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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来自不同的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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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岚理绪背着光站在课桌旁,身后是出逃的落日,身旁是虚影成双的她。
“头一次见小辞就觉得你应该是很元气的人,但是之前好像一直处于没充电的状态,现在你的电充满了吗?”
“什么充电。”
白川辞手中的笔停顿下来,不解地望向五十岚理绪。
而对方不再对这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做出解释,只是目光沉沉地再看了她一眼。
出身于那样家庭环境下的五十岚理绪,早早明悟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也正是这样,她早就对世事漠不关心,无论是父亲的出轨还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呐喊,在她的记忆里,都统统被碾碎了。
甚至,在更深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时,她还憧憬过一场真正的、毫无征兆的海啸,淹没整个日本,使她的人生成为一场戛然而止的悲剧。
可天灾是不可能为一人的意志而降临的。
她只能在这无趣中寻欢作乐。
为了读完童年的那本漫画书,本应该直升冰帝高中部的她,在那次无意窥探后,临时决定要求父亲让她转到青学。
于是她从隔岸观火的观棋人变为了局中的参与者。
而再次见到白川辞的时候,五十岚理绪敏锐地感知到,这个人的身上,也经历过一场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海啸。
但是她们是不同的,她们太不同了。
白川辞是迟钝的小孩,但这并非说是基因里的缺陷或人格上的诟病。
因为她知道,太阳永远都在躲在温床里偷窥黄昏时,日复一日地在与它擦肩而过,所铸成的苦果,都是她此刻必定承担的。
而她并不依附于太阳也能存活下来,是因为她的世界里,已经有一些东西取代了太阳在发光着。燃在灵魂上的焰火,在黑夜明明暗暗,却也足够照亮她的路。
这已经是幸事了。
人类的前世是羽翼丰满的神明,他们下凡来历一场不知年岁的劫难。
路上有桃花三两枝,也有深沟高垒。
她在往后一天走,一边同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一边在这条狭长又幽深的道上继续走。
路旁的荆棘刺穿过展开的翅膀,跌入鸿沟染上的泥泞,和那些花香一起,陪伴折翼重生的人再一次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天文社教室难得闹哄哄的,社长正在黑板上计算着作业上的难题,高年级的学姐学长聚精会神地听她演算。
白川辞此时坐在后排位置收拾书包,在他们讨论问题前,她已经在学姐的指导下完成了今日的作业。
她抬起头的片刻,有一群刚刚白鸟飞过,如今徒留背景板般空空如也的苍穹。她又伸手背上书包,肩上陡然沉甸甸起来,书包里装了两三本天文学书籍和作业,或许也一并装进了她的整个宇宙。
可在这种肉身受到重压的情况下,她却隐秘地感受到一种轻松。
这种轻松,来自于长久停滞的人忽然迈出脚步的坦然。
覆水是收不回的,命运也从不宽宥谁。
纵使肩上是很难愈合的伤口,她伏在断崖上,肉身颤颤巍巍,不敢往后看,眼底却是清明一片。
她必须走下去。
离部活时间结束还剩半个小时有余,去做些什么呢?
在她迟钝犹疑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击球声。
白川辞循声而去,走到窗边停驻下来。
算不上远的网球场上,少年人蓝白相间的短袖沾惹上橘色的光泽,汗水渗透了衣领,也渗透了他蓬勃的生命力。
在向讲台上的部长示意离开后,白川辞悄悄地推开门走出了教室。
当她真正站在网球场外时,看着那群人挥汗的身影时,她的弹簧好像又一下子松弛了。
也许是长夜将至,她得积攒起一些熬过去的力量。
也许是,她长久以往地热爱着这种片刻却永恒的少年意气。
周遭有一些女生两三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着谁的挥拍姿势更加帅气利落,谁的容貌更加令人恍神。
尽管在远离赛场的围栏外,她还是对赛况缄口不言,沉默地观战。
一如既往。
直到使她目光停留的人终于放下球拍,直到裁判"手冢国光vs桃城武,6-2"的声音响起,她才起身准备离开。
日暮昏沉,她的影子被拉长。
白川辞的视线聚焦由远处转向近处。
黑色与橘色接壤的交界地,兀然出现了一双运动鞋。
干净的白色球鞋,让她产生了视觉上的眩晕感。
“你找菊丸?”对方清朗的声线响起来。
如同薄荷汽水中冰块碰撞,冷然的气息弥漫开来,它自身缓慢又坚定地在空气里融化。
她背着光站在网球场外,抬眼瞧向来人。
“算是吧,主要是好久没看过网球比赛了,有点怀念。”
白川辞与手冢国光之间只隔着一道围栏,她却从中窥伺到银河的距离鸿沟。
她以为,她行过十六年的人间,才姗姗来迟,只为了偷偷瞥一眼他肩胛上的光。
无关于其他。
这是她一人的山高水长。
手冢国光了然地点头,他发梢上的一滴汗水落到衣领里。
“那你进来吗?我们部活刚结束。”
白川辞的目光向他身后飘忽了一瞬间,在看到菊丸英二的身影向这边靠近的时候,她战略性地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向手冢国光颔首示意,迅速转身离开。
可谁料到上一秒还离这边有一个网球场距离的人,这时候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了。
“诶诶,小辞你别走啊。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网球部,再玩一会嘛。”
她机械性地转过头,果然看见菊丸英二已经站在手冢国光身边了。
这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尚有许多,凌晨四点未眠的海棠花,一个慵懒的午后,晴耕雨读的生活。
而菊丸英二脸上盈着的笑容,也算得上其一。
“好吧。”
在这样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面对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眸,白川辞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还有十五分钟下一班车才会抵达,时间来得及的。
跟在两人身后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他们抵达网球部休息室门口的时候,网球部的部员已经收拾完东西背着包出来了。
不二周助将手冢国光的网球包递给了他,向白川辞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你啊。”
突然被点到的白川辞不自在地握紧了书包肩带,抬起头来看向发声者。
是上次那个为她解围的人。
她感受到因为不二周助的话对面人群,裹挟着疑惑好奇的情绪,他们的那些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在这种状况下什么都不做显然是不礼貌的。
她向他们鞠躬,继而身体笔直站立着。
“你们好,我是白川辞。”
在菊丸英二喋喋不休的讲述中,网球部众人了解到她和菊丸英二同班。
他们眼神里的疑惑好奇也转换为了友好。
可是她没有料到,在菊丸英二的口中,她竟然是很厉害的,对事物有莫大热情和专注力的人。
“我不···”她出口想要打断他的话。
却在此刻,她还没从喉头吐出的字句,被另一个站在旁边默默倾听的人打断了。
“或许你就是这样的人。”
白川辞一瞬间怔住了,我是这样的人?
手冢国光早已在她愣神的时候就已经撤回视线。
她再看向对方时,他仍然目不斜视地看向他的正前方,如同骄傲的雄狮。
留给她的,只有眼镜上反射的冷静弧度。
她知道,他们来自不同的深渊,或者说他从未靠近深渊。
可是这样轻松而明亮的人,前途殊绝的少年人,何必要问她是否愿意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