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49、第 49 章

　　韩星辰坐在出租车后座，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因为沈旭而稍稍扬起的心情，随着车速的加快和距离的渐远，呈断崖式下跌。
　　但不可否认的是，相比之前刚跑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松快了不少。
　　继跑步、挥拳和刷题之后，他似乎又get到一个纾解负面情绪的良方。
　　不愧是万千人潮中被他一眼相中的小九同学。
　　必须颁发一朵小红花。

　　入夜后的殡仪馆非常安静，偶有稀疏几人在走道上匆忙经过，再跨进一扇扇不同的门后，赶赴一场相同的离别。
　　灵堂冷清空寂，老妈又坐在了离棺椁最近的那张桌子旁，一动不动，仿佛从未挪过地方。

　　“你终于回来了！”陆飞羽第一时间冲过来，满脸焦灼和担忧，“你跑哪儿去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还他妈关机！”
　　“没电了啊，”韩星辰无奈，“你一直打一直打，结果就熄火了……”
　　“那你倒是接啊！”陆飞羽沉声吼了一句。
　　韩星辰无话可说。

　　“星星回来了！”萍姨也迎上来，连胳膊带人抱了抱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吃饭吧？饿不饿啊？”
　　“我不饿，萍姨，”韩星辰说，“刚在外面吃了点。”
　　“吃的什么？”陆飞羽追问，“在哪儿吃的？你一个人能上哪儿吃，你别骗……”

　　“太子！”温叔远远地喊了一声，大概刚才正在角落打电话，一看到他就匆忙过来了，手机屏幕还亮着没来得及挂断，“太子，你可算回来了！一声不吭就跑了，急死叔对你有什么好处请问！”
　　“对不起啊，叔。”韩星辰笑笑。
　　“下次还敢？”温叔楞着眉。
　　“不敢了。”韩星辰说。
　　“有什么想跟叔说的吗？”温叔问。
　　“没有。”韩星辰摇头。
　　“那正好，叔也有话跟你说。”温叔揣了手机就拽着他往休息间走，“跟我来。”

　　韩星辰叹了口气。
　　其实温叔要说什么，他已经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当温叔一通想到啥说啥，时不时再跑个题，感慨万千地忆往昔时，他在从废话中提取精要的同时，走了个神——
　　某些人哪，再活个几十年，也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了，”温叔喝了第N口茶，唏嘘叹气，“你妈妈当初为了生你，真的吃了不少苦。当时她刚考上研究生，意外得知有了你，你爸……就严崛，你亲生父亲，那时刚出国没多久就杳无音讯……她当时也慌，也害怕，可还是选择休学一年，生下了你。她跟你爸结婚，也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让你能在正常健康的环境里长大，而不是背负着上一辈的孽债，成了别人口中没爸的野孩子……”
　　“哦，是么。”韩星辰淡淡地应了一句。
　　“所以太子，你可别把她那些话放心上，她就是一时口不择言，她一直这样，性子一急就话不过脑……”温叔按住他的肩，轻轻捏了捏，“你妈妈她，其实是很爱你的。”

　　“你妈妈她……其实是很爱你的。”老爸的声音犹在耳畔。
　　韩星辰低着头，很长时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笑了笑：“叔，难怪你跟我爸是一对儿。”
　　“啊？”温叔一副没对上频道的问号脸。
　　“你们俩，一个真糊涂，一个装糊涂，”韩星辰说，“两个烂好人凑作对，被人利用着单纯，拿捏着善良，绑架了小半辈子。”
　　“太子，你在说什么啊，”温叔皱皱眉，“叔咋一句都没听懂呢？”

　　……你当然听不懂。
　　韩星辰抿着唇，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明明是四个人的故事，你却是唯一被边缘化了的那个。
　　怎么可能听得懂……
　　老爸大概就是被温叔这种特有的干净透明所吸引。
　　像一只玻璃杯，一眼即见，一碰就碎。
　　大概对老爸来说，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他想守护的，只是温叔天然不自知，且从未被世俗浸染的单纯和傻气。
　　真是绝世好男人呢，韩澈先生。

　　“算了，没什么。”韩星辰闭了闭眼，站了起来，“温叔，你说的我都明白，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么多。”
　　“其实是你爸，呃……”温叔也跟着站起来，“是严崛让我不要隐瞒，全都告诉你的……他说，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韩星辰一怔，脸色沉了沉：“哦，这样啊，那麻烦你替我带句话，谢谢他能以成年人的方式尊重我，但仅此而已。”
　　温叔为难地看着他，一时失语。

　　“那我去找我妈了。”韩星辰说着往门口走。
　　一拉开门，陆飞羽正堵在门口，萍姨也站在后面不远等着。
　　“你刚到底去哪儿了？”陆飞羽见他出来，劈头就问，“到底吃没吃饭？是不是跟爷瞎扯呢？”
　　“你就说你上辈子是不是只老母鸡，一天天的瞎操心，”韩星辰拧了拧眉，揣着兜往外走，“不嫌累得慌？”
　　“你手老揣着是怎么回事儿？”陆飞羽眼尖地追上来，想要拽他的胳膊，“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揣着，藏什么东西了？”
　　“陆飞羽，”韩星辰侧身躲开，“我想跟我妈说几句话，可以么？”
　　陆飞羽愣住。
　　“别管他了，星星，你快去吧。”萍姨赶紧上前两步，拍了拍陆飞羽，“行了，你这孩子烦死人了！边儿呆着去，别跟这儿寸寸地缠着星星！”
　　“那我过去了，萍姨。”韩星辰说。
　　“哎，”萍姨挥挥手，“赶紧去吧，跟你妈妈好好说说话。”

　　韩星辰在老妈身边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妈仿佛处在一个静止不动的空间里，屏蔽掉了周围的一切，不仅没有施舍他一个眼神，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很难想象她刚才歇斯底里、几近癫狂的样子，像是一只被剪断了尾巴的猫。
　　韩星辰无声地笑了。

　　“妈，”他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老妈抬眸，看了他一眼。
　　依旧冰冷的视线，匆忙一瞥，再漠然地移开了。
　　但韩星辰已经不在乎了。
　　在看到老妈崩溃恸哭的场面之后，在所有真相残酷地在眼前铺陈开来之后，老妈曾经压迫得他喘不上气的目光，就像被眼泪冲刷掉所有垢污的河床，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没有垃圾袋，没有窒息感。
　　未知才最恐怖。
　　撕掉伪装之后，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不会再惧怕了。

　　“妈妈，”韩星辰往前一步，强势入侵老妈空洞的视线，低下头俯视她，过了很长时间，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很恨我，对么？”
　　老妈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或者说，”韩星辰又说，“你恨我，也怕我。”
　　老妈猛地抬起头，眼神震惊。

　　“你恨我，你认为我毁了你的生活，毁了你的人生，”韩星辰盯着她的眼睛，沉着声音继续说，“但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只是在骗自己罢了。比起恨，你更害怕我，因为我是你一生都无法抹掉的污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你曾经犯下的错。路是你自己选的，决定也是你自己作的，毁掉你人生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啪！
　　老妈站起来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韩星辰被打得猛地侧过脸，视线落在地板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在原地僵了好一阵，才试着动了动下颌，舌尖很快舔舐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下手真狠哪。
　　妈妈。

　　“哎呀！”萍姨惊叫一声。
　　陆飞羽已经冲过来把他拽到一边，半搂住他的肩冲老妈吼了一声：“慧姨！你太过分了！”
　　“星星，你没事吧？”萍姨捧着他的脸着急查看，“让姨看看，疼吗？疼不疼啊？哎哟……高慧，你真的是……怎么老动手打孩子呢！”
　　陆叔跟另外两个叔叔也围了过来，着急、担忧、欲言又止。

　　韩星辰定在原地，低着头，寂然不动。
　　陆飞羽揽着他，萍姨护着他，几个叔叔关切地看着他。
　　老妈也正注视着他，眼中是如他所料燃烧的恨意和无法掩盖的恐惧。
　　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透过人缝冲老妈扬了一抹笑。
　　轻蔑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老妈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怎么了！怎么了！”温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左右看了看，倏地拧起眉，“小慧你……你是不是又动手了？哎你……你跟我过来！”
　　温叔大概动怒了，拽着老妈就往休息间走，一边走一边压着火气絮叨：“严崛真就说对了，你就没办法好好跟太子沟通，你说你这个性子，你让人孩子心里怎么想？怎么看你这个当妈的……”
　　老妈任由温叔拖着，依旧一声不吭。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房门关上，韩星辰才慢慢抬起头。
　　“没事儿吧？”陆飞羽拧着眉盯着他。
　　韩星辰扯了扯嘴角：“疼。”
　　不仅疼，还他妈烫得跟火烧一样。
　　老妈这一巴掌大概蓄满了毕生的愤怒和怨恨，没个一二十年的精修，绝逼达不到这样的成效。
　　“……能不疼吗我操，都肿了。”陆飞羽叹了口气，揽着他走到一边，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跟这儿呆着，我去找看看有没有冰的东西给你敷一下。”
　　“陆飞飞，”韩星辰拽住他的衣袖，仰起头，声音微不可闻，“谢谢啊。”
　　“别跟爷说这个。”陆飞羽掀开他的手，沉着脸走了。
　　“小羽，太晚了，你注意安全啊！”萍姨追着陆飞羽的背影提醒。

　　陆飞羽走了之后，萍姨还站在旁边守着他，眼里难掩同情和揪心，陆叔和另外两个叔叔隔着一张桌子围坐在一起，也都担忧地看着他。
　　那一道道视线，让韩星辰感觉非常难受，胸口跟被堵了几十袋水泥似的，密密麻麻的烦躁。
　　鼻子又酸又胀，眼睛也开始发热，他闭了闭眼，站了起来：“萍姨，我去看看我爸。”
　　“哎，好，”萍姨应了一声，“去吧。”

　　老爸安静地躺在白玫瑰花瓣里，身上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裤，即使闭着眼睛，依旧帅气逼人。
　　出事之后，这是韩星辰第一次正式直面老爸。
　　之前他一直不敢，害怕看到了无生机的苍白、破败或是狰狞。
　　但幸好。
　　老爸看着似乎只是睡着了，依然是他熟悉的平和淡然。

　　“爸……”喉咙像是哽着什么，声音干涩沙哑，他于是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爸，我会烧很多很多钱给你的，绝对管够。所以，你在那边就好好的，只管吃喝玩乐睡就是……”

　　你累了小半生，每天加班熬夜四处奔波，现在，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了。
　　有人说，走了的人就放开手让他安心地走。
　　所以我放手了，你就安心走吧。
　　我自己的生活，我会一个人好好地过下去。
　　我脚下的路，也会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完。
　　爸，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坐在树下，半身披着阳光，笑着对我说的那一句：“去吧，爸爸等你。”
　　人的一生就像一道数学题。
　　审题、解题、算出答案；
　　出生、活着、孑然离世。
　　数学里有一个温柔又霸气的词——有且只有。
　　数学题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而人生的终点同样有且只有一个。
　　老爸，此刻我们就暂时跟彼此告别吧。
　　请在未来等我。
　　再见！
　　老爸，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