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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人鱼(下) ...

  •   那日早晨,我们第一次争吵。

      “这是什么……”林俊杰指的是我给他煎的多春鱼。

      “给你做的早饭呀。你喜欢吗?”

      那天我是第一次做早餐给他吃。平日都太忙,没时间做饭,导致他从来没有尝试过我的手艺。

      我希望他能够开心,哪怕只是这一瞬间。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笑过了。

      哐。

      在我期待的注视下,林俊杰随手操起一个花瓶,向我砸来。花瓶里的水泼到我的脸上,瓶子摔到我身后的墙上,掉落在地,炸开了花。

      巨大的碎裂声后是一段沉默。难堪的沉默。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相信他已经完全变了样。

      他没看我,只是不可置信地瞪着摆在桌子上的多春鱼。多春鱼那白色的眼珠好似要从眼眶掉出来,半吊不吊地悬在眼眶边缘;头后面炸出十几颗被油染成淡黄色的鱼籽;整个细长的身子由原来的青灰色煎成了金黄色。

      “你……就这样,杀害了几条还在怀孕……母亲?”

      “……我们都这样吃。”我生硬地回答。

      他一下子抬起头,眼眶转红,“你说的我们,并不包括美人鱼。”

      我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反应过来……他和我不是同一个物种。

      我,该怎么办?

      林俊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轻声:“难道你那天在浴缸里装热水,也是这个目的?”

      “当然不!我平常就喜欢热水澡多一点,只有特别热的时候——”

      “——难道你杀害掉几个母亲,还有肚子里还没孵化的几百个宝宝,就只因为好吃?”

      “我以为你会喜欢!书上都说美人鱼吃鱼,我就想着煎熟几条,让你品尝一下人类的——”

      “——我们从来不吃还在怀着孕的鱼妈妈!”他看起来很激动,“而你,一下子就做了几条!”

      我不敢说菜市场里,这样的鱼还有几千几万条。他猛地捂住口,无声地干呕着,另一只手摸索着要找门把手。

      我赶紧冲过去,把他的手按住。

      “你误会了!”

      “你放开我!你现在没把我吃了,仅仅只是因为我现在仍能够满足你吧!你放开我!”他哭喊着,不住扭动着身躯,要甩开我的手。

      我吻上他的唇想要让他安静下来,他却紧紧抿住唇,不许我有任何可以深入这个吻的机会。这下子让我很尴尬。我不敢再看他,低下头,叹口气。

      “……那你…走吧。”

      他不让我下台,那我只好装作豁达地放手了。

      虽然,心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我转过身,身后传来他摔门而去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也管不了他想去的地方。一直以来是我亏欠得太多,从来都是我去工作,他在家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回到家,他永远以笑脸迎接我,不露声色地抹去我心中的苦与累。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苦,但我错了。当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闲闲地躺在浴缸里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也在内耗:内耗我在外面干什么,有没有人勾引我,我会不会爱上一个别的什么人……

      为了解决这些内耗,他换取一双腿,想离我更近一点。但是更难过的随之而来,他失去了他的音乐,也失去了以往内耗时他赖之以存的东西。

      为什么我在他创作的音乐里画蛇添足的时候,永远没有只加了人声和很简单的伴奏时好听,这下我是明白了。因为他从来都是这样,孤独地制造着音乐,没有人群的干扰,不受现代浮躁的社会的干扰。在这种情况下制造出来的音乐,又怎么不会是单纯的呢?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恨那个恶魔。他把林俊杰美丽的尾巴拿去了,还要让他的音乐天分消失,怎么说也是他索要得多一点。要不是因为他,我和林俊杰怎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想着想着,我落下泪来。我从来没有为谁流过泪,第一次是为着林俊杰的音乐,第二次是为着林俊杰。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我想我应该在家待着,否则他回来了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我在门前坐足一日,也没有吃饭。不知怎么,我不感到饿,只有眼泪一直从眼睛里漫出来,在下巴聚成一团,滴落在衣服上。

      我看着窗外。太阳被铁栏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像舞台光柱那样照射在客厅。它似乎照搬了林俊杰离开的轨迹,先是照耀在原本钢琴应摆的位置上,然后慢慢移动到餐桌旁被移动了数米远的原属于他的椅子前,最后滑动在门上,像广告牌上模糊不清的字那样滚动着消散了。

      光线的移动很快、很慢。

      我的眼泪直流着、滞留着。

      眼前的景象模糊着、清晰着。

      窗外的云红的粉的连成一片,谋划着什么似的,联手把那一抹紫盖住了。

      天黑了。

      我站起来。许是没吃饭能量不够再加上坐太久的缘故,我的眼前直冒马赛克,缓不过来,脚一软就趴倒在地上。我张开嘴喘气,手想拉开衣领,一个不注意把扣子扯掉了。额头一直掉冷汗,胃好像也有点疼,眼睛哭肿得快睁不开了——

      林俊杰……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

      再度睁开眼,我的脸依旧贴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地板已经被我的脸捂热了。

      看了眼钟,早上6点,天还是黑的。

      我以为……算了。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吧。

      还是出门吧,随便买点早餐了事。我还没傻到要饿死自己殉情的地步。

      狼吞虎咽地吃完几块馒头,我回家。

      一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也说不清是什么酒。

      刚要开锁,我才发现旁边还蹲着一团东西。

      什么东西?垃圾袋吧。

      “垃圾袋”抬起头。冲我扬着手里的酒杯。

      “母校……”

      我没听懂,只好重复他的话。“ 母校?”

      “……青春。”

      “青春?”我又重复一遍。这家伙说话没头没脑的。

      等等。

      好像是……他?

      我凑上前去,他醉得正舒服,半垂着眼看我,眼底说不清的暧昧与撩拨。他搁下酒杯,冲我扬起一个懒洋洋的笑。

      一股热流从我的眼睛涌出。我不住地用手抹着。该死,怎么也抹不尽啊。

      “笨蛋,让我等这么久……”

      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软绵绵地从我的嘴里出来了。

      我双手揪住他的衣领,额头靠住他的额头。就这么跪着和他贴在一起。

      林俊杰半醉半醒地,似乎还在梦里游荡着。

      “我走出去的时候,漫无目的……所以我一直往前走啊走……感觉很冷……”

      当然冷了。最近才有寒潮北下,他平日在海里,想必不会感受到这么突兀的气温变化吧。

      “……直到中午,我才拿你的备用机付钱买了点吃的……看了看菜单,你或许说得对……人类都这么吃鱼,我也不能就这么怪你……”

      还带了我的备用机出去吗?这样看来,其实他要想在陆地上待着,是无法停止依赖我的,是不是?这样想想,有点欣慰。

      “……但我不想承认自己错了,我于是报复性地在便利店……找最贵的东西……是白兰地,我就买下来……买了两瓶…有点熏人……”

      白兰地……那确实该醉了。

      “……我在有很多车停的地方看到你,我就回来了……”

      很多车停?嗯,是公交车站站牌广告吧。

      “……等了好久你才出来,结果没看到我……”

      “别说了。”我忍着由头到脚的颤栗。

      “……我以为你不爱我了。”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阵阵疼痛。手轻抚过他滚烫的后颈,我想吻他,快要贴近了,却因为昨天那一场碰撞始终下不去口。

      理智把我从林俊杰面前拉开。纵然心中有种种不舍,我还是装着无所谓的样子:“逗你

      的。”想掩盖我的真情。

      他却强拉住我和他接吻。那是他第一次这么热情地吻上我的唇,轻吮我的唇瓣,温柔地张开嘴,尝试把舌头探进我的嘴里。他的吻里淡淡的酒味令我微醺。

      我忍不住了,加深这个吻,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往房子里走。

      “呜……有闪光灯……一闪一闪的。”他在我的吻下,怪暖昧地喘着气,脸上一片潮红。

      “笨蛋,”我说,“那是启明星。”

      天快亮了。

      -

      一直到下午五点,我们才起床。

      他的身上布满吻痕,一被布料擦拭他就轻声叫唤起来。床上也是一片狼藉,我变态地闻一闻床单上的腥味,他只得绯红着脸用枕头打我。

      真好,他可一点儿都不会断片,省得我去解释了。我把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就让他自己去回想那些他喝醉时干的羞耻事吧!(不过,我还蛮享受的。)

      ———————

      “真是个好故事啊!”

      “对呀,好甜的一对呢~题材也很新颖,第一次见男的人鱼!”

      “演员演得好好!中间有个桥段,我都落泪了。还好结局是好的。”

      电影落幕,人们散场,没有人注意到演职表的最后,标着:

      【该故事以真实事件改编】

      我是张怀秋,今年42岁。

      我曾经是个歌手、演员,后来宣告退圈,近几年才重新进入圈子里,以名为“秋皇后”的编辑身份,为电影写剧本。

      只要是我写的剧本,就爆火。我想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应走的路。

      而这一次剧本和以往的全然不同。这次,我写下的,是我自己的故事。

      也是我和他,最后的故事。

      终于有人问美人鱼的故事现实结局了。

      等这一天,我等了太久太久。

      那是我的一个粉丝,据说关注了很多我所写剧本所完成的电影。她私聊我,她说她很好奇这个故事。

      于是我把她约在一个保密性很好的餐厅见面。她似乎很荣幸能和她的偶像一起吃饭。

      她问,美人鱼真实存在吗?

      我点头。因为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她并不知道我以前是歌手与演员。也是,我退圈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也很正常的。

      为什么退圈?

      那当然要从这个故事的结尾说起……

      林俊杰看到的闪光灯,是真的闪光灯。

      我并没料到有狗仔会在我的门前等候。他拍下了我和他接吻的照片,发到了网上,指责我“男女通吃” “与男子同居”“ 与女生交往的同时出柜”。

      一时间,大量的舆论压力突袭而来。我和我搭档的那个女孩子拍的戏被封杀,我的歌——林俊杰作的曲也一并被封,广告方宣布终止和我的合同,公司也一言不合把我冷藏。

      我原以为只要我澄清了就好了。只要我说那个女孩子只是和我捆绑的cp关系,我们并没有真正交往就好了。

      但我的公司却疯狂捂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一心觉得我没救了,就想让我来献祭那个女孩子,扮演坏人身份,成就她白莲花般的人设。而且先前我已经给他们签下了十年的卖身契,如果我要提前离开,就得付天价违约金;若是乖乖待十年,到那时就算我把真相说了出来,也没有人在乎。

      那些日子我不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过的。人们常说距离产生美,我终于算是明白了。

      我们都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没有新目标没有新生活,从未停过一天吵嘴。原来,原来我们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我们努力靠近对方时那些甜蜜的话语举动,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

      我永远无法忘记我无意间冲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你去死吧”。

      他的脸色转白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感情宣告终结。

      他回到房间,反锁上门,一下子吞下了十几颗药。最后他倒下,没有听到我疯了般的敲门声,没有听到我那句“我爱你”。

      当我叫来的人终于打开了门时,对方问我,为什么地板上有一大滩泡沫。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他的8年真心喂了狗。

      我承认我并没料到我为了追他而走的那些路,会像蝴蝶效应那样影响我们的一生。

      我承认我真的很爱他,无意让他难过……

      我承认了那么多,可事实就是那样,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一直爱着他。

      和那位粉丝坦白后,我起身告别。

      我以为过了20年,说出这些话,我的心里会坦然一点。

      但并没有。心还是很沉。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我走到和林俊杰初遇的那个海边,水还是一样的深。我跳进去,冰冷的海水围绕着我,我打一个寒颤。

      我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游泳,岸迅速后退着,我连海岸线都有点看不清了。

      我说过,我是很会游泳的。

      眼睛好痛。

      身体好冷。

      脚要抽筋了。

      耳朵在尖叫着……抗议。

      呼吸……快呼吸不上来了。

      我呛了几口水,在水里面咳嗽,周围响起怪异又低沉的回声。

      渐渐的没力气了,我缓慢地沉下去。我知道只有这种累得使不出力气的方法才能让我不挣扎。

      我好像看到了林俊杰,林俊杰露出那点熟悉的笑,他引着我往深处走。

      一晃眼,却还是这个海。

      我恨我自已现在还是清醒的,不过也未必,我好像听到林俊杰唱歌了。

      我闭上眼睛。周围安静又吵闹。

      我在心里说,林俊杰,我来见你了。

      -

      传说中你为爱甘心被搁浅

      我也可以为你潜入海里面

      怎么忍心断绝

      忘记我不变的誓言

      我眼泪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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