。韩星辰，你想过没有，这其实也是你痛苦的根源之一啊。”

　　“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是什么？”韩星辰迷茫地歪了歪脑袋，“我为什么会痛苦？”
　　“你的痛苦是源自你内心的恐惧，仿徨无助的时候并未伸向你的手，因为一再失望最终不再有希望，不断渴求被理解、被爱，最终回应你的只有虚无……所有的这些都让你恐惧，自我怀疑，甚至否定自己。”陆飞羽抬手按住他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但其实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事与愿违罢了。”

　　韩星辰怔愣着，眼眶倏地一热，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是的，我努力过了，努力做一个乖孩子，拼了命地学习，拿很多很多奖，以为这样她就能看到我，对我笑一笑……不，她对我笑过，她爱过我，可是后来她不笑了，也不爱了，她不再愿意回应我，总是漠视我，推开我，甚至……憎恨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他猛地攥住陆飞羽的手，几乎喊了出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的痛苦是不相通的，”陆飞羽摇头，眼里忽然浮起忧伤，“或许，或许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逃避罢了……”
　　韩星辰叹息着垂下头，眼泪不断滴落着，渐渐在脚边汇集成一片幽暗不见底的深渊。

　　“幸福的前提是心灵的平和及满足，被全盘否定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陆飞羽回握住他的手，很轻地捏了两下，“韩星辰，别犹豫了，你不是让我等你么，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B612吗，那颗绿色的、温暖的星球，那片跟one piece一样，只有快乐和自由的极乐之地。”
　　韩星辰一愣：“……one piece？”
　　“是的，one piece，”陆飞羽点了点头，指尖接住了他眼角的泪，“我们的终极梦想，你忘记了吗？”
　　韩星辰忽然沉默了。

　　“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One piece，我来了！”
　　“那我也要当海贼王！带我一个呗！”
　　“行吧，小可怜儿。”
　　……
　　“七八|九撒丫跑，七八|九飞起来，七八|九我们私奔到B612……”
　　……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B612？”
　　“因为那里有我所爱之人，还有自由和快乐，很多很多。”
　　“跟one piece一样么？”
　　“跟one piece一样。”
　　……

　　“是的，我答应过你，”他用力捂住眼睛，哽咽着，“我想起来了。”

　　“韩星辰，你给我清醒一点！”太阳哥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那边狠狠一拽，“没有one piece！也没有B612！那只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逃避并不能让你真正脱离痛苦，只是徒劳地为你的孤单和寂寞，罩上一层虚伪的外衣罢了！睁开眼看一看外面的天空，依然是你熟悉的蔚蓝色，还有围绕在你身边的，为你倾注精力和爱的那些人，你并没有被漠视，你也并不是毒瘤和倒刺，你也是被很多人所需要着的！”

　　“需要他，爱他的人，”陆飞羽眼神冰冷地看着太阳哥，一字一句地说，“全都已经不在了。”
　　“是的，他们都不在了……”韩星辰轻声叹气，“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没拥有过更让人痛苦。”

　　“不是的，一定还有人在等着你！”太阳哥大概急了，猛一下提高了声音，“韩星辰，你再仔细想一想，你一定是忘记了！”
　　“没有了！”韩星辰大吼了一声。

　　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颤抖，发出剧烈的、震耳欲聋的哀鸣。
　　荆棘疯长，玫瑰凋零。
　　血液裹挟着绝望和愤怒在体内横冲直撞，他仓皇地踉跄了两步，终于支撑不住蹲了下来。
　　“没有了……”他抱着头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没有了，我想不起来了，没有了……”

　　“别再勉强自己了，韩星辰，”陆飞羽也跟着蹲下来，单手搂住了他，“就把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当成是一场恶梦吧。”
　　陆飞羽说着，把另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把崭新的美工刀：“现在，你该苏醒了。”

　　“小旭！小旭！”小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了一声，“想什么呢，林院士问你话呢！”
　　沈旭猛地回过神，把手机揣了回去：“什么？”
　　“听你小姨说，你现在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了，”姥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田径吗？什么项目啊？”
　　“……短跑，主攻百米。”沈旭回答，顿了顿，有些仓皇地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脚下不稳，伸手撑了一下桌沿，“抱歉，姥爷，我……去下洗手间。”
　　姥爷一愣，沉默地拂了下手。

　　沈旭知道自己失态了，一桌子人全都看着他，诧异、担忧、戏谑、讥诮……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顶着品种繁多的注视，逃命似的往洗手间的方向快步走了。
　　通往洗手间的走道一面是全落地玻璃，他背对着靠了上去，以支撑自己有些发软的身体。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稍稍往后一仰，整个人就会临空跌落，以一个殉道者的姿态粉身碎骨。

　　沈旭重新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小玲儿刚发我的，说是周兄一小时前发的朋友圈，你自己看看吧
　　郝亮之前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下面紧跟着是一张照片。
　　夜色中，两个男孩儿头挨着头，面对镜头淡淡地笑着，身后是被霓虹流光染成了彩色的江面。

　　时隔……去他妈的，不记得隔了多少天了，总之在经历了这一阵子焦灼、担忧、紧张、失望的反复循环之后，他总算再次见到了韩星辰。
　　通过一张跟别人的合照。
　　他记得韩星辰身边的这个“别人”，R大附中的学霸，曲小玲的人间理想，跟韩星辰一起参加数学竞赛，一起进了国家队，也是个身上有傲气，且自带光环的人物。
　　而辰哥……辰哥还是老样子，眼睛清澈透亮，笑起来弯弯的，贼他妈好看。

　　沈旭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笑得那么好看。
　　自己竟然还在为他是否活着瞎几把操心。
　　沈九日，你就是个笑话吧。

　　-现在你该放心了吧，人好好的呢
　　郝亮又发了一条过来。
　　是啊，人好好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确实算是放下了。
　　-还以为韩兄怎么着了呢，结果有功夫去找周兄，却舍不得联系你报个平安，哎，终究是错付了吧……
　　-？
　　-难过吗？失望吗？痛心吗？要不要抱抱？【拥抱】【拥抱】【拥抱】
　　-滚

　　沈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出来的，但就是很轻地弯了下嘴角，把手机熄了屏，揣了回去。
　　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什么，他感觉自己自我调节的能力还挺厉害的，就往回走的这一小段路，腿脚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软了，步子也逐渐轻松了。
　　果然是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一流的沈九日，被赶出家门那天都能淡定自若地计划着晚饭吃黄焖鸡米饭，何况只是一个韩星辰呢。
　　只是一个韩星辰，而已。

　　走了一段，刚准备拐过一个拐角，沈旭停了下来。
　　隔墙有几个人在说话，听着大概是老爸生意上的朋友，这其实没什么，视若无睹走自己的就是了，但他听到了老爸的名字，这就……

　　“沈南城真要跟严家合作？”一个人在问，语气听着相当匪夷所思，“头两年为了城北那几块儿地，明煌跟严家打得两败俱伤，这才缓过来多久，两家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看样子是吧，”另一个人小声说，“不然凭沈家跟苏家的关系，林院士的寿宴怎么会选了严家的酒店……”
　　“还就是为了城北的地，”一个大概知晓内情的人爆料了，“前年沈南城为了那几块地算是掏干家底儿了，偏偏被严家用三倍地价拿下了正中心的那块儿，搞得沈南城动进退两难啊。”
　　“严守仁这么狠？”有人惊诧，“那沈南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跟他合作了。”
　　“商人眼里只有利益，”一个人感叹着，“帝城四大家，严家后来居上，没点儿手段可办不到。”
　　“亲儿子都能赶出家门的人，沈南城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又有人小声啧了一声，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说，他老婆当初坏上的时候，沈南城去九华山求了一签，说是一子带福，二子带煞……要不是他老婆求着，我估摸他那个小儿子都没机会生下来。”
　　几人一片哗然，又说了什么，一路聊着走远了。

　　沈旭感觉很神奇，骤然听到有关自己的流言，内心竟然无比平静，仿佛只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荒诞可笑的故事。
　　“小旭。”沈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沈旭转身看过去，一眼就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还好吗？”沈晖问。
　　“挺好的。”沈旭回答。
　　“还以为你会很难过呢，”沈晖勾着嘴角，故作怜悯地看着他，“毕竟你看起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那你可能眼神儿不大好，”沈旭也勾了勾嘴角，想了想，“说起来，如果当初先出生的是我，大概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吧。”
　　沈晖一下怔住了。

　　“让着你罢了，”沈旭说，“要懂得感恩。”
　　沈晖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考试比你多考一分，就能委屈得你哭一晚上；钢琴比你先过十级，你就把自己关屋里不出来，还绝食……看你这么可怜，我肯定得让着你了。”沈旭笑着说，“毕竟你是哥哥嘛，一开始我就让了，之后都让着也是应该的。”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
　　不就是笑里藏刀嘛。
　　他是学渣，又不是智障，这么多年早他妈学会了。

　　这是沈旭第一次把这些话说出来，直白地，同时又轻描淡写地，袒露了他如何把自己锤炼成一个废物的心路历程。
　　没错，他也可以不废物的，但为了自己亲爱的哥哥，他不得不考试交白卷，见天儿打架逃学惹是生非，死也不肯再靠近钢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见不得沈晖总跟个傻逼一样躲被窝里流泪。
　　看你可怜，同情你罢了。
　　啧。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只是逞口舌之快，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他是真废物还是假废物，无论他是不是真跟九华山的和尚解签时说的那样命里带煞，结果其实都一样，一个被边缘化到尴尬境地的不可说之人。
　　他越是表现出无能，越能衬托出沈晖的优秀、完美、无懈可击。
　　这是沈晖希望看到的，也是全家人希望看到的，以至于年复年一年，日复一日，他就这么不断给自己洗脑，最后成功蜕变成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废物。

　　沈旭忽然回想起乔杨说过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大概、也许、可能……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圣父。

　　沈晖的脸色很难看，愤恨不甘与羞惭在脸上彼此纠缠，相爱相杀，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争相露头，怒刷着存在感。
　　但沈旭已经没兴趣深究，也不想再听沈晖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烦躁、混乱、窒息，各种糟心的情绪拉扯着，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临走前想跟姥爷打个招呼，刚进宴客厅，沈旭就看见姥爷正跟一个住着拐杖的中年男人一路说笑着，往旁边的休息室走。
　　姥爷眼里满是欣赏，与那人相谈甚欢。
　　沈旭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去破坏气氛了。

　　“小旭，”小姨走了过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沈旭摇头，并不想多做解释。
　　“要不你先回吧，”小姨说，回头往宴客厅里望了一眼，“你妈妈跟姥爷那边我去说。”
　　沈旭微微一怔。

　　“行了，刚才就发现你不对劲了，”小姨推着他去旁边寄存处拿了外套，又一路推着他走到电梯间，替他一一扣好了一排牛角扣，“现在问你估计你也不肯说，先回去休息一下，晚点儿再联系我。”
　　“嗯，”沈旭应着，进了电梯，转身又说了一句，“谢谢。”
　　“真能客气。”小姨的笑容被慢慢合拢的电梯门隔在了外面。

　　临近大年，路上车子少了很多，回去一路顺畅，但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沈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坐在后座一动不动，却越来越感觉疲累，浑身力气像是被抽水泵抽干了一样，到了巷口下车的时候，他一脚踏出去，腿软得差点儿没拿脸拥抱大地。

　　顺着巷子飘到了楼栋口，视线也开始模糊了，都没留神墙根儿蹲着的一个人，差点儿从人身上踩过去。
　　他赶紧往边上挪了一步，才又继续往前飘了。
　　“小九。”那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沈旭刹住步子，猛地回过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