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陛下何故造反》三十六陂春水

9、第 9 章

　　两千年前的气候大致比现在要热上许多，虽然只是四月末，四周早已是一片绿意盎然，日头略微有些毒辣，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张济骑在马上，漠然的看着周围那些累得汗流浃背的宫女宦人们，挥挥手招来自己的副官，皱眉道：“催促前面再走的快些，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华阴？”

　　副官犹豫了下，想要为底下人说说话，但盯着上官冷淡的表情，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心中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传达命令。

　　周围有些人听到了他们说的，目光哀怨的盯着张济，但是显然，这些都是无用功。

　　张济虽是武将，但极为守规矩，为人颇有些刻薄寡恩。这可能也就是他虽然跟李榷，郭汜一样，都是董卓手下大将，也同样一进了长安，最终愿意跟着他的人却最少的原因吧。

　　张济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并不在意。就算李傕樊绸懂得收买人心又怎样，最后皇帝还不是跟着他走了？

　　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在看到某个胖子之时戛然而止，张济嘴角向下压了压，微微拱手打了个招呼，“董将军？”

　　董承还是那副笑呵呵富家翁的样子，不由张济拒绝与他并驾而行，亲昵道：“你我以前都是同僚了，怎么还如此生疏？都说了叫我字号就行。”

　　张济默不作声，严格来说，他与董承虽然以前都隶属于董卓，但自己是跟着董卓南征北战的嫡系，而董承是在董卓进入洛阳之后才被提拔，走的是董卓女婿牛辅那条路子，两人属实有点八竿子打不着了。

　　于是轻轻地的点点头，并没有接话。

　　不过董承此人圆滑的不可思议，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如何，继续道：“之前与张兄一见如故，还没怎么说上话你就驻兵弘农了，不过你我终究是有缘，现在重逢定要好好聊一聊。这次陛下东归，我原本以为只有我与杨定两个人护送，想不到，张兄弟竟然也过来了。这大老远的，忠肝义胆实属令董某佩服佩服啊！”

　　张济听到话里话外的试探，知道对方在意的是什么，嘲讽的勾起嘴角，刚要说话杨定杨将军也过来了。

　　他、董承、杨定三人是这次主要护送小皇帝回洛阳的三股势力，仔细想来虽然都是董卓的部下，但偏偏三个人互相看不起彼此，如此想来，倒也实在是巧。

　　杨定面上一副武人模样，实际心胸极为狭窄，得罪之人颇多，张济也懒得与他废话，略微点了点头，借口要向皇帝交代事情便打算骑马走开。

　　谁知这副态度却惹恼了杨定，原本他在长安城里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正常来讲，樊绸与李傕起冲突，他应该在里面混水摸鱼从中得利，谁知樊绸冷不丁暴起，彻底打乱了局势，使得他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再加上之前在宴席上直接拒绝了小皇帝，所以如今两面不讨好。樊绸让他送驾，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

　　本就心里难受，见张济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顿生怒意，开口道：“张将军这是去哪儿？早听闻您为了皇上连驻地都不要了，还想要将圣上迎到弘农去，朝廷有你这样的忠义之士，真是有幸啊，不过怎么皇上限于危难之际=不见你出手，现在要东归了马上跳出来。”

　　“放肆！休得无礼！”张济还没回话，他身后一位骑着白马的秀美少年便跳了出来，提着剑指着杨定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叔父这样讲话？”

　　“绣儿，不得无理。”张济缓缓开口，之后慢悠悠的对杨定解释道：“此乃吾侄张秀，从小在武威长大，今年方才十七，头一次出远门，有失礼之处，还望杨将军海涵。还不快给你扬叔叔道歉。”

　　张绣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反驳叔父的话，不情不愿的赔了一礼。

　　杨定气得满脸通红，这时候他要是再追究岂不是显得和小辈计较？于是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张济也知道杨定是什么样的人，未免彻底撕破脸皮，只能留下来虚以为蛇，派侄子去跟后方的皇帝汇报之后的情形。

　　张绣领命，独自来到皇帝的车辇前。

　　这次东归声势不可谓不浩大，刨除宫人，光是皇帝以及后宫就坐了五个车，之后还有一些皇帝的御用品以及大汉几百年积攒下来的珍宝，浩浩荡荡几乎望不到尽头。

　　张绣对此颇为鄙夷，觉得都什么时候了这皇帝还讲究排场，颇有昏君之相。心中带着偏见，语气也硬邦邦的，对着中间最大的玄色的车碾冷冷道：“启禀皇上，末将张绣，奉张济将军之命，前来汇报。

　　里面稍微愣了一下，之后传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你就是张绣？”

　　张绣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微愣，听陛下的意思，难不成是叔父之前提过自己？

　　与西凉军不同，张绣出身武威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士族，但也延绵几代，受过正统教育，对皇权上有一定敬畏，所以听到当今天子知晓自己，心中难免升起淡淡喜悦。

　　这时候，前方路段有个水沟，车辇不方便过去，张济便命中人停下暂作修整，一些随行的工匠上前指挥将路段填平。

　　里面天子得知之后，邀请张秀进去说话。

　　张绣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弯身进了天子车马。

　　出乎他的意料，里面虽然非常宽敞，但并未多豪华，甚至可以称得上简朴，车内一共只有三人。

　　最左边的是个劲瘦男子，侍卫打扮，眼中精光四射，张绣一搭眼就知道是个高手。

　　右边的是个宦官，手里捧着笔墨不知在写什么，而中间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肤白清秀，凤眼微微上挑，只穿了件单衣，倒是有些风流公子哥的味道。

　　张绣知道此人便是当今圣上了，于是连忙行礼，同时心中暗暗咋舌，虽然知道皇帝年轻，但没想到竟如此之小，不过嘛……长的痘还颇有几分皇室的样子。

　　不得不说，世人大多都颜控，在汉朝尤为严重。因为没有科举，想要当官，大多都靠推荐，那么印象分就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这个时代脸长的好非常重要。在得知此事之后，刘协还曾经庆幸汉献帝给自己留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壳子，让他有发挥的余地。

　　少年将军张绣因为震惊于天子的年龄，直勾勾的盯着一时间失了神，直到天子身边那位侍卫冷冷的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顿时羞恼的满脸通红，惭愧的低下了头。

　　反倒是刘协轻声笑了笑，不以为意，凭借脑海中稀缺的三国知识，他隐约记得，张绣好像也是汉末群雄之一，还登上过比较大的舞台。一时之间有些好奇，所以叫到身边看了看。

　　见对方不自在，主动解围道：“再走两天，应该叫到华阴了吧？”

　　张绣点了点头，刚要开口，瞬间反应过来，又行了个礼，“回皇上，是这样，如果前方路修的快，可能用不了两天，一天半就能到。”

　　“这样啊，”刘协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么能否与杨董张三位将军打个商量，今天晚上多休整半刻钟，容随行的整理下仪容，见了驻守在华阴的镇远将军也不至于太过失礼。”

　　这点也是皇甫嵩和杨彪一再强调的，虽然说他们这次东迁，讲白了就是逃命，但基本的排面还是要有的。更何况，路上会遇到一些太守将军，都是第一次见面，无论怎样，皇帝得镇得住场子，不能太过狼狈让人笑话。

　　张绣身为世家子，对此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心中腹诽，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继续道：“等出了华阴就是陕县，之后我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顺流直下直接到洛阳。但这条水路十分凶险，“有三十六滩”之称。第二条路，则是北渡黄河，翻过山地来到河东郡，再从河东郡转移到洛阳。陛下意下如何？”

　　他虽然说了有两条路，但实际上给出的信息自然是暗示皇帝应该选择第二条，如此不过是走了个过场。

　　谁知刘协思考许久，最后却决定走水路过河。

　　张绣愣住了，以为小皇帝不懂，于是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但是刘协依旧重复了同样的选择。并且在张秀爆发之前给出了充分的答案，他让我身边服侍的王若将之前一直在计划的东西给张绣看一看。

　　张绣接过纸，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这是舆图？这也太详细了？”

　　“是了，不仅有舆图，我这还有关于这条水路的记载，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近百年，但应该没有太大变化，有了这个东西过的话就稳妥了。”刘协补充。

　　不得不感叹，大汉400年的家底是真的厚，刘协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让人去翻皇室典籍，结果竟然翻到了这种宝藏，要知道此时可没有，绘制工序这些东西很可能都是拿人命一点点试验出来的。

　　张绣抱着舆图，恨不得钻进去。行军打仗之人自然对地形极为敏感，知道这是份宝贝，刘协见状笑了笑，对张绣道：“小将军如此喜欢，过几天我令人抄一份给你送过去，不过只有这附近的地方。”

　　张绣听罢两眼放光，连忙叩谢隆恩，之前对小皇帝的轻视不满一扫而空，觉得天子虽然年少了些，但还是非常宽厚的，于是怀着激荡的心情去向叔父禀告这消息。

　　见张绣走远，刘协松了口气，说实话，其实即使有详尽的水文信息，但想要度过湍急的河流，依旧不是很容易，只是他没有办法。

　　首先第一条路的水流虽然急，但却是周围人赖以生存的手段，附近有许多商贾走短途寻近路建筑了不少船只，倘若之后横渡黄河，那么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在那里凑足船的，也就是意味着他要放弃许多随行的人。

　　其次第一条路虽然危险，但倘若成功耗时只是第二条路的1/4，如此一来，他们能赶上最后一波春耕，只要把今年挺过去之后的日子变好办多了。

　　事实上，刘协又何尝不知道轻装上阵会省去很多麻烦，当日他决定东归，把所有的侍卫宫女和宦官凑到一起，直接了当的说了路上会遇到许多危险，希望他们能够留在长安。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侍卫宫女最终选择留下来，大部分人都想跟他一起东归，这些人许多都是从洛阳迁过来的，洛阳对于他们来讲不仅仅是都城，也是自己的家。而且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出来樊绸与郭汜之间可能还有一战，到时候长安城指不定又会变成什么人间炼狱，天子虽然年少，但对他们也是真的好。尤其是对宦人而言，他们除了依附皇权之下，没有第二条路，所以纷纷恳求刘协能带他们一起走。

　　刘协犹豫了再三，终究还是没忍心，想也知道他如果跑了把宫女侍卫们留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于是咬咬牙，将所有人都登记在册，然后一起行进。

　　此番决定不光使得原本计划中只有八天的路程翻长了一倍，对于食物粮草上也是一个重大的挑战，为此刘协也不管不顾了，走之前就差抱着樊绸大腿撒泼打滚，无论是见到谁，只要觉得家里有粮，都要刮下点油水。像杨定董承，包括第一次见面的张济都被他要过钱，千辛万苦之下，总算是勉强凑足了吃食，可即使这样，这一路下人们都饿得面黄肌瘦。

　　刘协并没有动自己超市空间中的食物，这些都是留着最后救命的。现在他东归实际上还是在将军们手里，身家性命都要由他们保障，就像张绣的叔叔张济，曾经提出过不去洛阳，去他的驻地弘农，由他来迎奉天子，这样无理的要求，刘协都要一笑而过。所以这些底牌能暂时不用就暂时不用，之后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修路修的很不顺利，原本计划今日再往前走一段，可由于这般只能就地休整，明天再说。

　　几个负责护送的将军不耐烦的皱起眉，底下宫人们却很高兴，大家虽然在皇宫里也过过一段时间缺衣少食的日子，但总体上还都颇为娇气，由于担心被抛弃，咬着牙硬撑，现在能歇歇一整晚，对于他们而言好很多。

　　此时，这帮宫人们每个都无比感念陛下带领他们做那些奇怪的动作以及跑步，若不是经过那段时间的锻炼，大多数都熬不到这个时候。暗道想来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东归了。

　　刘协在不知不觉中，形象陡然拔高了一大截。

　　晚上用膳的时候，照例皇帝要与后宫嫔妃们一起，这个属实有些难为刘协了，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对付一口，也实在不想面对那一大帮莺莺燕燕。

　　是的，一大帮。
　　虽然他自己的嫔妃即使加上董飞奴也只有三个，但是他哥哥的以及他老爹的女人，满满当当族有好几十，刘协上辈子母胎solo还微社恐，一下子面对这么多女人，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万幸的是，汉代虽然不像之后封建王朝男女大防那么严重，但皇帝与嫂嫂、小妈还是要有些距离的，于是就是皇帝皇后宋贵人董飞奴一桌，其他人围绕着他们时不时过来说些话。

　　宋贵人经过这么长时间养病，终于好了。不出刘协预料，也就是十五六岁，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初中生的模样，刘协每次见到她，都会陷入恐慌与自我唾弃里，所以干脆避之不见，好在宋贵人本身也是个冷淡的性子，似乎不太受原主待见，所以这般做为倒也没多扎眼。

　　董飞奴可能是因为董承也在队伍中的原因，担心父亲说自己，不再叽叽喳喳，连吃东西都少了。

　　刘协见她只吃了一碗饭，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让人再去给她弄些吃的来。

　　董飞奴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协哥哥，飞奴已经吃饱了，我……”

　　话音未落，小姑娘肚子里便传来一阵轰鸣、

　　刘协：“……”

　　轻咳两声，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刘协规劝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再过几年就抽条了。”

　　“真的吗？”董飞奴忧郁的咬着筷子，爹一见面就骂她胖，说自己这样皇帝一辈子都不会宠爱她，虽然她觉得现在协哥哥已经对她很好了，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由于畏惧父亲威严，所以强制减肥，不过既然皇上都开口了，那么自己还是遵从吧！

　　董飞奴眼睛弯了弯，又多加了一碗饭，快乐的情绪简直要溢出来了！

　　周围人被她的吃相感染，也轻松了不少，算是洗刷掉了些旅途的劳顿。

　　伏寿借着皇帝心情好，在旁笑着开口道：“琳儿现在已经能说出些简单的词了，陛下要不要抱一抱？”

　　刘协身子一僵，尬笑道：“算了算了，改日吧，我还有事跟几位将军商量，你们吃，你们吃……”之后逃命般的离开这里。

　　伏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初为人父的陛下总是不愿意见这个儿子，但由于自己的孩子是这后宫里的唯一，伏寿也没多着急，只当皇帝年纪小没长大，顿了顿，便继续与周围人说话。

　　而重回马车的刘协长长舒了口气，后怕的抚了抚胸口，话说他一个母胎单身，莫名其妙蹦出一个大儿子，尤其还是十三四岁生出来的，谁看谁不犯怵？放到现在，简直堪称科幻片好吧！实在没办法，面对以后能逃还是逃吧。

　　第二日，忙了一晚上的工匠们总算把路修好，刘协见他们实在太累，于是特意倒出一辆马车命这帮人上去休息，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做主的。

　　匠人们千恩万谢后怀着感激的心情坐了上去。

　　大军继续前行，一天之后，总算抵达了华阴。

　　驻扎在华阴的将领名叫段煨，也是董卓的旧将，不过相对于其他酷炫拽炸天的将军们，他堪称是乱世中的一股清流。

　　董卓给他大军，命令他驻扎在此地，倘若自己出了什么事他也算是支奇兵上前援助，原本想的挺好，无奈董卓运气太差，连求救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吕布一刀砍了。

　　而华阴的段煨就成为了董卓流落在外的最大一股势力，但段煨手握重兵却丝毫没有想要掺和进乱世的意思，董卓说让他留在华阴，他就真留在华阴。

　　不光不劫掠周围百姓，还命令军队去帮百姓为种地兴修水利，去年北方大部分地区都遭遇了旱灾蝗灾，唯有华阴因为农业事业发展的轰轰烈烈，将煌灾扼杀在摇篮里，成为周围鼎鼎有名的粮仓。

　　有兵有粮，使得段煨如同一颗钉子牢牢的钉在了长安周围，谁都不敢惹。

　　段煨生性多疑，脾气也不是很好，李傕掌权之后，曾以董卓之口命他领兵归顺于自己，结果段煨劈头盖脸就将一顿骂，甚至放出话，有本事就让他打过来。

　　李傕衡量了一下两人的实力，最后灰溜溜的咽下这口气。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令人琢磨不透的男人，却是汉室的死忠粉，见到刘协的时候，先是两眼放光，之后激动到热泪盈眶，直接行了个大礼。

　　莫名其妙体验了一把偶像的待遇，刘协心里暗爽。
　　对了，这就对了，这就是他一直所追求的王霸之气！虽然，对方只是看中了大汉皇帝这个标签，但是穿越至今，总算是找到了点帝王尊严。

　　刘协微笑，态度如沐春风，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轻轻将段煨服起，温声道：“将军何须行此大礼？你这么多年为朕拱卫都城，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嘉奖你。”

　　“为皇上效命是微臣一生之幸！”段煨被夸奖的面色通红，好半天才冷静下来，激动的对刘协道：“陛下，临时行宫臣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先已经派人在那里接待，只等圣驾亲临！”

　　刘协一路奔波，有些早就想好好洗个澡歇一歇，听此也没有推脱，跟着段煨来到行宫，然而看见接待之人，不禁目瞪口呆。

　　只见那官吏仙风道骨，两条眉毛微微下撇，不是贾诩贾文和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