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66、第 66 章

　　“韩星辰，你这是什么态度。”郝老师忽然开口，眉心紧锁，脸色很难看。
　　“我没什么态度，”韩星辰平静地看向她，“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且也很好奇，如果你们一早就知道我是同性恋，那么当我CMO摘金之后，学校还会不会专门召开表彰大会，罗校长还会不会亲自发表祝贺感言，倡导为校争光的精神，甚至哪怕我半年之后冲了中考状元，学校承诺的奖金还会不会兑现……”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目光投向了一直看着他的罗校：“我就想知道，是不是就因为我是同性恋，我之前所有的努力，争取到的荣誉，获得的成就都不存在了，只因为我不是你们眼中所谓的……正常人？”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语速始终很平静，眼神也是平和坚定的。
　　不论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努力，韩星辰很庆幸自己能够拥有现在这样的底气和自信，敢向所有的质疑和审视发出自己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又有些好奇。
　　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学生，成绩不上不下，泯然于众生，那么面临今天这样的的局面，他还有没有开口回击的勇气和机会。

　　罗校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沉静，然后无声地别开了眼。
　　房间里很安静，大概都在因为他这番言辞，而暗自腹诽他的狂妄自大和恬不知耻。
　　唯独陆飞羽，暗戳戳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韩星辰看着他勾起的嘴角，担心这逼一个没忍住，又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他轻轻摇了摇食指，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罗校长你看看，就这样的学生，我都不知道怎么评价了，”吴迪母亲率先打破了一室沉寂，“太可怕了，四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精神有问题吧这是，人品道德也有问题吧，怎么还这么洋洋自得的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知道这父母都是怎么教养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那您得谢谢我。”韩星辰看着她，笑了笑，“今儿让您开眼了。”

　　“你……”吴迪母亲瞪了他一眼，拍着胸口顺气，转头又看向罗校，“罗校长，多的我就不说了，就三点。第一，我们家吴迪被人打了，首先得赔偿是吧，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这些杂七杂八的好好算一算；第二，这两个学生明目张胆搞同性恋，这是人品作风问题，给个处分什么的，也是必须的吧，否则全都有样学样，你们的教育也开展不下去了不是；第三，今天这两个学生必须给我们吴迪诚恳真挚地道歉，求得原谅，不然这事儿过不去。”

　　“阿姨，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跟陆飞羽只是朋友，”韩星辰看着她，“是，我是同性恋，但陆飞羽绝对不是……您不能仗着耳朵不好使就乱说吧。”
　　“你！”吴迪母亲震怒。

　　“韩星辰，你先别出声，”罗校沉重地朝他压了压手，又转头看向吴迪母亲，“吴迪妈妈，你说的这几点我们会好好商量，酌情处理的，这你放心。”
　　“陆飞羽，韩星辰，”李教头在旁边喊他俩，“你们过来先给吴迪道个歉。”

　　韩星辰看了李教头一眼，坐着没动。
　　道歉？
　　不可能。
　　这辈子都不可能。
　　除非吴榴莲磕个头先！

　　“我不道歉，”陆飞羽冷哼，“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谁道歉谁是孙子！”
　　“陆飞羽你闭嘴！”陆叔吼了一声。
　　“爸！他们欺负人你看不见啊！”陆飞羽气不过，指着吴迪一家，也吼了起来，“韩星辰有什么错！我打人了我认栽，我接受处分！可关韩星辰什么事啊！喜欢男的就有病，就人品不好了吗，没这个道理啊！”
　　“小羽，你少说两句。”萍姨拉了拉陆飞羽。
　　“妈你别拉我！”陆飞羽一挥胳膊甩开了萍姨的手，“韩星辰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啊！什么人品，什么作风，你听那两个疯子跟这儿狗吠呢！”

　　啪！
　　陆叔一巴掌扇到了陆飞羽脸上。
　　韩星辰蹭一下站起来，刚起了一半就被老郑给按了回去。
　　“哎哟！”罗校吓了一跳，跟李教头同时起身。
　　“飞羽爸爸，”老郑上前一通劝，“有话好好说，别跟孩子动手！千万别动手！”
　　“陆三儿你发什么疯！”萍姨气得推了陆叔一把。

　　陆飞羽大概被扇蒙了，一直低着头，浑身都在发抖，好半天才抬起手碰了碰自己被打的那半张脸。
　　“爸，”他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陆叔，“你居然打我？”
　　“我……”陆叔愣了愣，一楞眉毛又扬起手，“你再这个态度老子还打你！”
　　“哎！”老郑连忙拽住陆叔的胳膊，一连串地喊，“别别别别……”
　　“陆叔！”韩星辰拔腿冲过去，挡在了陆飞羽前面，“陆叔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道歉，我……”

　　“你给爷起开！”陆飞羽猛地推开他，愤怒地指着陆叔，“陆三儿你记着，今天是你第一次打我！你为了俩外人打你自个儿的亲儿子，这事儿我记你一辈子！”
　　说完一回手抓住了韩星辰的手，往门口冲了出去。
　　“陆飞羽你干什么！”韩星辰抻了一下，第一次发现陆飞羽发起狠来力气这么大，他居然完全挣脱不开。
　　“干什么？走人啊干什么！”陆飞羽拉着他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脚步迈得又大又快，“还他妈杵那儿干嘛呢，等着那群狗再冲你吠一轮吗！”

　　老郑和陆叔从办公室追了出来，在后面边跑边让他俩站住。
　　陆飞羽充耳不闻，拉着他一路狂奔，冲出了办公楼，穿过了教学楼，又穿过了操场，最后径直冲出了校门。
　　脚步始终没停。
　　一直往前奔跑着。

　　街上来往的行人，路边的行道树，疾驰的车流……一切都在迅速后退，远远地落在身后，消失不见。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残冬最后的冷冽，狠狠冲进肺里，冲刷掉了心里最后一丝烦躁和悲伤。
　　韩星辰看着陆飞羽的背影，向后紧紧攥着他的手，一瞬间有些恍惚，感觉下一秒就能看见一艘飞碟悬停在前方。

　　“陆飞飞！”他喊了一声，“我们去哪儿啊？”
　　陆飞羽脚步不停，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B612！”
　　“靠！”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尽管灌了一嘴的风，还是一边咳一边笑得停不下来，“神经病啊！”

　　不知跑了多久，陆飞羽体力渣的本质终于暴露了，支撑不住停了下来。
　　“我靠我不行了……”他踉跄着走到路边的花圃旁，顺着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气儿喘得跟一溜吹着口哨似的，“这哪儿啊？”
　　韩星辰撑着膝盖，也有些喘，抬眼朝四周扫了一圈。
　　陌生又熟悉的十字路口，他就来过一次，顺着左边这条路再走十几米有一家文具店，他以前在那里买过笔记本。

　　“喝奶茶吗？”他回头看了一眼，记忆中的奶茶亭果然就在身后不远。
　　“喝！”陆飞羽吊着嗓子喊，“白桃乌龙奶盖，半糖多冰！”
　　“OK！”韩星辰一撑膝盖直起身，往奶茶亭走过去。

　　买了奶茶回来，陆飞羽还坐地上喘，韩星辰笑着蹲下来跟他面对面杵着，把奶茶递了过去。
　　“爽啊！”陆飞羽猛灌了一大口，然后龇牙咧嘴地嚎了一嗓子。
　　韩星辰听着那满杯哐哐响的冰块就浑身一哆嗦。
　　“你脸怎么样？”他伸手戳了一下陆飞羽有些发红的左脸，“疼不疼啊？”
　　“还行，不怎么疼，”陆飞羽触电般躲开了，拿冰得起了水珠的奶茶杯往脸颊上贴了贴，“陆三儿心里有数，没太用劲儿，还没你平时揍我的时候下手狠。”
　　“那你反应那么大，还‘我记你一辈子！’，”韩星辰学着他刚才的腔调，完了啧啧两声，“戏很足嘛，少年。”
　　陆飞羽咬着吸管，嘎嘎一通笑。

　　两人蹲在花圃边上安静地喝奶茶，阳光透过窜了季的树荫，闪着光的斑驳落了满身满背。
　　一晃眼，有种春天已经来了错觉。

　　“走吗？”陆飞羽站起来，伸出了手。
　　“去哪儿？”韩星辰把空了的塑料杯递给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向前，向左，或是向右，”陆飞羽走了两步，把空杯子扔进了垃圾桶，回头冲他笑了笑，“你选。”
　　韩星辰沉默了一阵，也笑了：“向后吧。”
　　“什么？”陆飞羽愣了愣。
　　“我们回去吧。”他说。

　　总归要回去的。
　　逃避只是暂时的，该退步的时候还是得退步。
　　不是蒙上眼睛一切就都消失了。
　　睁开眼，现实依旧残酷。
　　那么只能面对。

　　“我不回去，”陆飞羽冷着脸走到路边，“回去干什么？恶心自己吗！”
　　“回去好好解释清楚。”韩星辰跟了过去。
　　“解释？解释什么？怎么解释？”陆飞羽看着他，“你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么？可他们谁听进去了？谁又愿意听进去了？”
　　韩星辰皱了皱眉，没出声。

　　“没有用的，星儿……无论你说什么，他们全都听不懂，也不屑于听懂，”陆飞羽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扣了一个圈，在眼前晃了一下，“他们的眼睛就只能看见这么一丁点儿，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没关系，毕竟维度不同嘛，咱们就宽厚大度点儿，听不懂就一直说，看不见，就请他们睁开眼，”韩星辰说，“无论如何，我们的的确确只是朋友啊，从小到大的发小，关系最亲的铁子，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陆飞羽喃喃自语。
　　“陆飞羽，他们怎么看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是绝不能搭上你，”韩星辰望着前方极速交汇的车流，虚了一下眼睛，“不能由着吴迪往你身上乱泼脏水，被他这么污蔑……我跟你，我们本来就问心无愧，不是么。”

　　陆飞羽忽然安静了下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星辰沉默地看着他，视线落在他已经肿起来了的左脸颊，心里一阵又酸又软。

　　“星儿，”过了很长时间之后，陆飞羽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是韩星辰为之困惑且费解的情绪，“如果我说……我问心有愧呢？”
　　韩星辰猛一下怔住，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傻逼，”陆飞羽一掀嘴皮，转回头往前走了两步，面对着马路上穿行的车流，“行了，你滚吧。”
　　“你，”韩星辰忽地卡壳了，他其实想问陆飞羽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但清了清嗓子，却只问了一句，“你真不回去？”
　　“不。”陆飞羽回答得很干脆。
　　“当众打人，目无尊长，公然逃课，”韩星辰说，“李教头不拼死给你记个过，这事儿完不了。”
　　陆飞羽没说话，也没回头。

　　韩星辰盯着他的后脑勺，没有开口问他在想什么，接下来又准备往哪儿去……大概随便顺着一条街瞎晃悠，或是找间网吧刀几局打发时间，一直到萍姨打电话三催四请地哄着他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陆飞羽回过头看着他：“真不跟我走？”
　　韩星辰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马路中间安全岛上的红绿灯，红灯还有最后五秒……
　　四秒。
　　陆飞羽向他伸出了手。
　　三秒。
　　他低下头，看着眼前这只骨节细瘦的手。
　　两秒。
　　手指微微发颤。
　　一秒。
　　“算了，”陆飞羽把手揣进了衣兜，“我走了。”

　　绿灯亮起，路口等待的行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过马路，韩星辰看着陆飞羽头也不回地融入了人流里。
　　有个老太太肩上挎着很大一个编织袋，看着挺沉，步履有些蹒跚，行人陆续从她身边经过，步伐全都透着“别挡道”的匆忙。
　　只有陆飞羽经过老太太身边时扭头看了一眼，随后放缓了脚步，微微弓身对老太太说了什么，就伸手拿过她的袋子往自己肩上一挎，又抬起另一只胳膊，在她背后虚扶着，慢慢往前走。
　　韩星辰扬起嘴角，给助人为乐的陆红领巾点了个赞。

　　余光里，一辆黄得有些刺眼的私家车突然从左边路口蹿了出来，以一种赴死的速度，狂飙着冲向了安全岛……
　　只一个眨眼的瞬间。
　　猛烈的撞击声。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啸。
　　迅速骤停的车流。
　　接二连三更多撞击的轰响。
　　惊恐的尖叫。
　　……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短短几秒。
　　身边迅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惊恐慌乱地驻足观望着。

　　“哎哟哎哟！天哪！撞人了！”
　　“撞了个老太太，还有个小伙子……”
　　“酒驾吧！是不是酒驾啊！太吓人了！“
　　“这种速度……不是酒驾就是毒驾……”
　　“真他妈是个畜生！”
　　……

　　韩星辰茫然而无措地站在路口，被拥塞的人群撞来撞去，像个落不着根儿的麻木袋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