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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临城,桃花坞。
      三面连岗环起一座小村,村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田野间回荡着孩童嬉戏玩闹的声音。

      吴昉揉了揉眼,侧身坐起。推开木窗,窗外阳光正好,婆娑树影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他拿起木几上的小刀,在床板上刻着的一排正字后又添了一横。

      “哐”的一声,小院的木门被打开,稚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屋外飘进来。领头的男童梳着垂髫,嗓门高得很,“阿妨哥哥,隔壁九叔家的树结果子了,这是我们刚摘的,分给你吃。”

      吴昉正在整理桌案,他抬起头,看向那男孩,深邃有神的双眸眯起,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笑容,“谢谢你们啦。”

      “我听阿耶说,三年前埋下的言灵盒是时候打开了,妨哥你写了什么啊?”
      提问的男孩一脸好奇,却被身边人轻拍了拍手臂,“妨哥哥不懂占卜,你怎么还提这事?”

      窃窃私语声传入吴昉的耳中,他自顾自地收拾完东西,拉开木凳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对孩子们道:\"早些回家吧,等会有大雨,这个天若是受了凉,很容易生病的。\"

      领头的男孩想开口反驳,这几天晴空万里,又是族长认定的好日头,怎么会忽然下雨。可转念想起家里长辈的叮嘱,巫妨哥哥小时候生了重病,是有些不聪明的,他就不再多说,只是安静地用衣袖擦去红果表面的灰尘,然后塞到吴昉手里。

      那孩子见吴昉不说话,以为是碰了他的伤心事,连忙出声安慰道:“妨哥哥不用担心,等结果出来,若是当不得言主和卜师,我们还来找哥哥玩。”

      吴昉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桃花坞民风淳朴友好,族人皆是至诚至善。若是前生,他的家人能有这一半的好,他最后也不可能落得那步境地。

      “是啊是啊,”耳边继有童声响起,“我们也给哥哥带果子吃。”

      孩子们话音刚落,屋外便起了一阵风,吹得门窗响个不停,庭院里散了一地的花瓣。落红随风而舞,天渐渐暗下来,风声愈来愈响。孩童们面面相觑,嘴里大喊着“明天再来找哥哥玩”,不约而同撒丫子跑了。

      青衫男子低头,眼中带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起身去关院门。他阖上木窗的一霎那,天空落下第一滴雨,接着响起稀里哗啦的雨声。

      仔细算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

      吴昉原本是学医的,因为一场火灾伤了神经,不能再上手术台,于是放弃学业找了份工作,业余时间在网上码字写小说。前生生活一团糟,他确诊患有抑郁症。事业不顺,再加上爱人离世,病情不断加重,最终选择了自绝于世。

      然而,命运总爱开玩笑。以为能够一了百了,再一睁眼,竟发现穿越到了自己笔下的世界,那本他熬夜写成的小说里的世界。

      所有他写下的文字,都会在这个世界变为现实,比如今天这场雨,比如这一年桃树开花的日期,比如隔壁天真烂漫的孩童,比如他曾一笔带过的炮灰路人巫妨。

      原身巫妨是巫族人,巫族世代居于临城桃花坞,民风善良率真。善言灵者备受推崇,能通达天意者为言主,其中天赋异禀者为一言主,巫族族长向来由公认的一言主担任。然而一言主难有,仅存在于巫族的传说中。族中能占卜看风水之人不计其数,也有不少不懂医星卜相的布衣,这些布衣生性豁达,大多能长命百年。

      原身幼时病温,病愈后性格孤僻,不爱与旁人交往,因此从未接触过医星卜相,更不用提言灵之术。族中人总以为他天生痴傻,好在乡邻热心,愿意对他多加照顾。

      祸兮福之所倚,生在巫族,傻人有傻福。因为吴昉曾在文中这样写道:“巫族历来所有言主,都活不过二十七岁。”

      在成为巫妨后,即使吴昉采取和原身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那些曾在小说里写下的文字,还是会一一灵验,比如巫老九家的那棵果树。

      昨天夜里,他明明提前摘下了所有的果实,今日一早,隔壁的孩童却还是像文里写的那样,起了大早去摘果子,在雨前抱着果子来找他。

      怎么会这样。

      不过,一切尚有转圜余地。原主身上的笔墨不多,不过是一笔带过。吴昉扪心自问,既然如此,如果他好好生活,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我们,还会再相遇吗?

      想到这,吴昉忍不住按了按眉心,额前的闷痛稍微缓解了些。他将目光投向桌角处的一沓宣纸,百十来张纸上都画着同一个人。那人嘴角微扬,神情温柔。一双点漆星目,可见其意气风发。

      窗外雨势愈来愈大,丝毫没有停止之势。温度低了,雨水越来越凉,如盛夏洪水般涌进房间里,将他围堵住。

      吴昉忽然无法呼吸,呛了一大口水,堵在咽喉里,溺水感涌上心头。他顿时慌了,凭着本能挥动手臂,用尽全力呼救:“阿照!”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后颈一痛,被人用力地拽出木桶。吴昉立刻清醒过来,伸手拿下男人扔在自己脸上的白衫,顾不上还没擦干身体,迅速裹好衣服。

      楚绪舟抱胸靠在墙边,看向因沾了水而变得有些透明的白衫,衣服黏在吴昉身上,勾勒出男人清瘦的身躯。他目光扫过去,揶揄道:“言主如果在我府上出了事,巫族上下岂不是要把我这踏平?”

      吴昉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尴尬地笑了笑:“多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就算我在向远家事上承了你的情,并不代表我认可你们巫族人,”楚绪舟语气冷漠,似乎是特意来和吴昉划清界线的,“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信命。”

      “我知道,”吴昉垂下眸,盯着不断滴水的衣角,声音很轻。
      楚绪舟轻哼一声,在原地站直。吴昉本以为他会转身离开,他却不紧不慢地走近。

      男人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面前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的人,态度里带了些威压的意味。他顺着吴昉的目光向下看,只见对方双脚湿漉漉地踩在地上,脚踝冻得微微发白。他眯起眼,开门见山地问:“你以前认识我?”

      吴昉心里荡起涟漪。

      你是小说的主角,是故事里八千铁骑平定州的少年枭雄,是我呕心沥血创作出的白衣将军楚绪舟,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纵然心中思绪万千,无数情绪上涌,他却一言不发。

      楚绪舟见吴昉保持沉默,并不回答,于是用目光在对方脸上逡巡,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得对方开口。

      眼前这人湿发未干,额前碎发上有水珠滚落下来,沿着额头与眉一路向下,经过低垂的漆黑的眼,血色很浅的脸颊,高挺的瓷白的鼻梁,和湿漉漉的唇。

      如果他不故作高深,这人还是很好看的。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花招,”楚绪舟撂下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
      翌日天明,屋外大雪已经停了。阳光正好,冰雪有消融之迹。

      吴昉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醒来时昏昏沉沉的。他洗漱完毕走出厢房,还是脑袋闷痛,喉咙有烧灼之感。不用细想,也能猜到是昨晚沐浴着凉的缘故。

      下一秒,好巧不巧迎面碰上楚绪舟。

      男人薄唇微动,语气不明:“言主今日脸色不大好。”
      “早啊,”吴昉开口,被自己喑哑的声线惊了一跳。

      楚绪舟随口一问:“受了风寒?”
      “无碍,”吴昉摇头,“过几天就好了。”

      “你们巫族人都这么不惜命么,难怪活不长。”楚绪舟挑起一边的眉毛,声音漠然。
      吴昉被呛得无话可说,于是主动转移话题:“不知昨天那位公子现居何处?”

      “连自己都管不好,却操心别人。怎么,昨日萍水一相逢,言主对那位倒是念念不忘了?”楚绪舟故意激他,“既然言主能知天意,怎么不亲自卜上一卦?何必来问我?”

      吴昉看着这人熟悉的面庞,反讥之语实在说不出口,索性扭过头,侧身往长廊另一端去了。

      楚绪舟站在原地,看向吴昉渐行渐远的背影,信手把玩腰间系着的墨玉,若有所思,“这个人,有点意思。”

      楚府府内别有洞天,九曲回廊,石水相间,宛如一座园林。

      吴昉绕过几道弯,才终于到达栋彰所在的客房。他敲了两声,木门立刻被推开。

      向远见到他,神情有些惊讶,又迅速恢复平常,“先生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他,”吴昉说。

      向远颔首,“栋彰公子还在睡,刚刚大夫来换过药了。”
      “嗯,”吴昉颔首。
      “先生,”向远出声叫住他,“我家小儿……”

      吴昉立刻明白对方意图,沉吟片刻,说道:“我要是没记错,麟儿抓周时就对司南等物很感兴趣,若能因势利导,他以后定能成为栋梁之才。尊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可为麟儿开蒙,不出三月,定会给向兄和尊夫人一个惊喜。”

      如果是昨天之前,有人这么同向远说,他肯定认为对方招摇撞骗。但自从昨晚,府中密探回禀,那群流民果真在郑府院子里挖出无数珠宝,其中还有皇宫旧时外流的宝物,这让他不得不选择相信。
      向远态度十分客气,拱手道:“好,我这就写信回去。”

      吴昉颔首,不再多说,往栋彰的枕下塞了一封信,然后匆匆离开了。

      他想,楚府并不是久留之地。

      身后是楚府的赤金门匾,是原小说里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眼前是深深浅浅的石子路,是他的新故事的开始。他早就做好了决定,要好好过完这一生。

      吴昉头也不回,逆着光大步向前。

      不告而别,不一定是坏习惯。如果有缘 ,就还会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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