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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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想成为家主了？”五条家主手握茶杯，端庄地跪坐。他是个庄严的男人，日复一日穿着御召布料缝制的和服，无时无刻都不会失了礼数。岁月深深蚀刻了他的面庞，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眉峰中的缝隙，然后再被他苍蓝的眼睛中时不时闪过的无机质光芒震慑。
即使如今皮肉稍微松弛，头发也是五条家特有的雪白，然而他如阳的精神气让他绝对不会被错认为一个迟暮的老年人。
他嘴角的笑纹证明他在年轻时也是个活泼的青年，但现在只能称之为旧时的影子了，身处高位几十年的五条家主，早已习惯了不言苟笑。
五条悟跪坐在茶座的另一边，抛弃了平常习惯的、更为舒适的盘腿坐。说实话，比起五条悟平日绝对不可能自己找过来会面所以显得极其异常的举动，还是这个坐姿更令五条家主惊讶。
“老头子，早几年和晚几年当家主也没什么区别嘛。”好吧，看来恭敬的五条悟只是一个妄想。
“家主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五条家主说，“你甚至还没有开始接受培训。”
“我不需要，”五条悟回答，“因为我是最强的。一力降十会，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可能伤到我。”
“是吗？”五条家主那一瞬间的眼神极其刻薄，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凿穿，“你我都知道，你当上家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家主与继承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们有无数的办法能让你成为一个光杆司令。
你可以凭借家族的力量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但你也要被家族的意愿束缚。你想改革？可以，但如果你要借取五条家的力量，你得说服我们，这样我们才会帮你。”
“我不想浪费时间试图说服你们，傻子都知道你们不会同意。”
“害怕了？”
五条家主总是这样，或者说，这些世家的老狐狸总是这样。他们会在言语中悄悄贬低你，让你不再自信，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者设下某些逻辑陷阱，即使你直觉他们的言论哪里不对，但依旧失去了任何反驳的锚点。
五条悟清楚，与他们交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谨记自己在交谈前的想法，不能允许自己的思绪被他们左右。于是他不开口，打算观看自己父亲的表演。
两人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五条家主也不尴尬，继续自己的说辞：“说到底，只要不是禅院家和加茂家都找回了他们的最强术式，你就是个吉祥物罢了。而现在禅院应该是不会有十影了——别装的这么惊讶，你我都知道我们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你对五条家真的没什么用。你看，这么多年，只有我们五条家有你，有六眼，可我们领先禅院与加茂了吗？
你无需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五条悟没有说话，因为五条家主好似在诱导他，让他说出「即使禅院与加茂都有本家最强术式，我相信你们也可以只把我当成一个吉祥物」。
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回答有什么不对，但这太像个言语陷阱，还是闭嘴为妙。他都能想象出五条家主会如何抓住这个漏洞，一步一步逼得他哑口无言，就像之前发生的无数次那样。
“六眼唯一的作用是对抗禅院家的十影，但这对五条家的影响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大。只要没有十影，五条家与其他两家的力量相差不远！
最差不过是与现在的境地相同，与加茂家平起平坐，最多就禅院领先一点点。但如果你觉得我们没有其他制裁他们的方式就大错特错了，比如说，与加茂家联合，”五条家主竟然还笑了几声，“毕竟他们家的最强术式不可能回到他们家了。”
“御三家只求延续。”他长袖一甩，继续说，“希望你清楚御三家的价值——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即便图谋世界，都要经过御三家，寻求我们的帮助。你觉得，我们在什么样的处境下才会延续不下去？你可能想象力会丰富一点，但我是完全想不出来。
你有什么可以威胁我们做事的？离开家族？可以，但你身上永远都带着五条家的标签。
作为家族培养了十八年的神子，你是不可能逃离五条家的。每次你祓除咒灵，杀死诅咒师，别人都会把功劳放在五条家身上。别的势力不可能真心接纳你，甚至可能怀疑你的叛逃只是五条家的某些计谋，而对他们别有用心。
如果有人想要袭击五条家，也还是会考虑你的存在，从而投鼠忌器。你要清楚，五条家已经收割完你身上的好处了。
我放你走，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逃进山林，从此放弃咒术界，也不失为一种生活。但你扪心自问，那岂不是比杀了你还难受？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去死，但我知道你不会的。要是你为了报复五条家而去死，我都感觉你的生命太过廉价！
——悟，现在是你有求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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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睁眼，才发觉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在被父亲话语炸毁的混沌之间，他连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知道。
又输了！他愤恨地砸了砸床，自己似乎从来都无法从言语上胜过父亲。如今冷静下来一想，他分明可以反驳五条家主昨晚说的很多言论。
五条家主明显夸大了五条家在御三家的权利，把家族长老描绘地很厉害，更是将他的处境篡改地好像他除了家族别无选择一样，这绝不是事情的真实模样。
于是他气势汹汹得又闯进五条家主的茶室，而五条家主根本不意外他的到来，茶桌上甚至已经摆了他喜欢的蜂蜜茶。
这回，五条悟更为随意了，直接箕踞倾倚。
好似被他的坐姿影响了，气氛稍微轻松了些，五条家主也软下语气，终于有了些许人情味：“悟，或许你先要想清楚，‘刀’与领袖的区别。”
在脑内排练反辩的五条悟愣了愣，打算听一下父亲打算怎么说。
“或许你察觉到了，我们对你的教育是有问题的。对于五条家来说，你有点天真了……哈哈，现在你警惕了些，这很好。你应该察觉到了什么，这次才会过来跟我说想当家主吧？是的，你想的没错……
如果你真是五条家绝对的继承人，我们又怎么会让你去高专白白浪费几年。
你的术式很厉害，但暴力只在原始社会有用。你就像一个拥有核武的小孩，如果不觉醒自己的意志，只会沦落为他人的工具。
五条与禅院的区别就在于，你去了高专，而禅院直哉没有。”五条家主似乎没打算给予更细致的解释，而且今天的演讲稿显然比昨天的混乱了不少。
他或许有些疲惫，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把视线从五条悟身上移开，只是直直地注视着茶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如果不是因为六眼的出生伴随着混乱，身处和平社会的五条家更需要一个聪明圆滑的守成家主。
比如说，一个普通人，他会清楚地知道身边的哪些人力气大吗？不一定，因为在日常生活用处不大，但他一定知道哪些人聪明，哪些人圆滑，哪些人成绩好——这就是和平社会啊，不需要多强的咒术，更需要智慧。”
这是五条家主的另一个计谋吗？五条悟想。即使措辞温柔了些，但他还是在说五条家如何不需要我，而我又如何需要五条家。
“上天总是公平的，所以咒灵操术变成了诅咒师。”但在这一刻，五条家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上天可以计算术式的强大，但他无法计算人心与智慧。”
“儿子，”他说，“即使他的术式强大到无人能敌，我们依旧会是棋盘上的胜利者。因为他还没有挣脱棋子的身份，更别说成为一个与我们匹敌的棋手了。
在我看来，你也还没到棋手的资格，但你已经有棋盘的自觉了，这很好。
我想，你是打算开放咒术界的存在？”
在于老狐狸打交道的经验里，五条悟早就学会了闭嘴。他其实很乐意听五条家主的演讲，因为父亲有着与他和刻晴都不一样的角度。
五条家主可以说是刻晴的另一面——他有能力改革，对咒术界也有着更加清晰的认知，但由于没有相关利益或梦想来驱动改革的欲望，所以他们只坐在暗处静待发展。
刻晴的方案则很明显是来自一个初入咒术界相知不多的角度，很勇敢，很有魄力，在别的情况下可能也非常合适，但有不少致命的瑕疵。
“咒术界是不可能成为主流社会的。”五条家主的眼光似乎又变得锐利起来，“像是石器时代的尼安德特人，在没有遇到我们的祖先之前他们平静的生活了许久，在第一次会面的时候甚至打败智人而成功阻止了他们进入欧洲，直到几万年后两个群族才再次相遇……
后来，他们的踪迹完全消失了。科学家们推论，要么是被智人同化了，要么是被大清洗了。你觉得，我们会是尼安德特人，还是智人？”
“我认为你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尼安德特人与智人的关系与我们和普通人的关系有本质上的不一样——他们大脑的构造都不一样！”话音刚落，五条悟就知道自己不该开口。
“我们与普通人也有咒术的区别。”好似知道了这个观点无法说服五条悟，五条家主话头一转，“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贵志佑介的《自新世界》？算了，没看过也没关系，市面上差不多概念的书应该不少……
术式的遗传说到底是种看运气的东西，每次有新生儿诞生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求神拜佛，就求一个有力量的儿女。这些没有咒力的后代，久而久之就会离开咒术界去往普通人的世界，估计生活的不错吧。
但如果咒术界是唯一的那个主流社会，那这些没有力量的人会去往何处？《自新世界》里没有咒力的孩子，在15岁生日那天，被统一处死。这么一想，现在的制度是不是好多了？
我们御三家可以算上是运气比较好的家族了，大部分后代都能拥有术式，但你看一看，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的父母是咒力微小的——咒力弱小的族人没有资格结婚；而御三家也从来没有与外族通婚。
为了保证血统纯净而大多族内通婚的禅院家，不也有不少咒力弱小的族人。你姑且算一算，按照这样的趋势，御三家，不，咒术界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而以家族延续为宗旨的长老，怎么可能支持你？而更加遗憾的是，咒术界内的聪明人大概都不会支持你。”
看吧，这话题又回来了——五条家主又在辩驳他理想的可行性。可最致命的是，他还确实需要五条家的势力，所以只能呆在这里受着这无边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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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如天元，至少他能给予咒术师庇护。百年之后，等你化为一杯黄土，咒术师将会生活在多残酷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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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反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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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家主的话，你将不会是‘我’，而是‘我们’。”梦中，父亲的话语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五条悟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忽然发觉，在这几天的对话中，父亲从来没有用过“我”来称呼自己，都是“我们”。
好似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了家主的意义，也终于认识到所谓“家主是家族信念的载体”是什么意思。
这般行尸走肉，失去自我，即使这是为了改革而不可避免的牺牲——是他想要的吗？
那晚，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觉得自己梦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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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五条悟被告知自己的父亲私自出走，而他就此成为了五条家家主。
这或许是五条正树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最后的温柔吧。
他擅自剥夺了五条悟选择的余地，强行切断了儿子的犹豫，像雄鹰将雏鹰推下悬崖，只因他清楚那是对后代最好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家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