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张小冰

1、寂寞的主妇

　　令仪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刚刚送宝宝去了幼儿园。
　　她兴奋地说，“下礼拜有个同学会，记得准时参加！”
　　我有一会儿的失神，曾经的那帮同学现在想起来，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说：“我恐怕去不了，不大抽得出时间。”
　　令仪说：“你有什么事，又不要上班，全职家庭主妇，你只需要向你自己请假。”
　　我说：“宝宝需要我照顾，说好那天要带她去看牙医。”
　　令仪抢白我：“牙医不能改天再看吗？我们这帮老同学，多少年没在一起见面了，下次再聚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我有些为难，对于社交活动我已不大提得起劲来。
　　令仪见我不响，大声训斥我：“王太太，你还记得你是叫任丽娟这个名字吗，自从你嫁给了王静文，你每天就是围着他和孩子转，每次叫你出来，都推说有事，美国总统都没有你忙。”

　　令仪说的没错，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称呼我王太太，任丽娟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看，这个名字多普通，一听就知道这女人肯定是家庭主妇中的一员，为什么我不叫任天心、任青云，为了这些充满气势的名字，我也应该立志做个女强人，可是我只是一名小职员的女儿，我母亲说做的好不如嫁的好。

　　但是，一个人振不振作跟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自身原因。

　　静文是个好丈夫，我和他大学时就相识，他家里颇有些钱，父亲在本城是个小老板，所以他不用为钱发愁，一毕业我们就结了婚，我们是有感情的。

　　婚后，他说女人出去工作太辛苦，希望我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就很好。我当然乐意，不是没见过身边的朋友在外面谋生的苦处，为了一份生活费对着老板百般奉承，还要处理同事间复杂的关系，想想都觉得可怕。

　　既然静文可以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为什么我还要那么辛苦选择做职业女性，许多人都羡慕我嫁了一个好丈夫。
　　只有得不到好丈夫的女人才说女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因为她们的丈夫不能随时满足她们对物质的需求，所以只能靠自己去争取，由此产生的怨气可想而知。

　　令仪在电话里不耐烦地问：“丽娟，你到底去不去？”
　　我回答：“如果那天有时间，我会去的。”
　　“你这人。”她叹口气挂了电话。

　　这时外面婆婆喊：“丽娟，快过来。”
　　我急忙跑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客厅里婆婆正与邻居几位太太打麻将，麻将的互相碰撞声噼哩啪啦好不热闹，我微笑向客人点头问好，凑到婆婆面前轻声问：“妈，什么事？”

　　婆婆双手依然摸着牌，头都没抬对我吩咐道：“我们打了一个上午，口都渴死了，你怎么都不倒几杯茶过来？”
　　我默默进厨房去倒茶，打开水瓶，里面已经没有热水，我把水瓶里装满水放在煤气灶上。
　　客厅里坐在婆婆对面的冯太太笑着说：“您真是好福气，儿子聪明能干，媳妇对你又这么孝顺，真叫人羡慕。”

　　婆婆说：“儿子再好，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他如今哪里肯听我的话，我只希望他们不来气我就好了。”
　　冯太太劝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也就由着他们去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连孙女都这么大了，还跟他们计较。”

　　婆婆说：“他们的事，我也懒的管，不听老人的话，出了事也不要来找我们，别有事没事就问家里要钱，家里又没有金山银山，我家老头子也就做点小生意，哪里禁得起年轻人折腾。
　　我想起前不久，因为娘家要买房子，我叫静文向婆婆借过一笔钱。

　　坐在婆婆右手边的赵太太小声问：“你媳妇没出去做事吗？”
　　“我们王家也不用她到外面抛头露面做事，家里又不缺她的薪水养家，挣个千儿八百给家里买菜的钱都不够，还不如呆在家里。”

　　冯太太接口说：“你媳妇也挺能干，家里的事做的妥妥当当，孙女又听话，现在该上学了吧？”
　　婆婆回答说：“还早呢？才五岁，正上幼儿园。”

　　赵太太笑着说：“我看你孙女聪明的紧，将来准是个博士生。”
　　婆婆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还不如到时给她多办一些嫁妆，男孩子就不同，再怎么也得好好培养。”

　　赵太太说：“现在男女不都一样，男孩子调皮的很，我家小杰，可没少在外面闯祸。”
　　婆婆说：“小孩子能调皮到哪去，家里没有个男孩子真是冷冷清清的，我就时常劝他们再生一个，生出来我来给他们带，又不要他们操心，可他们也不同意，说什么以后再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

　　水壶往外“呼，呼“喷着热气，我关了火，往茶杯里放了茶叶，砌了水，端出去。

　　到了下午时分，客厅里才安静下来，冯太太因为赢了钱，心情特别好，一直嚷着改天请大家出去喝茶。不一会儿，客人都已离去，我舒出一口气，开始收拾牌桌上的残局。

　　婆婆用手捶了捶腰部，皱着眉抱怨说：“坐了一天，腰都要断了，我要进房躺一躺。”说着进了卧室。

　　我暗暗叫苦，家里时常是这样，一有空，婆婆便招来街坊邻居，坐在家里围成一桌就是一个小赌场。
　　声音吵不说，家里有客人我也不能闲着，时常要照应他们吃的喝的，好不累人，还不能抱怨，稍微怠慢了客人，就遭到婆婆的数落。

　　真不知道他们整天坐在麻将桌前有什么乐趣，最奇怪的还乐此不疲，有些人打了一夜的麻将早上还精神抖擞地去喝茶，简直不能置信。

　　晚上静文没有回来吃晚饭，他最近总说有应酬，时常很晚才回来。我能够理解，谁说做男人就容易，他们也有压力，做好事业，孝顺父母，照顾妇孺，每一样都要做好，不然不能算是好男人。

　　等到十点多钟，静文终于回来了，他的脸色很疲倦，满身的酒气，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很英俊的，30岁的男人褪去了男孩子的稚气，有了事业家庭的责任，身上洋溢着成熟，稳重男人的魅力，我比以前更爱他，为了他，我受在多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我上前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静文扯松了领带，惊讶地问：“咦，你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我说，“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他笑笑：“晚上陪几个客户吃饭，多喝了几杯。”

　　“下次别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我心疼地说。“帮你放好了洗澡水，去洗洗吧！”
　　他笑着去了浴室。
　　我在衣柜帮静文找到睡衣，突然他的电话响起来，我走过去拿起电话一看，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隔着浴室门，我说：“静文，你的电话响了。”

　　他答应一声，把门打开一条缝，伸手接过电话。
　　很快，他洗好澡出来说：“公司里有点急事，我要过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怎么一回来就要出去。”我担心地问他。

　　“产品供货商方面出了点问题，你不要担心，我很快会回来。”他好像不愿意多说。
　　我看他快速穿好衣服，满腹心事地出了门，心里也一时六神无主，公司里出了事，又不能告诉公公婆婆，既不能解决问题，还害的他们担心。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我看看时间，已经过了12点，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我的心里才踏实了些。
　　身边的床位突然深深陷了下去，黑暗中他高大的身体就在我旁边。

　　我凑上前去抱紧他，脸埋进他的胸膛，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觉得踏实，他身上有很好闻的薄荷的香气，还有温暖的气息。
　　静文抱我在怀里，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问他：“事情都解决了吗？”
　　“没事了。”他轻声说。

　　“其实，你每天工作不必那么累，我们又不缺钱，有什么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我只希望你能多陪陪我。”
　　他突然沉默下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他放下工作来陪我，我只是怕他太辛苦，想让他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多么重要。

　　我想起白天的事情，我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好吗？”
　　“怎么突然又想生一个？”他很惊讶，因为有了宝宝后，我们已经决定只要她一个孩子，我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完全是因为想让家里的人高兴。

　　“因为妈妈很喜欢男孩子。”我说。
　　“你别多想，其实妈妈待宝宝很好，对我来说，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都一样。”
　　以前我一直以为静文是个不浪漫的男人，他从来没有送花给我，也不会对我说甜言蜜语，可是为什么听到这句平常的话语，我还是会感动的落泪。

　　静文从来不会对我承诺什么事，因为承诺太重，一旦答应，就要竭尽全力去实现，他不会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事实上，他给我温暖的家，甜蜜的爱护，这些是实实在在我所拥有的感情。

　　第二天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看看？”
　　我笑着说：“宝宝最近身体不好，等她病好了，我们再过去看你，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回来吗？”母亲抱怨说：“你就那么忙，为什么家务活都要你一个人做，他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佣人。”

　　母亲今天有些反常，她不会无缘无故就乱发脾气，我问她：“怎么了，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母亲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和静文最近怎么样？”
　　“很好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有些纳闷。
　　“昨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吗？”
　　“他说公司里有事，出去了一下。”
　　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下去：“你弟弟说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钟看见静文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勉强笑道：“也许是同事。”
　　“不像是同事，明建说他们两个看起来很亲密。”我双耳嗡嗡响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母亲说：“你不要和他吵，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的对不起你，爸爸妈妈会给你做主，怎么说你也为他们王家生了一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

　　“等他回来，我会问他。”我挂了电话，手心里都是汗。

　　昨天晚上静文说公司里有急事，可是他为什么又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也许他们只是谈公事，但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告诉我实话我也不会阻止，我自问自己不是个不讲理的女人。

　　一整天，我脑子里都想着这件事情，精神恍惚，连打烂了碗碟也不自知，婆婆大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打烂了又要买新的。
　　”我不理她，现在不是碗碟打碎的小事，而是我破碎的心。

　　晚上终于等到静文回来，一见到他，我就迫不及待对他说：“我有重要的事问你。”
　　他显然很疲倦，向我摆摆手说：“等我洗完澡再说。”他进了浴室。

　　我已经被这件事憋的透不过气来，一刻都等不下去，我一眼便看见桌上静文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在手中。
　　翻到最后一条信息，号码非常眼熟，分明就是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的那个号码，里面的内容使我如坠冰窖，我狠狠握住手中的电话，恨不得将它捏碎，只要电话不在，是不是就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静文从浴室出来，看到我暴怒的模样吓了一跳。
　　我冷冷问他：“这个叫齐薇的女人是谁？”
　　他慢慢走近我，声音听起来微有怒意：“你不该随便翻我的东西。”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是销售部的职员。”静文说。
　　“昨天晚上你出去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是，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解释说：“昨天我们一起陪客户应酬，我先回来了，她后来被客户灌醉了，所以打电话给我，我只是送她回家。”

　　我冷笑：“为什么她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他不响，沉默看，我觉得悲哀，人与人的感情怎么如此脆弱，昨天他还对我说过让我感动的情话，怎么一下子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呢？你也开心吗？”我冷笑着问静文。
　　他冷冷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跟你说了，我和她没有什么，你看看你，简直蛮不讲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他转身往外走。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他又要走，我急忙上前拦住他，“你把话说清楚，我蛮不讲理，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不讲理了，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静文不理会我，我拦不住他，他挣脱我的双手，脸上是一副厌恶的神情。
　　我的眼泪流下来，边哭边嚷：“你倒是说，我怎么蛮不讲理，你怎么可以这样。”
　　宝宝在房内被惊醒，看见我和静文在一起拉拉扯扯吓的大哭起来。
　　婆婆披了一件外套火急火燎赶来，一路走一路抱怨：“发生什么事了，半夜不睡觉，你们发什么疯？”

　　我见宝宝冷的瑟瑟发抖，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小脸，我心里如刀割般的难受，忙把她抱在怀里，母女俩哭成一团。

　　婆婆大声问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文不出声，铁青着面孔。
　　我更是不知该说什么，静文在公婆心里一直是好丈夫，我不想让他在公婆面前失了面子，可是自己又有委屈说不出，因此哭的越发凶了。

　　公公说：“一定是静文惹了丽娟生气，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静文，快去和丽娟认个错就没事了。”
　　婆婆哼一声，说：“你怎么就知道是静文的错，他天天工作到这么晚回来，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他会错到哪里去。”
　　公公瞪她一眼：“你就别来添乱了，还嫌闹的不够。”
　　婆婆偏过头去不言语。
　　我说：“他哪里是去工作，只是不想早点回来看到我。”

　　婆婆数落我说：“丽娟，不是我说你，静文每天那么辛苦工作，你不体谅他也就算了，还三天两头和他吵，他怎么会顺心。”
　　静文说：“妈，别说了。”

　　我现在才体会到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么孤独无助，婆婆向来不喜欢我，一有事情不问清楚，就护着静文指责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总以为我嫁过来后，没有出去做事，靠静文养着，占了王家很大便宜，由此看轻我。
　　公公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小两口有什么好吵的，赶紧早点睡吧。”
　　公公婆婆走后，静文看我一眼，眼里有些愧意，他过来抱起宝宝到了房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静文去上班的时候，我对他说：“晚上你要早点回来？”
　　他说：“恐怕不行，晚上约好要陪一个重要的客户。”
　　“我看你是要去陪那个女人吧！”我冷笑。
　　“随便你怎么想，我不想和你吵。”他说完就走。
　　我被他气的不行，心中无比的苦涩，我恨恨道：“好，我走，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我打开衣柜，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到行李箱，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走，只是在赌气。
　　我以为静文会来拦我，因为以前每次吵架，我嚷着要回娘家的时候，他都会过来哄我。可是这次他站在那里没运，看着我把衣服一件件塞进行李箱，我越想越气，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呆了，婆婆对我百般刁难，丈夫又是这个样子，怎么不令人寒心，我愤然合上箱子往外走。

　　静文拉住我的手：“为这点小事，你就和我闹成这样？”
　　“这不是小事，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他有些无奈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怕你知道了又要胡思乱想，你总是疑神疑鬼。”
　　“你说我疑神疑鬼。”我被他气的不轻，“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不敢说实话吧！”
　　静文叹口气，“我们不要吵了，好，你回家去住两天，等你气消了，我再去接你。”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我。
　　我压抑住眼泪，大力关上门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