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暗》尼斯库罗斯

43、重见故人

　　海心里的时间慢慢流逝，将军的魂体也已化作实体，布里塞伊斯与她说明了来此的缘由，虽说此时的女帝还不是多年后在朝中掌权之人，但感念于她在当下的开导和帮助，将军答应跟随布里塞伊斯跳跃到多年后保护女帝免遭敌人伤害。
　　而这个时空的女帝在知晓事情缘由后，也并不害怕众人离开。
　　“既然多年后我平安无事，大概你们走后时空的扰动也会将我送回我应在之处。”她平静地道，转而面向将军说，“十年后的皇城，再会。”

　　越琮用时空场把将军一人送回了她们来的时空，随后布里塞伊斯遵守承诺，与她们一道去了克里特岛。几人降落在迷宫的广场上，适应了时空转换的晕眩后，九仞看清眼前场景，短暂地蹙眉。
　　越琮一把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寒凉与受寒火控制的自己一般，但她依旧将九仞的手攥得更紧，似要让她不要在意。
　　九仞点了点头，开口时已是声音平静，“先去涯墓吧。”

　　先前两个棺椁是分开两间房的，此时用移物术将两人并列排放。照布里塞伊斯说的，又将两人的贴身衣物隔空取出一角，放置在布里塞伊斯的法球中。海心已经不能用了，但好在本来环与环间的时间流是不会相互影响的，因此养魂可以不疾不徐地展开。

　　起初，存放在冰棺中的尸身从实体变透明，有一阵子几乎消失不见，而后，像萤火虫一样的光点不断汇聚在两人身上，如同雨水充盈了干涸的河床，川流有了实体一般，透明的轮廓渐渐实体化，终于又看清了两人真实的样子。
　　周言拽着左夜的手，小声说，“我怎么有些紧张……”
　　“别怕，那是千寻和万骁，不是海怪。”左夜安慰道。
　　布里塞伊斯似乎比几人先预感到了什么，迟疑道，“他们就快苏醒了，可能会重复生前最后一刻的行为。”
　　九仞看了眼越琮，她不知道亲卫最后与她发生了什么，自己赶去时，就只见到一地的血，和被放尽身体里的血液而无比苍白的两人。自我回忆起关键的过去后，所有缺失的片段好似无孔不入的信息，不断涌入大脑中，此刻她能“看见”生前每一次亲历的见闻。

　　越琮回望九仞一眼，只道，“你们退开点。”
　　九仞便退到墓室门外，只是出来时把墓室门摧毁了，方便她看到里边的场景，左夜和周言自然也一起。
　　布里塞伊斯因为要施法不能远离，只找了个角落站着，光点越来越快地汇往一处，而后冰棺响起了碎裂的声音，棺中的二人睁开了眼睛。
　　万骁抬手一碰，便将本就皲裂的棺椁破坏，他双目灼灼，丝毫不似死而复生之人。他自棺椁中坐起身，抬眸看到了越琮。
　　“越琮！”他自顾自地叫唤一声，哪怕看不清他的神情，九仞也听出他语气中的兴奋，而不是愤怒或怨恨等情绪。
　　越琮没有回应，很快千寻也醒来，同样站在她面前。九仞看到了，姐弟两站立的姿势，是从前最常见的双人战斗姿态，他们是要跟越琮战斗吗？
　　“跟他们打。”布里塞伊斯在角落里说，那是生前最后的记忆，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执念，不真实地较量一场，无法让他们醒来。
　　越琮从前是用双头剑的，从中部拆开，可以变为两把长剑，此时没有趁手的武器，她便凝了空气中的水气，塑出双剑应战。

　　这样无休止的战斗似乎永远不会从她的生命中消失。虽然有了幻力，已经很久不使用兵刃战斗，但就像游泳一样，一经习得就不会忘记，曾经使用过的招式随着双剑挥出，没有半点生疏。
　　这是一场恶斗，旁人无从插手，中天最成功的实验品与人类最顶尖的战士，战得酣畅淋漓，墓室中所有角落无不留下痕迹，直到最后，千寻掩护万骁，后者卸下了越琮一只手臂。
　　清脆的骨裂声惊醒了在墓室外观看的九仞，布里塞伊斯说这是复刻生前的经历，原来姐弟二人联手是能够伤到越琮的。自己当时追到古堡中，只看到了两人的尸体，却不知越琮一只手已折断，所以她才会那么轻易地被自己电倒……
　　倘若当时……

　　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是万骁那有些少年气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地问道，“越琮，你怎么了，怎么还不动手？”
　　仔细听，那疑惑似乎来自于某种约定，当中还带着一些餍足，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似乎是毫无怨言并心甘情愿的。
　　前世便是这样，即使两人合作断了越琮一只手，可也被越琮的双剑寻到破绽，扼住了两人的命门。当时便是要用两人的血，终战之后越琮自然没有犹豫就下手了，此时哪会再重复一次？
　　九仞没再旁观，自墓室外进来，“千寻，万骁。”
　　“大、大小姐？！”
　　在万骁的惊讶声中，千寻目光投向九仞身后，看到了稍后进来的左夜和周言。
　　“这、这是……怎么了？”千寻望向越琮，在她此刻的认知里，这场战斗本来就是瞒着众人进行的。
　　“有一个故事可以说给你们听，一个很长的故事。”越琮低低的声音回响在墓室中，沙哑而性感。

　　岛上的天空彻底黑下去时，故事终于讲完了。
　　“这么说大小姐你没事。”千寻看了看九仞，又看了看左夜和周言，“你们都没事，此刻都在那个叫里界的地方。”
　　“里界的净界山。”九仞顿了顿，又道，“越琮在但丁地狱。”
　　“你们在这个岛上生活的事，现在想起来了吗？”越琮问。
　　“都想起来了。”千寻说，“好像来到这里只是一瞬间的事，先前在与你搏斗时受的伤也不复存在。”
　　“我们想起在沙漠和生物场附近的时空场，还以为是时空的扰动将我们转移到了这里，因此才做了个奇怪的梦，如今只是梦醒了。可是此前战斗的记忆如此深刻，肌肉的酸痛也不像是假。”万骁说到这声音沉下来，“而此后我们终于发现这是个陌生的岛屿，没有中天，也没有大家。除非我们之前的生活都是假的，否则那场战斗不会是假的，而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虽无法解释，却也是真实的。”
　　他脸上低落的神情也是真实的，回想起遗书中的内容，两人毫不掩饰对过去种种的怀念，他们从小到大在中之岛生活，由中天培养，自会对因此而生的羁绊分外不舍。九仞明白他未说完的话，他们真真切切地被困在了这里，就如过去在表界的众人，被困在无边海洋里无法远航一般。她懂得他们的绝望。九仞想着，却是又看了眼越琮，周言在替她治疗断骨，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
　　越琮曾经也这么绝望与脆弱，在古堡里被自己误会而吊在悬架上折磨时，亦或是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直到自己离开才去下面具时露出的神情。这样的绝望她究竟经历了多少次，又还要经历多少次？
　　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了，在表界自己没能做到的承诺，在里界一定要做成。

　　或许是感受到九仞的灼灼目光，本来垂眸与周言低声说话的越琮突然抬起头来，神情多少有些疑惑。
　　“后来的事，就如同我们在书卷中写的那样。”恰好此时姐弟两也大概说完了岛上过往。
　　九仞迎着越琮的目光，毫不避讳地问，“我父亲生前做了什么安排对吗？包括要取千寻和万骁的血。”
　　这一段九仞不知情，所以也无从忆起，此时还不能确定她认知以外的事是否能由越琮说出来，所以她根据现有的事迹如此推论。猜测是父亲也很简单，毕竟爷爷离开自己的年代太久远了，而且当时的人类应该还没有掌握更多技术和知识。
　　越琮点了点头，期间九仞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知晓她没有受寒火折磨，在越琮开口前才又继续道，“知道这点就够了，中间的事不必再说。”
　　越琮自然知道她是担心寒火对自己造成伤害。
　　“我父亲还活着对么？”在表界消亡，过去就称之为死亡，可是到了里界，才知晓那只是一个过渡，在里界的人才是真正活着的。
　　“他此时就在连接地狱与净界山中间的地心。”越琮说。

　　这不是规则之外。她心想，疼痛果然没有侵扰。

　　九仞继续问，“僭主与大导师之间有没有谈判的可能？”
　　越琮犹豫了片刻，回复了一个跟先前在海心中不一样的答案，“也许可以试试。”
　　九仞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迟疑，静默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最坏的情况是不是要毁掉地狱，杀掉我父亲？”
　　是的，这也是尼伯龙根修正因果之前，她与九仞商量过的计划。她一次次地忘了因果光锥中的事情，可此时，她自己猜出来了。
　　“是。”越琮说着，直直盯着九仞，眸中满是倾慕，她最爱她的清明与睿智，以及任何时候都能快速冷静下来的品质。
　　“那我们需要赌一次。”九仞眼中还是先前那样的怜悯。
　　似乎知道她即将干什么，越琮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树中剑一章，九仞借着奥丁的身份与越琮有过关于未来的计划。还有三分之一写到结局，这个故事没有说完，到时候记得看第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