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78、第 78 章

　　“不好意思，您那两位朋友已经退房了。”酒店前台的小姐姐露出春风般的微笑。
　　周书佑愣住：“……退房了？”
　　“是的，八点过一点走的，没走多长时间，”前台小姐姐回想着，很确定地补充，“当时刚交完班没多久，他们就来办理退房了，我印象还挺深的，因为退房前他们先打电话让我们帮忙预约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好的，谢谢。”周书佑转身走出酒店，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给陈勋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语音提示不带感情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他等了两分钟又拨了过去，依旧正在通话。

　　周书佑怔了怔，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告而别，还拉黑了他的号码……
　　绝了。
　　他闭上眼睛皱了皱眉，一瞬间感觉有些受伤。

　　昨晚他就隐约意识到自己失误了，但韩星辰的敏锐并没有给他侥幸的机会。
　　就像一只蜗牛，柔软、脆弱，稍稍一丁儿点刺激，就立刻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让人无奈，又莫名心疼。

　　周书佑看了看时间，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机场。”
　　就这么几步路，他竟然开始气喘，心跳也莫名地乱了。

　　一直以来，周书佑的节奏都是不疾不徐的，生命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条平缓向下的直线，没什么波澜起伏。
　　这是他平生头一回有这么强烈的迫切感。

　　“师傅，麻烦开快一点，”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航班信息，拧了拧眉，“谢谢。”
　　这种心底深处某些桎梏已久的因子，正以第一宇宙速度挣脱束缚的迫切感，他这辈子大概就这一次了。

　　机场人很多，临近年关，回来的，离开的，熙熙攘攘。
　　韩星辰他们应该是提前定好的往返，否则不可能在春运期间买到当天的机票。
　　昨晚，当他问起今天几点的航班时，韩星辰故意延迟了半个小时，并没有说实话。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韩星辰就已经把他划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不再信任，不再接纳，不再有任何瓜葛。
　　臭弟弟，够狠。

　　周书佑穿行于人来人往间，不停地四处张望索寻，感觉自己正在拍一部千回百转的偶像剧，蓦然回首……
　　全是陌生的脸，哎。

　　他又看了看手机，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仅剩的时间里，能将昨晚的失误挽回到什么程度，前提还必须要在韩星辰登机之前把人给找到。
　　虽然韩星辰把门窗都给堵死了，但不得不说，周书佑运气很好，上帝偷偷给他留了一个通风口。

　　陈勋站在落地玻璃前，正望着外面的停机坪打电话。
　　隔了不远，离安检口最近的那排长椅，韩星辰双手插兜坐在最边上，白色羽绒服，黑色棒球帽和口罩，头低垂着，帽檐挡住了眉眼。
　　不知是在闭着眼补觉，还是在发呆，整个人一动不动。

　　周书佑有些恍惚地稍稍回忆了一下，韩星辰的穿搭，他见过的，几乎都是非黑即白的，其中白色的偏多。
　　非常有原则的少年。

　　他走了过去，停在韩星辰跟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很轻地叫了一声：“韩星辰。”
　　韩星辰像是惊醒了一般，整个人微微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来了。”
　　“啊，”周书佑笑了笑，“说了要来送你的，还好赶上了。”
　　韩星辰仰脸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之后，偏开头望向了一边。

　　沈旭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上次回来还是去年中秋。
　　当时庭院一角的槭树全都红了，像被火烧透了的云一般，绚烂至极。
　　而此刻，火灭了，云淡了，孤零零的枝丫挂着浅薄的残雪和冰棱。
　　厚重的檀木大门紧闭着，门前铺着来不及化去的白雪，一脚踩上去，发出绝望而破碎的尖叫声。
　　沈旭转身走出了庭院。

　　天空又开始飘雪，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密，乘着风肆虐着，渐渐模糊了阳光。
　　仿佛帷幕落下，天地间苍白一片。
　　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没过了脚踝，沈旭抬起头，疾风夹着大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满眼刺目的雪白中，一抹乌黑映入眼帘，他飞快往那边走了过去。
　　被雪染白了的大树下蹲着一个人，一身融入风雪的白色外套，身体蜷成一团，脑袋深埋在臂弯里，只能看见头顶上两个莫名眼熟的、张扬的发旋。
　　“韩……星辰？”沈旭弯下腰，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那人缓缓抬起头。

　　沈旭一直很喜欢韩星辰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干净而清澈，笑起来会弯成两道很可爱的弧度，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会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不知为什么，失去了曾经鲜活灵动的光彩，浓密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还是倏忽融化的雪，透着一股子让人揪心的委屈和忧伤。

　　“辰哥，”沈旭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终于找到你了。”
　　韩星辰看着他，眨了眨眼，沉默了很久之后，发出了极细微的一声：“瞄~”

　　沈旭猛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浅薄晨曦中轮廓模糊的顶灯，房间里一片静谧。
　　他直愣愣地躺着没动，一时分不清刚才的梦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噩梦。
　　等到剧烈的心跳渐渐平静了之后，他抬手抹了一把脑门儿。
　　一手凉透了的汗。
　　操。
　　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全灌了下去之后，又重新回到卧室，躺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钻了进来，在天花板上划出一根纤细的线。
　　沈旭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根线慢慢变化着角度，从横的变成了斜的，最后从房间里消失，才忽然感觉到了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在喧嚣着的酸痛。
　　他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打开了微信。

　　置顶是韩星辰。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周六见那条。
　　韩星辰失联以后，沈旭给他打过无数个电话，到处打听过他的下落，还去他家蹲守过好几天。
　　然而，一次都没有发过微信。

　　-好的，辰哥，周六见，辰哥
　　-好的，小九，周六见，小九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继续期待着周六，到了周六，他就能见到辰哥了。
　　沈旭点了一下输入框。
　　“辰哥”两个字刚打出来，他忽然顿住，过了一会儿，删掉了，重新打了一条“你还好吗”，准备再打个问号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连着点了一通删除键，全部删除了。
　　然后，退出微信，锁屏，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一连串动作一气儿不带停地，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一个拉了引信的手雷。

　　自欺欺人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一切，但至少仅存的侥幸能让他心里或多或少好过一些。
　　沈旭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龟缩在象牙塔里，重复上演着独角戏，从始至终都只是在自我感动的傻逼。
　　沈九日，你就……那么喜欢么？
　　看着真可怜。

　　“小韩，我们差不多可以……”陈勋打完电话走过来，看到周书佑的一瞬间愣了愣，“小周，你怎么……”
　　“我来送机。”周书佑冲陈勋笑了笑，“陈大哥，我可以跟韩星辰单独说几句话吗？”
　　“当然……”陈勋话说一半卡住，扭头看了看韩星辰，韩星辰沉默地坐着没吭声，连余光都没回他一个，陈勋犹豫着，最终点了点头，“可以。”

　　周书佑走到韩星辰旁边，韩星辰依旧一语不发，也没看他，沉默地拿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抱在了怀里。
　　“谢谢。”周书佑坐下了。

　　两人安静地并排坐在一起，前面不远处的安检口已经有乘客陆续排着队往里走了。

　　“对不起，”周书佑看着前方，轻声说，“我好像……让你失望了。”
　　韩星辰下巴搁在背包上，也看着前面，默不作声。
　　“虽然对不起，但我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周书佑转过头，“我之前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像谁，只是因为你是你。”
　　“……你写诗呢。”韩星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很欣赏你，”周书佑不以为意，笑了笑，“你非常强，聪明，且自信，尤其在数学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和悟性。但最令我钦佩，也最羡慕的，是你对数学极致的热爱，在这一点上，我远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你愿意跟我成为朋友，说心里话，我很开心，甚至有点儿受宠若惊……小风走了以后，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再也遇不到想珍惜的朋友了。”

　　“他叫小风？”韩星辰问。
　　“对，小风，辛小风，”周书佑点点头，“自从认识了你，我经常都在想，你跟小风长得这么像，会不会是老天爷要我别在我们彼此相遇的时候，因为自己封闭的内心而错过你。”
　　“真会说话。”韩星辰瞥他一眼，“我一个逗号都不信。”
　　“那我真是没辙了。”周书佑笑着叹了口气，“你性子真倔啊，心也挺狠的。”
　　韩星辰哼了一声，静了片刻，嘴角轻轻扬起，勾出一弯很浅的弧度。

　　“总算笑了。”周书佑一颗心放下一半，顿了顿，试探着问，“我们……还是朋友吧？”
　　“啊。”韩星辰应了一声。
　　“那……”周书佑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打开递了过去，“能帮我解一下这道几何题吗？”
　　韩星辰愣住，表情一言难尽，看了他好半天才伸手接了过去。
　　“求最值的。”周书佑说。
　　“我知道。”韩星辰看着题目，没再出声，仿佛一秒入定，进入了天地无我的境界。

　　对于这种状态下的韩星辰，周书佑一直非常着迷，但现在他必须收一收，况且他的目的并不是解题。
　　“你看这儿，”韩星辰往他这边凑了过来，在题目上指了指，“p在AB上取极小，在DA上……”
　　“韩星辰，”周书佑轻声打断了他，“下次再讲给我听吧，完整的解题思路和步骤……另外，我其实几何也偏弱，你再帮我整理一个几何相关的总结吧，下次一起给我。”
　　韩星辰看着他没说话。
　　“已经开始安检了，”周书佑笑着往前一指，“别耽误了登机。”
　　他说完站了起来，冲等在不远处的陈勋招了招手。

　　“好了吗。”陈勋立刻小跑了过来。
　　“嗯。”周书佑点头，“谢谢陈大哥。”
　　“没事儿，”陈勋摆了摆手，又看向韩星辰，“走吧，小韩，时间差不多了。”
　　韩星辰依旧沉默着，站起来看了周书佑一眼，就跟在陈勋后面往安检口走了。

　　周书佑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即使穿着宽大的羽绒服，韩星辰的背影看上去依然那么瘦削。
　　也那么孤单。
　　“韩星辰！”他在韩星辰快要进入安检口的前一秒，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韩星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他飞快跑了过去。

　　两人相对而立，韩星辰疑惑地虚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小周？”陈勋也很诧异。

　　“韩星辰，命运从我们生命中收回的东西，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形式回馈给我们，”周书佑难掩急切地开口，分不出心思理会旁边的陈勋，他的目光锁在韩星辰身上，平缓了一下呼吸，又接着说，“大仲马曾说过，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可以总结为两个词——等待和希望。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一定要努力地、满怀希望地活着。”

　　韩星辰忽然怔忡，看了他至少能有十秒，才一脸认真地竖起大拇指：“论煲汤，你是这个。”
　　周书佑笑了笑。
　　“走了啊，”韩星辰一抬下巴，“汤师傅。”
　　“西达给。”周书佑说。
　　韩星辰挑了挑眉，也笑了，轻轻挥手：“西达给。”

　　周书佑望着消失在安检口的背影，过了很久，才像是浑身脱力一般，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做的，一切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用，但他已经尽己所能，倾尽所有。
　　最终做决定的，只有，也只能是韩星辰自己。

　　周书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出了航站楼。
　　阳光猛烈，无处遁形。
　　他抬手挡了一下，看着指尖跳跃的光点，轻轻扬起了嘴角。
　　再见，韩星辰。
　　我会一直期待着，跟你再见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